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囚一一三天

欽容回來了。

是前世的欽容, 從地獄裏回來了。

他擁着莺莺望着布滿陰雲的天色,輕聲喃着:“孤已經很久不曾見過……這般單調的天空。”

是從什麽時候起呢?

好似是在莺莺死後,欽容殺了太多太多的人, 于是天降異象血彩漫天, 就連冬日飄下來的雪都成了紅色。

滿世界都是紅, 鮮豔的紅色就像當年莺莺身上的嫁衣,欽容沿着這片紅色一寸寸尋找, 尋找着莺莺可能留下的蹤跡, 終于在某一日讓他尋到了。

再睜開眼睛,他重生回了多年前,前世與今世的記憶融合,成就了此刻的欽容。

莺莺身後是滾燙的懷抱,這最适合冬日的溫度此刻卻直接燙入她骨血裏,前世記憶奔湧而來,停留在她死去的那一日, 風雅水榭中欽容錦袍墜地慵懶靠在椅上,他柔聲哄着她道:“到孤的身邊來。”

莺莺的确聽話去了他的身邊, 留下的卻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甚至莺莺被利箭穿心時,都未能再看欽容最後一眼。

“是、是你嗎?”莺莺不知是怕還是怎樣, 肩膀不受控制的輕顫。

她鼓起勇氣轉身,望向欽容時語氣多了分肯定, “是你。”

“我早該看出來了, 在你第一次醒來我就該有所察覺。”

前世的欽容與這一世的欽容有所不同, 二人雖然都是同一人,但這一世的欽容還停留在他溫潤柔和的一面,而前世的欽容被莺莺逼出了本性,他陰戾清冷不擇手段,心思如同深潭讓人摸不透。

莺莺的三哥哥太溫柔了,而她的太子哥哥造就了莺莺的溫柔無害,無害的莺莺又留住了這一世的三哥哥。

最怕的終是來了,莺莺發出細碎的哭聲,她怕的開始推拒欽容,抽泣着問:“你又要把我關起來嗎?”

“我不要你……”

“我要我的三哥哥,你把我的三哥哥還給我!”

欽容任由她捶打發洩,等人鬧夠了,他才把人擁入懷中,扣住莺莺的後腦與之唇齒糾纏,放肆掠奪弱勢的呼吸彼此融合,他喘着氣啞聲:“孤就是你的三哥哥。”

“你不是!”莺莺很少哭的這般厲害,心中酸澀發疼,她瞪着淚眸反駁:“我的三哥哥不對這般對我。”

三哥哥會顧及她的感受,會縱容她的任性胡鬧,根本不會強迫她、誘.騙她、想要把她關在金殿鎖一輩子。

“是嗎?”

欽容笑,他今日勢要紮穿莺莺的保護罩,擡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頓道:“他早晚會變成我這副樣子。”

說到底,三哥哥與太子哥哥都是欽容。

只能說他的莺莺還是太單純了,活了兩世都沒有把他看透。無論是前世的欽容還是這一世的欽容,只要他知道了莺莺身上的秘密,都會變成同一種樣子。

“你還要走嗎?”

欽容用唇吸去莺莺臉上的淚,他将莺莺打橫抱起,與她額頭抵着額頭道:“這一次孤一定會好好看住你,再也不會讓你離開。”

“……”

根本也沒想過隐藏,既然莺莺發現了,欽容就順水推舟讓莺莺更乖、更聽話些。

因為湫莺殿還沒建好,所以莺莺又被欽容帶回了東宮,等欽容處理完政事回到寝宮,曉黛還在房內耐心勸說莺莺用膳。

“娘娘您到底同殿下怎麽了,就算是怄氣,也不能不吃東西呀。”

腳步聲近,曉黛擡頭看到欽容回來了,匆忙下跪行禮,欽容目光落在桌面沒讓人起,他收攏袖子幾步走至桌前,俯身望着莺莺問:“還在同孤鬧脾氣?”

莺莺不答,她哭了半日眼尾泛紅,這會兒雖然不哭了,但睫毛還濕漉漉。

模樣太過于惹人憐愛,就算是冷戰鬧脾氣都惹不起欽容絲毫怒氣,更何況,她還是欽容失而複得的珍寶,欽容只會縱着她心疼她,又哪裏舍得真讓她受委屈。

不過——

欽容長睫一掀,将目光落向跪在地上的曉黛,冷冷清清中讓人摸不透情緒。

莺莺陪伴了欽容這麽久對他自然有一定了解,她差點忘了前世曉黛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中,心髒一縮再也維持不住平靜,她驚慌下令:“曉黛,快出去!”

曉黛不明所以,但她聽得出主子語調中的不安,所以沒敢擡頭乖巧退出寝宮。

一等曉黛安全出寝宮,莺莺緊繃的身體才慢慢松懈,欽容見狀站直身體,他慢悠悠撫過袖子上的繡紋,勾着笑問:“莺莺怕什麽。”

自然是怕他再殺曉黛一次。

只要一想到欽容要将她重新鎖入金殿,莺莺就胸悶難受不願同他講話,她站起身想要往屋內走,卻被走近的欽容一把拉住袖子。

“坐下。”

欽容握住莺莺的手讓人跌坐在自己懷中,他拿起筷箸夾了些吃食,喂到莺莺唇邊讓她張嘴。

莺莺扭頭避開不吃,她倒不是和自己過不去,而是心情煩躁當真吃不下東西。欽容見莺莺是真不想吃,沒再逼迫只是傳宮人上了一壺酒。

寝宮內燭火悠悠,暖光映照下欽容半邊容顏迷醉。

他單手摟着莺莺的腰身,另一只修長如玉的手裏輕漫把玩着白瓷盞,不知在想什麽,他忽然問:“莺莺想喝酒嗎?”

不等莺莺答,他就斟滿一杯遞到莺莺唇邊。甜香的酒氣沖入鼻中,莺莺記得這是她前世最愛喝的寒潭香露。

“不喝嗎?”

見莺莺眸光閃爍微有動搖,他故意将酒盞壓到莺莺的唇瓣上,“孤記得你每次聽曲兒逛花樓必點這壺酒,沒事就愛小酌幾口。”

酒鬼算不上,莺莺純粹是喜歡寒潭香露的味道。

說起來,自重生後莺莺還從未喝過寒潭香露,如今聞到這味兒不由被勾起饞蟲。恰好此時她心煩得不到發洩,如此一來便就着欽容的手飲下這盞酒,甜膩過後是辛辣嗆口,剛好能讓她吐出一口濁氣。

奪過欽容手中的酒杯,莺莺逃不開欽容的鉗制,索性坐在他腿上伸長胳膊夠桌邊的酒壺。

一盞接着又一盞,莺莺不知是何時産生的暈眩感,後來還是欽容托着她的手腕穩住她手中的酒壺,親自又為她斟滿酒喂到唇邊。

晃了晃剩餘的小半壺酒,欽容把它放到桌子上,“先前兩壺爛醉,如今半壺才過就沒了防備,莺莺酒量退了。”

低眸看向懷中的人,剛剛還渾身是軟刺的姑娘已經醉醺醺需要人抱着才不倒。她乖順摟着欽容的脖子不吵不鬧,欽容問她:“醉成這樣,可還知道我是誰?”

莺莺眸光水霧不散,她眨了兩下眼睛直勾勾盯着欽容的臉看,伸出小手指輕戳了兩下開口:“……好看。”

“你是……三哥哥。”

好似還存了一分清醒,她皺了皺眉又很快改口:“不對,你是太子哥哥。”

不都是欽容麽?

總歸還認識人就好,欽容也懶得去糾正自己到底是哪一個。他用指腹溫柔擦去莺莺唇邊的酒漬,輕撫她的小臉與她說話:“之前在東宮,莺莺也喝的這般醉過,可惜你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了。”

她說什麽了呢?

——莺莺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訴了欽容。

她說,她不是真正的顧莺莺。

前世,在莺莺把裘安安推下閣樓後,裘安安流産命懸一線,目睹此事之人無數。

顧淩霄是親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墜樓,而他自幼疼愛的妹妹站在高樓之上輕蔑發笑,甚至還邀功似的說哥哥是她一人的了。

那是顧淩霄第一次打了她,他紅着眼睛抓住莺莺的頭發,把她按在牆上崩潰質問。莺莺當時腦子嗡鳴空白,根本就記不得哥哥都說了什麽,鬧局下是欽容趕來将她護在懷中,罩住瑟瑟發抖的她打橫抱走。

欽容保不住她的。

哪怕他身為太子,也保不住當衆謀害自家親嫂的太子妃。那件事鬧得極大,裘家連同底下官員紛紛上奏處死莺莺,欽容只能以折斷莺莺的手作為處罰,強硬壓下所有反聲。

可莺莺不懂啊,她什麽都不懂。

哪怕親生哥哥與她反目成仇,哪怕一向疼愛她的夫君為此折斷她的手,她都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麽,甚至委屈兮兮喝酒買醉,等到欽容回來,卻抱着他哭的像個孩子。

莺莺那時哭着質問他:“我的手好疼,太子哥哥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憑什麽哥哥要打我,連你也欺負我……”

欽容又哪裏舍得這般對她,他只當莺莺是太過單純,揉捏着她的手耐心與她講道理。他告訴莺莺她都做錯了什麽,而莺莺卻眨着淚眸同他說:“我又不是真正的顧莺莺,我只是代替她活着。”

“我沒有錯,錯的是裘安安。”

“我就只有這一世的機會,她死了還可以轉世投胎享受人世,可我走了就什麽也沒有了。我沒有輪回再世為人的機會,僅剩的就只有哥哥,她憑什麽要和我搶!”

毫無保留,莺莺将最直白的自己展示給了欽容。

欽容失控的力道捏疼的莺莺的手,直到今日他都記得自己那時的感受。血液倒灌渾身寒涼,他問她:“你走了,是要去哪裏?”

莺莺去抱他的手臂,傻兮兮笑着:“不知道呢,唔,就……随風而飄吧。”

欽容又問:“那你什麽時候離開?”

莺莺沉着頭往他懷中抵,已經撐不住快要睡去,又被欽容掐着腰鬧醒。她鬧脾氣又連說兩句不知道,想了想又歪頭補充了一句:“應該快了吧。”

“反正我走後你們誰都找不到我,太子哥哥你也找不到哦。”

永遠永遠,誰都別想在見到她。

酒杯應聲碎裂,欽容的回憶就此終結。

不同的場景,同樣的醉酒,欽容顧不上指尖滴答落下的血珠,俯首捏起莺莺的下巴問:“這次莺莺還要不要離開我?”

“離開……”莺莺閉眸歪在欽容肩膀上,難為她在醉酒中還能明白欽容的意思,遵循內心的想法把人一抱,她嘟嘟囔囔口齒不清:“不要離開。”

“莺莺舍不得離開你。”

她許了欽容要有下一世,說到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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