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囚八十九天
當裘安安再次來尋莺莺的時候, 有關上官遲的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等到裘安安說出上官遲的名字時, 莺莺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誰,随口問了句:“他又怎麽了?”
裘安安道:“他沒事, 有事的是女琴師。”
女琴師名喚妙音, 聽名字是個很溫柔的姑娘。
實際上她人的确溫柔,說話輕聲細語不卑不亢, 就是這麽個溫柔的姑娘,竟敢冒着大雨獨闖上官府,她站立在大雨下整整一日,只為了見上官遲一面同他說一句‘我願意’。
她到底為何而說出這三個字很多人都不知,裘安安托人去樂樓打聽過後才得知, 原來在武成帝下令賜婚的當日,上官遲曾偷偷去找過妙音,問她願不願意冒着危險同他私奔。
據說那日上官遲離開時失魂落魄, 所以想來妙音應該是拒絕了他,幾日後不知是為何,妙音忽然想通了去找了上官遲,結果上官遲并未見她。
他不僅未見,還派家丁動手打了妙音嘲笑她在癡心妄想, 并放言說這其實是他同朋友的賭約, 當妙音說出‘我願意’這三個字時,上官遲贏了。
“上官遲竟真的在玩弄妙音?”莺莺聽到這裏就忍不住了。
裘安安心情也不好, 她撈起地上的小黑貓摸了摸毛, 沮喪道:“也是我瞎了眼, 竟覺得那上官遲是個好人。”
“現在滿皇城都在看妙音的笑話,樂樓大概是被哪個大人物傳了話,正要趕妙音走呢。”
裘安安深了口氣又道:“最過分的是,那群押注的人得了好處,現在正押妙音會不會被趕出皇城呢,有些人還押了她幾日會被趕出皇城,為了不輸銀子還跑去欺辱她。”
這又應了順荷先前那番話,有些人把別人的傷痛當成樂子,吸食着別人的血肉賺着黑心錢。無論是輸是贏是祝福還是在看笑話,實則都往人家心窩子又捅了一刀。
“我想去見一見妙音。”莺莺很後悔前幾日也随裘安安下了注。
上官家如何莺莺不是很清楚,但她對柔嫔有一定的了解。不願眼睜睜看着一個好人被柔嫔害死,莺莺想要出宮幫妙音一把。
裘安安早就想去了,“我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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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過雨後,這幾日愈發冷了。
這次莺莺出宮欽容沒再阻攔,他還貼心為她們備了出宮的馬車,得知莺莺是要去樂樓,他送莺莺出東宮時勾了勾她的小指,雖未多說但警告味十足。
“早些回來,別在外面待太久。”欽容說着拉緊莺莺的衣領,用披衣把她包裹的嚴嚴實實。
樂樓雖不是秦樓楚館,但總歸沾一些邊,喜歡去那的姑娘都愛點幾位相貌俊美的樂師。莺莺前世也沒少往那兒跑,她知道欽容這會兒在意什麽,所以貼在他耳邊小聲安撫:“三哥哥放心吧,外面的樂師都沒你好看。”
前世宮裏也有位相貌俊美的樂師,莺莺看上了他的臉日日召見他,最後被欽容親手殺了。有了前車之鑒,莺莺怎麽還敢去招惹樂師。
欽容送莺莺上了馬車就離開了,裘安安上了馬車掃了眼欽容的背影,随口來了句:“我看太子殿下挺疼你的呀。”
出個宮還要親自出來送。
莺莺還叫了順荷公主同行,掀簾看了眼窗外,見順荷公主還沒過來,她疑惑回道:“三哥哥對我一直很好啊。”
裘安安皺了皺眉,她咦了聲道:“一直很好嗎?可裘郁怎麽同我說……”
“他說什麽?”莺莺雙眸清澈望着裘安安。
裘安安頓了頓,當着莺莺這個還不算熟悉的‘朋友’面前,輕易就把親弟弟賣了,她如實說道:“裘郁說你在這東宮日日惹禍總是受罰,太子殿下對你也很冷淡,平日不怎麽管你。”
就是因為如此,裘安安才經常會讓裘郁幫忙帶雞湯給莺莺。
莺莺聽完怔住了,她沒想到裘郁竟然這麽說她,張了張嘴不知該從那句話反駁。
“我才沒有天天惹禍。”
莺莺氣悶:“三哥哥那性子面面俱到,他要是不管我就好了,但凡他對我冷淡一點,我也不用日日窩在東宮求着你們來陪我說話。”
裘安安這會兒也知道自己被裘郁耍了,她臉色有些難看,詢問得知,裘郁每次都有将雞湯帶給莺莺才緩和了臉色,搓了搓手低聲道:“回去我再收拾她。”
正說着順荷上了馬車,車夫随即趕車出宮,路上莺莺和裘安安又将上官遲和妙音的事同順荷講了一遍。
莺莺的脾氣較前世而言已經好太多了,她已經被欽容拔去了利刺,不會再遇事喊打喊殺不依不饒。這次裘安安去樂樓不僅是要見妙音,還想借這個機會修理一下上官遲,她主意打的很好,清楚自己只靠裘府壓不住上官家,所以就找來了莺莺和順荷。
莺莺知曉欽容正在整治上官家,所以沒什麽顧慮道:“到時候你們見到上官遲打就是了,出了事我給你們擔着。”
上官家還沒實力同欽容抗衡,他們若是還敢對莺莺出手,那更是反給欽容籌碼死的更快,啞巴虧只能往肚子裏咽。
裘安安興奮找出了自己的鞭子,順荷默了片刻提醒:“适可而止別太過分,不然就算有皇兄擔着也不好收場。”
莺莺和裘安安對看了一眼噗嗤笑了出來,順荷茫然看向她們:“你們笑什麽?”
莺莺解釋道:“我們還當你要攔着不讓我們出手呢。”
順荷抿了抿唇別過面容,她大概有些不好意思了,半響後才接話:“按理說這事我們管不着,但……上官遲的确太壞了,我極不喜玩弄姑娘感情的男人。”
很快,馬車晃悠悠行到了皇城的街道,在前往樂樓的路上,莺莺掀開車簾往外面看了眼,感嘆道:“許久不出來,這街上變得比以往更熱鬧了。”
裘安安順着莺莺的目光往外一眼,皺了皺眉道:“不對,平日裏這街上可沒那麽多人。”
“可能哪裏出了什麽新樂子。”
順荷也跟着往外看了眼,她習武目光毒,很輕易就發現問題:“這群人好像都在往同一條街湧。”
過多的人熙熙攘攘都擠在了一處,互相推嚷着誰也不讓誰,就連馬車也堵在了街口。
眼看着馬車久久無法前行,莺莺三人索性下了馬車步行上樂樓,走了幾步,她們發現這群人同她們去的是同一條街,與此同時她們聽到那群人在說‘妙音’的名字,好像是在趕着去看熱鬧。
“大嬸,妙音怎麽了?”裘安安拉住一位抱着孩子的婦人詢問。
那婦人嗓門很大,哄着孩子回道:“還能怎麽了,被上官家這麽一番羞.辱,這會兒正在鬧自殺呢!”
“也是造孽,好好一姑娘被權貴子弟當成樂子玩弄,那群賭徒為了贏錢還喊嚷着讓她滾出皇城。這我換做我,我也受不得。”
“自殺?”裘安安懵了,“那她……”
“人還沒死呢,說是要再見上官遲最後一面。”
莺莺松了口氣,當即拉着裘安安和順荷往樂樓趕。
她們到時,妙音正站在樂樓的最高處,她雙腳跨出欄杆裙擺飛揚,只用兩只手抓着欄杆保持平衡。莺莺仰頭只看到她白色的裙擺,并不能看清她的全部面容。
“香就要燃完了,這上官遲怎麽還不來。”
莺莺扭頭看到不遠處燃着一只香,細細的一根已經燃到了盡頭,她功夫不如順荷好,正要讓順荷上去救人,忽聽人群中傳來尖叫,緊接着伴随沉重悶響,莺莺尋聲看到妙音從高樓上墜下,她口中吐出大片的血,睜着雙眸還未死去。
“呀,她還沒死,快去喚大夫!”
人群越發騷動,有人匆匆往別處跑。在一片慌亂中,有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男人喘着氣頭發淩亂,他跨出人群呆愣愣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似不可置信般軟倒在地上。
“妙、妙音……”
妙音口中的血源源不斷湧出,她眸光渙散看向出聲處,氣息微弱喊出一個名字:“上官遲。”
她說:上官遲,你總是來得這般遲。
幾乎是這句話落,妙音就閉上了眼睛。
“……”
那天莺莺不知道是怎麽回宮的,她只記得妙音翻飛的白裙以及那一地的鮮血,裘安安和順荷也都沉默着沒有說話。
回去之後,莺莺窩在榻上情緒低落,她那一整日都恹恹沒什麽精神,晚上欽容回來把她摟入懷中,低嘆一聲道:“就不該放你出去。”
莺莺抓緊欽容的衣襟蹭了蹭,悶悶回着:“我也後悔了。”
她的确不應該出去。
若是不出去,她也不會看到妙音慘死的模樣。她的死不由讓莺莺回想起前世她殺的數人,當時她殺人沒覺得有什麽,如今看着妙音一個陌生人死在她面前,她忽然很想問她一句:活着不好嗎?
怎樣活不是活,為什麽非要用尋死來了卻這一切。
莺莺想不明白,不過很快欽容就給了她答案。欽容調查後得知,妙音并不是自殺,而是被人從高樓推下去的。
推妙音的人是柔嫔,莺莺出宮的那日她也偷偷出了宮,不同的是莺莺是想去救妙音,而柔嫔是在拿妙音做賭注,她給了妙音一炷香的時間,若是上官遲能在一炷香內趕來見妙音,那麽她就饒妙音一命。
沒有什麽人阻攔,上官遲是自己不願去見妙音的。
他大概不相信妙音會自殺,但又害怕妙音真的會自殺,所以他在這一炷香內猶豫了很久,等他終于做好決定去見妙音時,香已燃盡,柔嫔說:“看來本宮的弟弟,也沒那麽愛你。”
這件事的最終後續就是:上官遲也死了。
他才是真正的自殺,死前他跑到妙音去過的樂樓頂層,撕心裂肺大喊着自己從沒欺騙過她。
上官遲說他是真心喜歡妙音的,他說在他得知妙音說出‘我願意’三個字時歡喜了好久,但他沒了那股勇氣,已經不敢再帶着妙音去私奔了。
上官遲還說,他以為自己沒那麽愛她。
從頭到尾都沒什麽賭注,上官遲只是怕了退縮了認命了,想要放棄妙音老老實實接下陛下的賜婚。直到妙音死在他的面前,他才知他以為的沒那麽愛,到底是有多愛。
所以,上官遲從妙音墜下的高樓一躍而下。
莺莺得知這件事的全部經過時,心口發悶愈發的難受,就去找順荷說了這事。
“我總算知道,妙音為何說他總是來得那般遲了。”
“但凡他膽子大一點不要在意那麽多,也不會造成如今的局面。”
莺莺從上官遲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嘆息道:“為什麽總是要在失去後才知道珍惜,有時候你騙自己不在意,很可能騙着騙着也就把別人騙進去了。”
順荷聽後久久不言,莺莺總覺得順荷自從宮外回來越來越愛發呆了,她晃了晃順荷的衣角問:“你想什麽呢?”
順荷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勉強笑着道:“沒什麽,其實妙音和上官遲都沒有錯,他們都是可憐人。”
這只是莺莺生活中的小插曲,再加上她并不認識妙音和上官遲,難受了幾天也就淡忘了。欽容抓着這個機會繼續對上官家施壓,邪門的是自從上官遲死後,柔嫔就大病小病不斷,病恹恹過分柔弱的樣子忽然就得了武成帝厭惡。
“不會真讓算命先生說中了吧?”莺莺得知柔嫔受冷落的事後,很快想起了裘安安先前說的話。
算命先生說上官遲是柔嫔的福星,福星死了,柔嫔的福也就死了。此後沒多久上官家就徹底沒落,連帶着柔嫔也沒了消息,據曉黛說是死在了冷宮中。
莺莺沒過多關注柔嫔和上官家的事,因為很快西北傳來戰報,顧淩霄在戰場上遭敵軍暗算受了重傷,帶領一隊士兵突圍時失了消息,目前還未尋回。
在這件事傳回北域的時候,莺莺正在順荷宮裏,順荷怔了怔突兀來了句:“或許上官遲錯了。”
“莺莺你說的對,但凡他膽子大一點不要在意那麽多,也不會造成雙雙身亡無法言愛。”
大多數人都是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騙自己的同時也在騙着別人,騙着騙着,可能就将真相一輩子掩蓋。難道非要等到失去後,才肯将真相言明嗎?
可是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莺莺心系顧淩霄的事沒聽順荷說了什麽,等她幾天後緩過神來時,卻得知順荷偷偷離宮的消息。
此後,欽容派暗衛扮成順荷的模樣久居荷昌宮不出,當莺莺問起欽容順荷去了哪兒時,欽容思索着道:“大概是去追求真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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