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子夜邀月

女人憂慮的低語中，夾帶着老人的嘆息。

“林君溪——”

不知是誰在輕喚，那聲音像是自極遠之處傳來的，聽不真切，随後逐漸飄遠。

而他的神智則又再度混沌起來，當這個名字被人念出時，無數的記憶就如同點燃的煙花一般，在意識中紛紛炸開。

一道星光劃落，林君溪心中突然恢複一絲清明。

嘈雜的聲音與景象中，一長一短，兩個人生快速碰撞在一起，最終化作無數碎片。

“君兒！君兒！一個女聲又急切地在耳邊叫道。

“嗯……”

林君溪睜開眼，一下坐起身，滿臉茫然地看向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婦人，卻是還沒自意識沖突的巨痛之中回過神來。

待看着這穿着素服的婦人見到自己醒後，急忙就要跑出去時，不覺皺眉。

伯母？林君溪下意識的叫道，暗啞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只是叫了一下，便讓他又咳了起來。

劉氏聞言，臉色一僵，不覺回想起昨夜的情景，仍是覺得心有餘悸，不由堪堪地收住腳步，那原本浮現的激動神色也終于平靜了些。

見林君溪一副虛弱的樣子，還是深深嘆了一口氣，卻不曾再走近一步，只對他語重心長道：君溪，你爹娘已經去了，你再是傷心也無用，反倒傷了自己的身體，再這般下去，你讓我與你伯父如何對得起你爹的囑托？我去叫人把藥熬了拿來，你這孩子向來聰慧，你且自個好生思量吧。

說罷，便緊盯着對方。

林君溪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平靜地點點頭。

劉氏見他點頭，以為是聽進了自己的話。

終是舒心一笑，又道了句，“好好休息。”便退了出去。

林君溪目送對方走出房間後，便如同失去了支撐，轉而又躺了下來，只不過雙眼無神地盯着頭頂的床帳，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應當說這紅尖之氣，不愧是由人之情欲所凝練而成的魔物？

看着這副“身體”，林君溪心下不由苦笑一聲。

幸虧有天樞星護佑，保持住了道心靈光不滅，若非如此，怕是他會直接沉淪在這“一生”中啊……

他原本見那縷情絲在他紫府中幻化紅塵世界，與其被生生消磨了法力，還不如索性投身進去。

若能斬斷這糾纏，不說道心将會更上一層樓，即便修為也定然大進。

林君溪心裏想的不錯，可到底還是沒能料到這“紅塵世界”的厲害之處。

那韓繡在入魔之前，曾是正統的煉氣士。

對各家的法子自然也了解一些，煉制紅塵葫蘆時，便借鑒了各家的不少經典教義。

故而取人之“七情六情”融成沙礫，更可幻化出一方紅塵世界。

一旦人若入了其中，一不小心迷失了真性，便會在沙中生生世世循環複往。

直到身死道消，最終化為一抔紅沙。

當然，林君溪自忖自然不會落到這副境地，若屆時真的無法脫身，玄明真人也絕對會想法子救徒。

被紅塵糾纏，自然難返瑤天。

就像林君溪此時雖然知道眼前一切，盡為紅塵幻化，可卻不能否認，其亦是“真實”的世界。

這便是此物詭異之處，因以七情六欲為本，故而在紅沙催生之下，一個個世界便自然運行。

你道它也不過只是一方虛情幻境？

可現世又豈不是如此？

虛則實，實則虛。

從林君溪自願堕入紅塵之時，他就與此結下了因緣。

故而哪怕這裏還是他的紫府，而林君溪也不過是元神化身。

可在斬斷這緣法之前，他卻是脫身不得，這裏的一切于林君溪而言，就是“真實”的。

況且即便他此刻身死，也不過是重新進入下一個世界。

這也正是“紅塵”的可怕之處，林君溪這回有天樞星庇護，才沒使得真靈蒙蔽，迷失在此。

可若“今世”斬不斷，他就必須繼續歷劫。

而下回，可否有此好運就也未可知了……

再次回過神時，卻還是因為一個小斯模樣的小童已經端着一個盤子走了進來。

“少爺您可是醒了？”

見林君溪坐起身來，那小童将盤子放下，連忙又去給取了洗漱工具。

“嗯，早前就醒了，也沒睡下。”林君溪伸手接過被絞幹的帕子，随意抹了一抹。看向被放在桌上的盤子時，皺眉道：“又是湯藥？”

“是呢，但是夫人吩咐了，說讓少爺先用些米湯。過會再服藥。”

“知道了，且拿來吧。”林君溪感覺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的确是虛的厲害。

米湯性味甘平，能滋陰長力。

對于他這會來說，的确是有很好的補養作用，故而也不推拒，便讓小童将東西拿來。

“好嘞！”

聽了林君溪的話，那小童如蒙大赦，他原本還想着要勸半天，少爺才會吃東西，卻不想只一下就說通了。

當下自是高高興興地忙活了半天，先将盛在瓷盅中的米湯給倒至小碗內。

又待扇得半溫半涼才端給林君溪，雖然他的原意是準備自己親手來喂的，可禁不住自家少年不情願，于是只能将東西端着。

“還是懷念大師姐熬的啊……”

那米湯一看就是由上等大米所熬出來，林君溪心下感嘆，動作卻不慢，幾下便将米湯喝盡，過了會，又果斷服了藥。

又稱“乏了”，這才終于将人給打發出去。

折騰了這麽久，不多時，已然月上中天。

“子時了？”

口中喃喃了一句，林君溪苦笑着起身。

取了一件外袍披上，随即在房內盤膝坐定，卻是準備接引月華之力觀星。

林君溪雙手抱圓，卻是掐出子午訣。

一抹肉眼不可見的光華穿過窗戶，落在他身上，最後在其頭頂形成一顆星辰虛影。

在玄門之中，歷來有“子午抽添，卯酉沐浴”之說。

子時乃六陽之起首，所謂：“陰極而陽始至”。

故而此時乃陰陽交替之始，萬籁俱寂，最為适合打坐入靜。

月華寒魄又是太陰之精，性陰且溫和。

相較正午時分的太陽之力來說，更是有助于凝實元神。

林君溪往日因寒毒之疾，所以沾不得陰氣。

可他眼下，說到底不過還是一道魂體罷了，只是因為“紅塵”的特殊之處，才凝結了肉身。

托神宗修行之福，因他們主要修持元神。

加上林君溪本就是後世重生而來，所以元神自然格外強大。

而魂體自然沒什麽寒毒之說，當然不懼這陰氣入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