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囚三十七天
雨過, 清晨的風很是涼爽。
雞湯散發着誘人的香氣,熱氣升騰間, 莺莺擡頭看到裘郁放大的面容。
近距離之下,莺莺發現他的氣色非常的差, 一身玄色衣袍襯的他皮膚白到透明, 下眼睑發青,也就薄唇還紅的似血, 莺莺不由多打量了他兩眼,感覺他那唇色好似真的染了血。
“看什麽?”察覺到莺莺的目光, 裘郁手肘撐在石桌,手背抵着上唇嗓音微啞。
莺莺感覺他在壓制着咳嗽, 見他狀态不對就好心問了句:“你身體不舒服嗎?”
裘郁輕咳,皺了皺眉沒理會莺莺。
擡手将春喜喚來, 他指了指莺莺面前的雞湯道:“給我也盛一碗。”
“……少爺。”春喜站着沒動,她有些猶豫的開口:“大夫說了,您這幾日不能食葷腥。”
事實上裘郁因為體弱腸胃又差, 他一年到頭都清湯寡水, 多是藥膳。
趁着裘郁沉默的空隙, 春喜試探道:“奴婢剛看到春月給您熬了藥粥, 味道也是極好的, 不如給您盛上一碗?”
裘郁雖然陰沉脾氣差,但在這方面極少對下人動怒, 他一直不說話, 就是同意的意思。春喜極為高興, 生怕裘郁反悔似的匆匆跑去後廚,莺莺見裘郁似要在這裏用膳,想着趕緊喝完趕緊離開,盡量與他減少接觸。
春喜的廚藝極好,這雞湯不知被她炖了多久,碎肉入口即化,就連湯裏的小蔬菜都帶着肉味。
莺莺獨自吃的歡暢,她不去看裘郁,自然不會知道裘郁正看着她。
清風卷起莺莺寬敞的袖子,今日她穿了一件藕粉卷邊衣裙,輕薄的袖子随着她擡手的動作下滑,露出她纖細的手腕。畢竟是夏季的衣服,姑娘家白嫩的脖頸暴.露,随着莺莺的低頭,裘郁看到她脖子上有一條細紅線,蔓延入她的衣襟內。
春喜很快端着藥粥回來,莺莺好奇瞅了一眼,只見那藥粥白綠泛着一絲苦味,香氣完全被雞湯掩蓋。
裘郁不知是胃口不好還是嫌棄藥粥難吃,他拿着瓷勺在粥裏攪了攪,低垂着眼睫倦懶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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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覺得莺莺吃雞湯吃的太香了,裘郁心裏不平衡存心惡心人:“我聽說,張淩雪死相極慘,整張臉血肉模糊都被撓爛了,被侍衛發現時渾身都是血。”
莺莺的嘴唇因為喝了雞湯油亮發紅,她嘴巴塞得鼓鼓的,在聽到裘郁的話後擡起黑亮的眼睛,表情有些難言。
怎得就整張臉都撓爛了,莺莺殺人那會可清醒着呢。她就只在張淩雪狡辯時用劍尖在她臉上劃了兩下,就兩下,最後一劍刺心幹淨利落,根本就沒裘郁說的那麽恐怖。
“她……活該。”猜想裘郁可能是在詐她,所以莺莺吞回了那些辯解,只吐出這三個字。
裘郁難得沒有對她冷嘲熱諷,他輕輕嗯了聲,唇瓣上揚蕩出一抹弧度,眼睫輕彎時笑起來很有少年感。
“的确是活該。”他低聲贊同。
裘郁極少笑,也并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時能沖散眉眼間的陰郁,翩翩少年幹淨無瑕。
莺莺前世就是因為偶見裘郁一抹笑容才對他死纏爛打,為了逗他笑,莺莺絞盡腦汁熱臉貼他冷屁股,後來就是因失了耐性才直接把人綁回了家。
或許裘郁是知道自己哪裏戳中的莺莺,不然他也不會在莺莺成了太子妃後,為了陷害她遙遙對着她笑,那瞬間綻放的小白蓮激得莺莺心.神蕩漾,一時把控不住才會去摸他幹幹淨淨的笑顏。
就像此刻,莺莺看到裘郁笑還是愣了好一會兒,心裏就好似被小勾子撓了下癢癢麻麻,裘郁察覺到莺莺的呆愣後迅速收斂笑容,微微眯眸喊她:“顧莺莺。”
莺莺回神,迅速按死心裏的那點小.色.心,她嗯嗯敷衍兩聲垂下頭繼續喝雞湯,試圖掩蓋自己剛才的罪行。
裘郁也沒在這件事上糾纏,他繼續剛才的話題,誇了莺莺一句:“你總算辦了件人事,可惜該狠的時候不夠狠,昨夜有三殿下護着,你完全可以下手再重些。”
看來他是認定莺莺動手殺了張淩雪了。
莺莺有些郁悶,轉念也很快釋懷。想想也是,裘郁畢竟是欽容的親信,會知道這種機密消息并不難。
總之說多錯多,就算裘郁認定了是她殺的人,莺莺也沒有同他在這件事多聊,她殺張淩雪只是為了報仇,并不代表她喜歡殺人、不膈應這件事,下意識不願意多提。
一碗藥粥很快放涼,裘郁至始至終沒動一口。莺莺後來也不是感覺不到裘郁的目光,她低着頭吸溜入一口銀絲,聽到裘郁涼涼說了句:“你吃的可真香。”
莺莺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看了眼對面讓人沒食欲的藥粥,她扭頭見春喜不在院裏,就客氣問道:“你要是不嫌棄的話……要不,你偷偷喝一口我的?”
裘郁性子陰沉也不貼人,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和莺莺說這麽多話。喜歡的玩笑開一次就夠了,再說裘郁這次對她态度還算不錯,莺莺就以為他是饞了她的雞湯,又不好意思開口。
裘郁眉心一跳,不知是被戳中了心思還是氣着了,捏在手中的瓷勺掉入碗中發出脆響。他臉色難看沒壓抑住咳嗽,抵着唇咳了好久。
想到裘郁小了她一歲,平日裏連個雞湯都喝不着,莺莺越想越覺得這弟弟可憐。如今見他這般激動以為他是被戳中了心思不好意思了,就想說點什麽緩解尴尬。
吱——
不遠處房門被人匆匆推開,洗漱完的裘安安推開門出來,在看到莺莺和裘郁坐在一起時腳步停住,直接愣在原地。
裘郁的身子時好時壞,這幾日大雨寒氣入體,又因為昨夜未睡淋了雨,清晨心口發悶吐了血,這會兒被莺莺一氣愈加難受,唇齒間血腥味蔓延。
莺莺以為裘郁是從欽容那得知了張淩雪的死亡真相,其實不是的。
同莺莺想法一樣,昨夜裘郁也想去殺了張淩雪。那個女人差點害了他姐姐,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裘郁都容不得她活着,只是在提劍出門時,他沒想到會遇到莺莺。
莺莺沒有發現他,裘郁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後。他将昨晚的事情全部看在眼中,包括她逼張淩雪承認自己的罪行,還讓她磕頭給裘安安道歉。說實話,裘郁心裏不是不驚訝,甚至還有些震撼。
原來沒心沒肺不幹人事的小混蛋,也有清醒明是非的一面。
血腥氣加劇,裘郁知道自己這是又咳血了。暗暗用手背擦拭幹淨唇上的血色,在裘安安出來時他從石椅上站起,不發一言離開。
莺莺的目光都被裘安安吸引了去,并沒察覺到裘郁的異常,她先一步開口解釋:“我不是我沒有你可別亂想,是裘郁主動靠過來的。”
跟在裘安安身旁的春喜點了點頭,證明莺莺沒有撒謊。裘安安清了清嗓子,她直接忽視了這個問題,走到莺莺身邊坐下,“你怎麽過來了?”
莺莺見她狀态還算不錯,如實回道:“沒什麽事,就過來看看你。”
裘安安緊繃着臉應該不想笑,但聽到莺莺這麽直白的回答還是沒忍住翹起來嘴角。她又清了清嗓子,低頭揪了揪自己的衣袖,不太自在回道:“我挺好的。”
“你的傷怎麽樣了?”
莺莺擁有前世的記憶不比裘安安自在,她幹巴巴回道:“都是小傷,我也挺好的。”
“那你哥哥如何了?”
“傷的不重,我爹爹照看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總之那天的事……多謝你了。”
莺莺擺手,“客氣了,說來我也要替哥哥謝謝你。”
幾輪話落,院中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兩人都沉默下來了。到底都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一個不知道如何低頭一個不知該說什麽,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一會兒,接着又一起移開目光。
場面一度尴尬,就連春喜這個旁觀者都跟着不自在。
由死敵轉笑臉朋友這種事,說着就不容易更不用說施于行動了,莺莺本就是來看看她是否安好,如今見她無事也就放了心,匆匆将雞湯喝光準備告辭。
裘安安見她要走松了口氣,心裏又對她的離開有些懊悔。無意識起身送了兩步,看出莺莺喜歡喝雞湯,想也不想就說了一句:“有空再來喝雞湯。”
話音落下察覺到這話中的對勁兒,又迅速閉上了嘴巴。
莺莺有些想笑,知道自己沒事不會再往這邊跑,但還是很給面子的點了點頭。
從裘安安那邊出來,莺莺莫名的心情好。她忘了腿上有上,哼着小曲蹦跶了兩步,接着又因吃痛疼的龇牙咧嘴,這一幕剛好落入順荷公主眼中。
莺莺從曉黛那裏得知,那日順荷公主也跟着他們去了溪山尋人。與前世的走向基本一致,雖然想也知道順荷公主是去尋裘安安的,但莺莺還是對她道了謝。
前世順荷公主比所有人都先找到了裘安安,若不是她裘安安就沒命了,而且因為這件事順荷公主也負了傷,但為了幫好友掩蓋秘密,她硬是裝作若無其事連欽容都瞞了。
莺莺記得自家哥哥早年告訴過她,順荷公主沉悶內向,讓她進宮時沒事去陪陪這位可憐的小公主。莺莺那會兒不聽還醋自己哥哥對別人太關心,直到重活一世才知順荷公主是真的可憐。
前世她那一輩子,身邊就只有裘安安和欽容,結果對她好的哥哥被莺莺搶走了,唯一的朋友還讓莺莺害死了,最後更是死在了莺莺的劍下。
想到自家哥哥當時的震驚,莺莺從心裏暗下決定,之後一定好好對這位公主。
“公主是要去看裘安安嗎?”莺莺主動搭話。
順荷習慣了獨來獨往,身邊從不帶丫鬟。聽到莺莺搭話她停下腳步,微怔下點了點頭。
莺莺對她露出甜兮兮的笑容,“聽三哥哥說公主殿下武功可厲害了,莺莺有空去找您學幾招可以嗎?”
除了欽容等幾位親信,知道順荷會武功的人并不多。
她眸色閃了閃,沒有多問又點了點頭,見莺莺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盯着她看,她抿了抿唇又回了句:“好。”
順荷聲音很溫柔,她其實長得挺漂亮,只不過平日裏打扮的太過素樸,又因常年木讷失了顏色。
好不容易得她一句回應,莺莺笑得更加開心了,想來順荷不知怎樣應付莺莺這種人,她動了動胳膊主動問了句:“你哥哥還好嗎?”
“好着呢,多謝公主挂心。”莺莺知道這種事急不來,沒多纏着順荷很快離開。
原本是準備回清波居的,但在回去的路上莺莺看到了姑母。
身為皇後,顧曼如難得沒大排場出門,她穿着雍容的華袍站在池邊賞蓮花,身後只站了雲心女官。莺莺停下腳步縮在了柱子後面,發現姑母身邊還站了一個男人,細看下發現是丞相孔維。
“系統,你能聽到他們二人在說什麽嗎?”遠遠的,莺莺看到姑母在笑,好似很愉悅。
早就知道了這系統沒什麽用處,莺莺也指望它真能說出什麽。誰知系統哼了聲,直接模拟顧曼如的聲音道:【想也知這種事逃不過陛下的眼睛,莺莺那孩子做事就是太莽撞了。】
系統又換成丞相孔維的聲音:【臣倒覺得顧小姐聰慧過人,她既然敢直接提着劍去找張淩雪,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莺莺聽到這裏點了點頭,其實就算那日欽容不出現,她也有辦法把自己摘幹淨,只不過那法子有些笨而已。
顧曼如聞言笑了笑,聲音溫柔道:【好在,莺莺有欽容和陛下護着,不然本宮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了。】
莺莺這麽聽了幾句,才知道自己殺了張淩雪的事已經不是秘密,難怪裘家對她的态度轉變這麽大,想來這種事也就只有莺莺做不會受罰,甚至說武成帝也早料到莺莺不會放過張淩雪。
旁人都只有一顆心,大概這混官場的和皇室族人都長了兩顆心,好似什麽事都在他們的算計之中,莺莺沒從姑母這聽到什麽蹊跷之處,很快就不讓系統念了。
她想了想還是質疑了一句:“這些話不是你編的吧?”
系統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憤怒道:【對,我就是編的,其實你姑母是在和孔丞相談情說愛!】
“不準你這麽說我姑母!”莺莺反駁。
要知道,前世這孔維生了反心,在欽容當上太子後引發了一場大叛亂,他反間計一層又一層,夥同其他皇子毒.殺了武成帝,又反身想要滅掉景氏皇族自立為帝。
要不是莺莺那時親眼目睹了這場亂局,她怎麽想也沒想到,光風霁月為人正直的孔丞相,還有這麽瘋狂的一面。
也就是孔維之亂後,欽容踩着這場亂局登上了帝位。因孔維的反間計,皇室血脈死傷無數,欽容上位後竟無一方勢力能與之對抗。
莺莺的哥哥因親手斬殺了孔維平定了亂局,顧淩霄所代表的顧家迅速在朝堂站穩腳跟,不過那時莺莺已經和自家哥哥鬧掰了,後來無論欽容怎樣重用顧淩霄,都和她顧莺莺沒了幹系。
想到孔維之亂時,姑母已經故去,莺莺不擔心她和孔維之間有什麽密謀。莺莺很清楚如果她此時過去一定會吃一頓教訓,莺莺偷偷朝反方向而去,索性又去看了燕寧。
游湖出事後,華樂公主說燕寧不是意外落水,而是被人推入了湖中。
就是因為她這一句話,兆時太子這幾日苦查兇手,然而一無所獲。
莺莺是近日才聽說了這事,她猶豫過想去找兆時又忍住了,有一件事她壓在心裏一直沒敢同別人說,那就是當日她跳湖下去救燕寧時,曾兩次錯開了燕寧的手。
不是沒有抓住,是莺莺抓住他後,燕寧自己又甩開了。若一次是莺莺在水流下感知錯誤,難不成兩次都是意外?
若是華樂公主在說謊,那麽真相就只有一個——
是燕寧主動跳的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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