34

走的時候一個人走,回來的時候卻帶了個國師,想也知道申祿的臉色該多難看。但木已沉舟,他知道勸我沒用,于是一氣之下回了尚地。

我以“國師府的修建需要時日”為由,将段涅留住宮中,但不再是鳳梧宮,而是離我寝殿更近的一處宮殿,名為“麟趾”。

至于楚邵雲,我是不可能讓他繼續待在段涅身邊的,太礙眼了。正好他畫技不錯,我便将他塞給了冬官,要他們看着安排。

天、地、春、夏、秋、冬六個官部,各自分工明确,職能清晰。三公之下唯有六卿,六卿便是指的這六部的主官。

冬官執掌工事,春官執掌祭祀。祭祀一年四季大小不斷,有的祭人,有的祭神。

我回藤嶺不久,春官便将一疊文書呈給我,說是五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即将到來,問我有何指示,可有更改之處,沒有就按往年的來。

這種祭祀大典,以前我是不怎麽過問的,但今時不同往日。

收起文書,我對座下官員道:“你先下去,祭天大典這樣大的事,寡人要問過國師後再答複你。”

那官員聽了,自以為能為我分憂解難,連忙殷勤道:“陛下公務繁忙,要不還是微臣去問國師吧?”

啧,蠢貨!

我心中不耐,皺眉道:“讓你下去就下去,這次祭天大典由國師主持,其他照舊,退下吧。”

對方被我莫名其妙呵斥了頓,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弱弱稱是,随後慌忙退走了。

他走後沒多久,安瀾從殿外進來,手裏捧着一只精致的紅色螺钿漆匣,可能是知道我剛剛發了火,顯得尤為小心翼翼。

“陛下。”他将漆匣捧到我面前,對着我打開,“這是您要的東珠,今年東儒進貢的寶貝。”

只見匣中兩顆珍珠,大如龍眼,色澤金黃,更難得的是兩顆珠子一般大小,還十分圓潤。我就算見過那麽多寶物,但按稀罕度來說,這兩顆東珠也能排進前百了。

我從安瀾手中接過漆匣,下巴一擡指向門口,意思讓他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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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瀾點頭哈腰就要往外退,快到門口我又叫住他,問:“劉福的事你處理的怎麽樣了?”

我離開藤嶺沒幾天,老家夥就咽了氣,安瀾按照宮裏的規矩,将他葬在了賀山山腳下一處宮人的墓地裏。我回來知道後,叫他将棺材起出來,取回劉福那寶貝疙瘩一同送回老家,認祖歸宗。

劉福生前偶爾有一次和我提起過,說他想家,但他一副殘軀,又覺得沒臉見祖宗。

如今我也算叫他如願了,也不枉主仆一場。

“已經送回去了,奴才還包了不少銀子讓人帶給幹爹的子侄,叫他們以後逢年過節不要忘了給幹爹磕頭上香。”安瀾激動地抹淚,“幹爹要是泉下有知陛下待他這樣好,想必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陛下的!”

我見他又要開始毫無節制地亂拍馬屁了,趕緊讓他下去給我備辇,說我要去國師那裏。

手裏捧着那對金光肆意的東珠,我實在迫不及待地想将它們送給段涅。

這些日子以來,我也看出他對我的愛答不理,甚至冷漠更勝從前,可我并不氣餒,臉皮也越來越厚。

他總有被我軟化的一天,而我相信那天并不會太遠。

當我進到麟趾宮時,就看到段涅穿着身輕便的淡青色常服,右腕到手掌纏着一串紫檀佛珠,整個人斜倚在榻上,正支頭翻看一本經書。

我是不指望他能跪我了。

“上師。”假咳兩聲,叫他知道我來了。

段涅放下經書,露出半面如鬼半面如玉的臉來,以及一頭随意束起的長發。

我走到他面前,将漆匣打開道:“這一對東珠華美可人、舉世難得,寡人一見着它們就想到了上師,今日特來見花獻佛。”

他久久不動,看着我送到他面前的兩顆珠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過他這個樣子,總不像是喜歡到忘了說話。

我怕他最後還是不肯收,于是把匣子放到一邊幾上,就當他收下了,嘴上很快另起一話頭。

“祭天大典下月即将舉行,寡人希望此次大典能由上師主持,春官屆時會從旁協助,上師有任何需要吩咐他們即可。”

我本以為段涅會推辭一番,想不到他只是略一思索便點頭應了下來。

“知道了。”

我盯着他的臉,總覺得那面具像道山巒隔着我倆,隔得都生分了。

忽地伸出手,在段涅尚不及反應時,一把将他的面具摘下,握在掌中把玩。

“上師這是金剛……”我将面具覆到自己臉上,“還是魔王?”

段涅猛地一怔,看着我的目光越發銳利起來。

“金剛或是魔王,不該是戴的人說,而是看的人說。”

“上師的意思是,金剛便覺是金剛,魔王便覺是魔王,是嗎?”我在面具下沖他笑,“那上師看我是什麽?”

段涅注視我良久,移開視線道:“有些人就算戴上金剛面,也注定只能成為魔王。”

這答案我早有預料,心裏卻也沒多大感覺。以前我或許還會覺得失落難過,但自從與齊方朔一番談話,我便覺得能成為段涅心中獨一無二的魔王也挺好。

對我來說,這無疑也是一種變向的甜蜜。

我聞言哈哈大笑,俯下身,湊到他耳邊道:“若你真的意志堅定,怎會視我如魔?承認吧,段涅,你忘不了我,你永遠都忘不了我。”

氣息吹進他的耳朵裏,吹得他瞬間僵在那裏。

我跪到塌上,跨坐在他的身上,慢慢将他擁住。

“我很想你,皇兄。每時每刻都在想,想得渾身都在疼。”我緊緊抱着他,像要把自己融進他的身體裏那樣用力,“但最疼的,還是心。你假死的時候,我的心就像碎成了粉末,泯滅于天地,整個人仿佛也同你一起死了。如果不是你要我做個好皇帝,我真想同你一道去死……”

我感覺到了他的抗拒,也感覺到了他在我說完這段話後,驟然緊繃的軀體。

齊方朔說得對,硬碰硬的下場是什麽,我已經驗證過了,不想再來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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