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分鐘後, 車停在訓練室樓下。

段生和上去的時候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三三兩兩地坐在地上聊天。

他們一個個看起來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七倒八歪的, 沒什麽鬥志。

這間訓練室原先是個大舞蹈教室, 前後都是整牆的玻璃,腳下的木質地板年頭久了, 紅棕色, 油亮油亮的。

段生和進門後一眼就看見了角落裏坐着玩手機的岑清,她墊着個不知道哪兒找來的演出海報坐在地上,塞着耳機看劇。

“他們怎麽了?”段生和在她旁邊坐下,輕聲問道。

“田心璇不演了, 大家都情緒低落呢。”

岑清也能理解大家的心情,這部劇男主輪換頻繁,三個人來回演, 所以主心骨一直都是田心璇。如今她突然說不演了,其他演員難免都覺得心裏沒底。

“B角呢?”段生和看了一圈,沒看見給田心璇做B角的那個姑娘。

“往這兒趕呢,你看, 你都不記得她的名字, 大家就更不信任她了。”

據岑清了解, B角阚子夢進組後只演過一場, 還是田心璇生病躺在床上實在動不了的時候才替上的,其餘時間她都一直待在後臺幹幹雜活兒。

岑清見過阚子夢兩次, 很溫和有禮貌的女孩兒, 長得清麗,比田心璇讨喜多了。

段生和确實想不起來那個B角的女孩兒了,依稀記得是音樂劇科班出身, 成績不錯,長得似乎也有靈氣,所以不是特別擔心。

他将陳淮買的東西遞給岑清,“助理買的,看看喜不喜歡。”

“你昨天回去酒什麽時候醒的?”

“啊?”岑清盯着袋子裏的三明治,動作遲緩,開始裝蒜,“酒?你怎麽知道我昨天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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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段生和盯着她,一時間摸不準岑清是真忘了還是裝的,畢竟她表哥演戲多年獲獎無數,她受陸炤熏陶演技好些也是正常。

“嗯,忘了。”岑清眨巴着眼睛,面色平靜,絲毫不慌亂,“什麽情況?”

段生和漸漸坐直,然後挪到正好能跟岑清面對面的位置坐着,幫她回憶:“昨天晚上,我在會所遇見你了。”

岑清緩緩睜大眼睛,驚訝道:“這麽巧啊。”

“嗯,然後我把你帶到休息室,你把我摁在沙發上,說要親我,還說要跟我……”段生和沒說完,被岑清用三明治堵住嘴。

“編!我什麽時候把你摁在沙發上了?”岑清急了,聲音都大了不少,一旁閑聊天的演員聽見了紛紛往他們這個角落張望。

段生和低着頭笑,眼神意味不明,慢條斯理地開口:“演技不錯,做編劇可惜了。”

過了幾秒鐘,見岑清抱着膝蓋不理自己,他自顧自去拿旁邊的水杯盒子,“給我的?”

岑清瞪了他一眼,“給狗的。”

段生和一聽就放下了,“哦,既然你給自己的,那我就不拆了。”

“段生和!”岑清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氣急敗壞道,“你這個年紀的老男人是不是都喜歡說別人是狗啊?”

“我這個年紀的……老男人?”段生和推了推眼鏡,手裏接着拆包裝盒,“我跟你表哥不是一個年紀的,不過英雄所見略同,興許我們會一見如故。”

岑清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沖動,從包裏拿出了那個綠色的保溫杯保護套。

段生和滿意地看着磨砂黑的保溫杯,視線定格在那只橘紅色的狐貍身上,突然笑了,“正好跟你的那只湊一對。”

“沒想到你這個年紀的還看動畫片啊。”岑清掃了他一眼,“巧合而已,人家只剩下黑色了,不是我故意挑的。”

段生和淡淡地嗯了一聲,“我的意思是同款湊一對。你解釋那麽多,有些欲蓋彌彰。”

岑清表情僵住了,将手裏的東西丢到他旁邊,一字一頓道:“你想多了,我只是陳述事實。”

“這什麽?”段生和拿起保護套看了看,“套上去嗎?”

他将保護套從下往上套住杯子,嫌棄地看着那翡翠綠的顏色,醜得難以直視。

岑清把杯子接了過來,一把将綠帽子套到了水杯蓋兒上,埋怨道:“帽子怎麽不給人家戴上?”

段生和盯着那戴上綠帽子的水杯看了幾秒,挑眉,“你是想給杯子戴上,還是想給我戴上。”

岑清尴尬地笑了一聲,回答道:“當然是杯子,段老師你難不成還有這種愛好?”

正好訓練室的門開了,她立刻起身溜走。

阚子夢進門後氣兒都沒喘勻,立刻就跟大家說抱歉。她是臨時接到電話趕過來的,沒吃東西也沒化妝,連頭發都沒整理,戴了個鴨舌帽就來了。

大家興致缺缺地跟她打招呼,其中一個跟田心璇交好的女演員徐琳琳聲音裏帶着不耐煩,“她沒演過,今天就別排了吧?等她臺詞背完再排。”

有幾個演員也附和,都說今天先回去算了,省得整個劇組陪一個人練,太浪費時間了。

制片人不在,缺個拿主意的,岑清回頭朝段生和使勁兒使眼色,後者沒有反應,坐在那兒看熱鬧。

“不用的,我臺詞都熟。”阚子夢聲音柔柔的,語氣卻堅定,“今天可以排。”

她摘了帽子,看向岑清問道:“岑編,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開始?”

“随,随時啊。”岑清愣了兩秒,然後回身招呼段生和,“段老師,可以開始嗎?”

“先走一遍吧。”段生和起身脫了外套,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襯得臉和手臂愈發白。

徐琳琳本就跟田心璇一樣看不慣岑清,這會兒見阚子夢以來就跟她抱團,更是不滿了,“你以為女主角只用背臺詞啊?念臺詞誰不會?我也行啊,我跟了那麽久巡演,臺詞不比你熟嗎。”

徐琳琳資歷老,演了五六年了還是女二,對阚子夢接替田心璇這個決定頗有微詞,她巴不得阚子夢演砸,好讓自己名正言順地替她。

有幾個演員也跟着附和:“就是,讓一個新人挑大梁,還不如讓琳琳姐上。”

阚子夢抿着嘴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岑清剛想出聲幫她說話,突然見阚子夢利落地脫了外套,随意丢到了邊兒上,走向排練室中間,“行不行不是你說了算的,先試一遍再說。”

沒想到阚子夢看起來柔柔弱弱,倒不怵。岑清揚聲道:“行,那就先走一遍吧。”

阚子夢站在中間做準備,她今日穿着簡單的緊身白T配牛仔褲,勾勒出極好的身材,臉上未施粉黛,像在校大學生。

岑清坐在最前面看着她,其實阚子夢的氣質與女主角還是有差距的,一個清純一個美豔妩媚,不過阚子夢身材好,到時候換個衣服化個妝應該問題不大。

但岑清顯然低估了阚子夢,一出場她就帶着情緒,開口第一句話,整個訓練室的人都瞬間被她抓住了眼球。阚子夢舉手投足都帶着戲,或者說是從喊開始的那一刻,她就和角色融為一體了。

風情萬種和清純活潑在同一個人身上體現了出來,岑清呆呆地望着距離自己三米遠的阚子夢,這個劇組到底在搞什麽鬼,這麽個好苗子居然被田心璇壓了近一年沒能上場?

排練省去了一些沒有臺詞和單人戲份的橋段,一個半小時後,随着段生和最後一句臺詞說完,岑清喊了停。

地板上,演員倒了一地,坐的坐趴的趴。

在岑清的帶頭下,排練室響起了掌聲,都是送給阚子夢的。

她激動地跑到岑清旁邊,“岑編,我還可以嗎?”

“特別棒。”岑清跟她說了幾個細節上要注意的問題,突然問道,“你有拍影視劇的打算嗎?後天有個試鏡,我覺得你可以去試試。”

岑清掃了阚子夢的二維碼,後者拿着手機興高采烈地走了。她低着頭記錄需要修改的地方,沒一會兒,頭頂出現了一個黑影。

段生和聽見了她和阚子夢說的話,語氣酸溜溜地,“你逢人就說她适合拍戲?”

“怎麽可能。”岑清仰着頭笑道,“段老師是第一個呀,但你也是第一個拒絕我的。”

她合起筆記本,估摸着這會兒陶桃應該到了訓練室樓下了,“我先走了。”

段生和幫她提着電腦包,送她出門。

到了樓下,陶桃遠遠兒地跟岑清招手。

“你上去吧,明天排練我不來了,你記得讓人錄個完整視頻發給我。”岑清接過自己的電腦包,擡頭看向段生和,認真道,“昨天晚上的事情……還是謝謝你。”

段生和微微側頭,話音裏帶着濃濃的笑意,“昨天不是謝過了嗎?”

瞬間,岑清想起了昨天的那個吻。

“謝過了就好……”她扭頭就跑,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追着。

後面幾天,岑清主要的工作都是在現場盯着試鏡。

男女演員分批次開始,這次的最終名單都是兩個副導演和選角團隊一起敲定的,新人和已經出道的演員都有,但人數不多,前面已經篩了很多輪了。

導演晏山這次也特地趕了回來,他之前小半個月一直在西北搭景,昨天才落地M市。西北的大太陽将他曬成了古銅色,方才他戴着鴨舌帽過來的時候還被保安當成外賣小哥攔住了。

上午十點,岑清和晏山、薛易平、制片人包鵬運都到達了試鏡場地。

“晏導,女演員那邊我臨時加了一個人。”岑清把阚子夢叫過來了,沒讓她填表格也沒交個人信息。她已經讓陶桃在樓下等着了,一會兒直接帶阚子夢上來。

晏山放下手裏的礦泉水,好奇地看了一眼岑清,“新人?”

“算是吧,學音樂劇出身的,您一會兒看吧。”岑清笑了笑,低頭發信息給陶桃。

岑清:【人到了嗎?】

陶桃:【沒有。】

陶桃:【我剛剛看見任遠修了,說是來試鏡的,保安就放他上去了。】

岑清将手機收進口袋,向幾個前輩道了抱歉,“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出門後,岑清讓人叫了保安上來,然後自己站在電梯間等着。

半分鐘後,電梯門開了。

任遠修一個人站在電梯裏,為了遮他臉上的傷,還戴了口罩。

岑清驚訝于陶桃的眼力,穿成這樣都能一眼看出任遠修着實不簡單。

“岑編劇。”任遠修完全沒了上回會所裏的嚣張模樣,賠着笑臉兒跟岑清打招呼。

“公司的人應該沒通知你試鏡吧?”岑清心裏清楚他來的目的,無非是和悅那邊的項目黃了,又想回頭來星初看看能不能讨一杯羹。

“是,是……”任遠修搓了搓手,“上次在會所是我喝多了腦子不清楚,我來道歉的。”

岑清一挑眉,“我不接受。”

出事兒後損害到自己利益了才想起來給她道歉,岑清可不是聖母,沒那麽好脾氣。

“我可以降片酬。”任遠修沒再跟她彎彎繞繞,直接挑明了來意,“你們這戲多燒錢我也聽說了,同檔次的男演員,你們找不到比我更便宜的。”

“便宜沒好貨,你聽說過嗎?”岑清聽見了樓梯間保安的腳步聲,接着說道,“我們星初就算是臨開拍之前都沒找到男演員,還可以讓我表哥上,你哪兒來的勇氣覺得我們非你不可了?”

岑清鄙夷地看着他,“你那個演技在陸炤面前都不夠看的吧,還有這臉,我勸你趁早住院把鼻子重新做一下,上次沒被人打歪嗎?”

任遠修胸口劇烈起伏,牆倒衆人推,短短幾天他深刻地體會到了。

前幾年被壓下去的黑料不知道為什麽又雨後春筍一樣地冒出來,跟和悅娛樂簽約的綜藝黃了,劉鵬飛又不見他,如今拉下臉來星初,又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羞辱。

他氣得上前兩步,手剛揮到空中就被人反折到了身後。

“別動!”保安魚貫而入,岑清說的是叫幾個保安上來,沒想到來了整個小隊。

“疼疼!”任遠修叫得撕心裂肺。

保安被他的慘樣吓得不輕,松了手,一臉無辜地看向岑清,“我沒,沒用力啊……”

“沒事,他那胳膊前幾天脫臼了,估計是你又給他拽下去了。”岑清安慰保安,“你放心,跟你沒關系。”

任遠修跌坐在地上,捂着肩膀,面色蒼白宛如喪家之犬。

“把人帶走吧,以後別讓他進公司。”岑清聽見手機鈴聲響,走到一邊接電話,“喂,陶桃?”

“清姐,阚子夢跟人在樓下吵起來了。”

岑清腦仁生疼,拔腿就往電梯裏走。

七八個保安圍着任遠修進了電梯,他們剛進去站定,一看岑清要進來,保安隊長立刻拖着任遠修出門,“走,走樓梯。”

等岑清進了電梯後,保安隊長還折回頭給她摁了關門鍵,敬了個禮。

公司大廳,岑清出電梯後遠遠兒地就看見了穿着白裙子的阚子夢,而田心璇和她那個跟班徐琳琳則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說話刻薄得很,不堪入耳。

“吵什麽?”岑清将阚子夢拉到身後,故作驚訝道,“璇姐?你們怎麽也在。”

田心璇沒想到出了話劇組還能見到岑清,臉色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知道岑清是編劇,卻沒想到她也是星初的。

“傍錯人了吧?認得個小編劇就能有戲演?你想什麽呢?”徐琳琳嗓門兒大,驚動了剛從樓梯間壓着任遠修下來的保安。

岑清見他們要往這邊走,朝着保安隊長擺擺手,示意自己可以解決。

“那璇姐是傍上了什麽大人物啊?”岑清面帶着笑容,“說出來我開開眼界。”然後記下名字回去讓陸炤好好收拾收拾他。

田心璇回頭瞪了一眼徐琳琳,埋怨她話多,随後面色僵硬地解釋道:“沒有,你別聽琳琳亂說。”

此時,岑清收到了薛易平的催促短信,拉着阚子夢的手說道:“行了,上去吧,快開始了。”

“陶桃你跟我哥講一聲,說任遠修的胳膊又掉了,還有,去看看安保處多少人,買點飲料送過去。”岑清走之前囑咐道。

田心璇和徐琳琳對視一眼,後者嗤笑一聲,嘲諷道:“她一個編劇架子還挺大。”

田心璇看着岑清的背影沒說話,她覺得不太對勁,這個岑清像是要比她想象得複雜,這名字她總覺得耳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岑清把阚子夢帶到了準備間門口,“她們都有排號,你就最後一個進吧。”

阚子夢點點頭,“好的,我都可以的岑編。”

她有些緊張,一直抓着岑清的手,見她準備要走,忙跟上兩步問道:“你有事兒要走了嗎?”

“嗯,我去裏面等你。”岑清拍了拍她的肩膀,“別緊張,一會兒要是緊張就只看我,別看其他人。”

岑清推開試鏡的房間門進去,阚子夢愣愣地站在門口,她看着門上貼的“閑人勿擾”,走到叫號的工作人員旁邊。

“岑編劇也參與試鏡的評分嗎?”

叫號的工作人員知道她是岑清帶過來的人,客客氣氣地回答道:“岑編是總編劇,肯定是參加的。”

與阚子夢一同懵住的還有後面剛到的田心璇和徐琳琳,後者不可置信地問道:“她?總編劇?”

工作人員掃了一眼徐琳琳,伸手攔住她,嚴肅道:“不好意思女士,沒有試鏡牌的人不能進來。”

“我不試鏡,我陪她來的。”徐琳琳挽着田心璇的手,見工作人員還堅持不讓她進門,她氣急敗壞地指着阚子夢嚷嚷,“她不也沒有試鏡牌,憑什麽還能參與試鏡?”

“她是總編劇親自帶來的人,您只要有本事去讓岑編說一句話,我也可以讓您進屋。”

徐琳琳氣不過,還要跟他理論,“你……”

“吵什麽呢?”林皓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身後還跟着陶桃,他剛才在拐角伴随着陶桃的講解聽完了全程。

工作人員跟他打招呼:“林特助。”

林皓朝他點點頭,随後看向徐琳琳,淡淡地說道:“把人請走。”

田心璇見胳膊擰不過大腿,笑得溫婉,柔聲道:“琳琳你去樓下咖啡廳等我吧。”

她走到林皓旁邊,笑着打招呼:“林特助您好,我是岑清的朋友。”

林皓看了她一眼,随後蹙起眉頭,“哦?沒聽說過啊……”

陶桃憋着笑走到阚子夢旁邊,親親熱熱地挽住她的手,對林皓說道:“皓哥,一會兒等陸總跟和悅的人開完會了,你一定記得轉告陸總。我就不跟你上去了,清姐怕她緊張,讓我多陪陪她。”

送走了林皓,陶桃跟阚子夢在大化妝間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阚子夢拽了拽陶桃的衣角,小聲地問她:“岑編是……”

“你百度看看。”

陶桃話音剛落,不遠處的田心璇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輸入岑清的名字。

百度詞條上,岑清的簡介和履歷對于田心璇來說十分刺眼。

岑清,知名編劇,星初娛樂總裁陸炤表妹。曾憑借《逆行者》與其原著作者周聊共同獲得XXX最佳新人編劇獎,XXX新銳編劇,憑借個人作品獲得XXX最佳編劇獎……

田心璇握着手機,面色如土,她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總覺得岑清的名字耳熟了。

她前幾年追岑清的處女座《逆行者》的時候跟很多人誇過編劇極具靈氣,再加上表哥陸炤的那層關系,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只怪自己之前沒想到她的身份,又一心覺得岑清要跟他搶段生和,這才将人得罪了個徹底……

還沒等田心璇緩過神來,工作人員拿着試鏡演員名單過來,“下一個,田心璇。”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要迎來表哥和老段的第一次會面了(尖叫!!!

留言有紅包喔,吱個聲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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