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卸貨

不好叨擾父母太久,兩人見天色已晚,便坐着愛車回家。

江鳴恩和嚴恺邺在離開的時候,各自提了一堆大包小包的東西,吃的、用的都有。

其實也不是買不到,但總歸是父母的一片好意,萬萬不能推卻——

比如,江父給的“專治江鳴恩”日記本,嚴恺邺就妥善地收好了,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背包的暗格裏,層層保護起來。

江鳴恩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方才手上拿的……是什麽東西?給我看看。”

嚴恺邺當然不依他,甚至還故意地将包調換了一個位置,放在自己右手邊,和江鳴恩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這是岳丈贈與的“寶典”,哪是一般人能随便看的?

江鳴恩聞言,頓時語塞,臉上的表情,很是一言難盡,“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一般人?”

嚴恺邺:“……”

哦喲,他一不小心,居然把心裏的話,直接說出來了。

“媽媽把你喊進書房裏面,是說了什麽嗎?”江鳴恩贈送了嚴恺邺兩個白眼,不再同他斤斤計較,又轉了個話題,“她真收拾你了?”

看來這家夥,是巴不得看他被親媽狠狠收拾一頓啊……

嚴恺邺低嘆一聲,而後解釋道:

“沒說什麽大事,她就是怕我倆快到預産期了,平日裏生活不方便,問我要不要回家住幾天。

“我當然拒絕了,家裏有智能機器人,也沒什麽事需要親力親為……生個孩子而已。

“就這點小事,還用得着讓他們操心嗎?沒必要去打擾他們的生活,我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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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恺邺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他拉過江鳴恩的手,牽住晃了晃。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很是無辜地眨眼,假裝自己剛才什麽都沒說,試圖“萌”混過關。

江鳴恩的心裏已經被他萌出血,面上卻仿若毫無波動,甚至冷冰冰地來了一句:“這招早過時了,不頂用。”

說完,又忍不住似的,悄悄地瞄了嚴恺邺一眼。

糟糕,好想給他拍照……

最好是再搞個萌萌的熊貓特效之類的……

“那就拍呗。”嚴恺邺一口答應,含笑打趣道,“今日老板心情好,做個小活動,想拍随便拍,一律不收費!怎麽樣?”

江鳴恩:“……”

這嘴上沒個門把的,究竟是被誰傳染了?

畢竟盛情難卻,江鳴恩摸出手機,利落地打開了拍照的app,慢慢挪到嚴恺邺旁邊,跟他的手臂緊密相貼,而後舉起了手——

“哎,等等。”

“?”

江鳴恩疑惑地轉頭,下一瞬就被人一口親在唇上。

嚴恺邺一手托住他的後腦勺,另一手覆在江鳴恩舉着手機的手上,用指腹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快速按下了快門。

畫面定格得剛剛好。

“傻瓜,拍照要這樣拍才好看……懂嗎?”

說來确實是挺随意的——

江鳴恩給肚子裏的崽取的大名,是在一次搶電視的活動中,意外得來。

這項活動不定時發生,頻率相當之高,基本上一周就會出現兩三次。

他們由之前的“拳頭說話,決一勝負”,逐漸轉變為“有理說理,文明先行”。

嚴恺邺正在看新聞,察覺到某人的靠近,無比敏捷地,一手護住遙控,警惕道:“想幹嘛?你說一個合适的理由。”

“我想看球賽!”江鳴恩緩慢又堅定地湊近嚴恺邺,雙手合十搖了搖,“今天是實時轉播,很重要的……我想看,求求了!”

眼睛裏濃烈的渴求,幾乎快要冒出來了。

嚴恺邺一臉“活見鬼”的表情,他甚少見到對方這麽……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已經默默地讓步了,只是嘴上忍不住,想逗江鳴恩兩句:

“給你看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呢,需要多說兩句好聽的才行。”

“求求你啦,好不好?這次先讓我看了球賽,下次、下次我一定不跟你争了好不?嗯……下下次也不争!這周、啊不,這一整個月都不跟你搶了!求求了,求求親愛的老公,給我個機會好嘛……”

江鳴恩整個人都靠在嚴恺邺的身上,此時抱着對方的一只胳膊,一拉一拽搖搖晃晃的。他的聲音柔柔軟軟的,臉上也适時擺上了小可憐式的表情,攻勢異常兇猛。

嚴恺邺抿唇後退,舉手認輸,不再掙紮,乖乖地遞出遙控器。

這會兒江鳴恩的目的達成了,卻忽然不動了。他緊擰眉頭,正認真思索着什麽。

“你幹嘛又不看了?”

嚴恺邺着實搞不懂這人的操作,伸手戳了戳江鳴恩的臉頰。

江鳴恩猛地挺直了腰背,盤起了兩條長腿,神情異常嚴肅,指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語氣莊重:“我給這崽兒想到名了!”

嚴恺邺聽他這麽說,也正色回應:“嗯,叫什麽呢?”

江鳴恩一握拳頭,容光煥發,“球球!”

“……???”

請問,您有事兒嗎?

嚴恺邺已經提前看到,江鳴恩被小人拽着衣袖質問的場面了。

仿佛聽見了愛人心裏吐槽的話,江鳴恩輕咳一聲,似乎有些小尴尬。

他用遙控器打開體育頻道,此刻球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江鳴恩的眼神一放上去,頓時就挪不開了。

“當然,‘球球’是小名了,寶貝的大名叫做……嚴之玹。”

電視裏,傳來觀衆們驚天的吶喊聲。

嚴恺邺沒聽清他的話,重新問了一遍,“嚴什麽?”

江鳴恩将視線放到場中的球員身上,一心兩用地開口說道:“我之前……仔細看過字典了,想了好久才定下來的呢!‘玹’有三個意思——玉的色暈;似玉的美石;光環、光暈。”

“然後呢?”嚴恺邺又問。

江鳴恩垂下手來,輕緩而溫柔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希望他為人謙遜,又積極努力。”

臨近生産,這兩天就要辦理入院手續了。

江鳴恩起了個大早,慢慢吞吞地換衣服。

——宅在家裏的這幾天,睡衣就沒有換下來過。

孕夫裝實際上千篇一律,版型單一。翻來看去,除了顏色不一樣,其他的地方,基本上沒有差別。

江鳴恩換了一件天藍色的寬松襯衣,給嚴恺邺拿了一件深藍色的同款,抖開來,随手蓋在了他的臉上。

“小小懶豬快起床了,嘿!”

“嗯……”

嚴恺邺聲音沙啞地應道,擡手将衣服扒拉下來,好半天才睜開了惺忪的雙眼,迷茫地看過來。

江鳴恩沖他一努嘴,催促道:“趕緊的,速速更衣。”

這人早醒了,這會兒裝睡呢,還以為人不知、人不覺。

收腰的運動褲還挺勒,江鳴恩準備過會兒再換。他不再搭理床上的大懶蟲,轉身進了浴室洗漱。

嚴恺邺懶洋洋地舒展四肢,感覺自己的本體就是柔軟的床墊,渾身上下,提不起一點兒勁。別說換衣服了,他連起身都不想起。

躺着,多舒服。

待到江鳴恩收拾幹淨出來,發現這人還癱在那裏不動,額角一抽,強忍住撸起袖子、抽人屁股的沖動。

“……”

江鳴恩一揚手,毫不留情地掀了嚴恺邺身上的被子,緊接着,冷漠無比地沒收了枕頭。

他又走到窗臺邊,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陽光不用錢似的傾瀉下來,直直照射在嚴恺邺臉上,亮得刺人眼球。

“老婆——你要不要這麽狠啊……”

嚴恺邺依舊直挺挺地躺着,肚子太大,一時間還翻不了身,只好軟綿綿地嘀咕一句。

江鳴恩對他簡直沒招可使,幾乎都要心軟放過他,轉念一想,醫院好不容易才預約上的檢查,又重新鐵了心道:

“喊老公也沒用,江之妍已經該出來了!你不急,她急!”

嚴恺邺被人摸肚子,摸得快要睡着了,一聽自家女兒的名字,登時便清醒過來,“……對吼。”

江鳴恩怕他一個用力過猛抽筋,很是體貼地扶了他一把,頗為無奈地感嘆道:“你真是我大爺,還得給你伺候到位。”

“大清早呢,別說些帶顏色的話,什麽‘伺候’不‘伺候’的……球球要是聽見了,被學去就不好了。”

嚴恺邺伸手,輕碰了一下江鳴恩的肚子,遠程cue了一下某位還沒出世的小朋友。

明明他說話的意思,根本就不是……

江鳴恩立馬拍開嚴恺邺的手,被這人氣得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沉默地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

突然間覺察到了嚴恺邺的不同尋常,江鳴恩澀然地發問:“小邺,你……是不是緊張?”

嚴恺邺正在脫上衣,從領口處,露出兩只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神采飛揚。

此時生動的眼彎起來,正沖着江鳴恩笑,聲音隔着一層布料,聽起來有些悶悶的,“當然沒有啊,我是在激動。”

各項指标經過檢查之後,全部在正常的範圍之內。于是兩人安心地,在醫院裏的加大號總統級病房裏,住了兩天。

直到被推進了能量艙裏,江鳴恩仍有些愣愣的,沒能反應過來。

他第一時間就瞪大了眼睛,傻呆呆地看着上方黑洞洞的儀器,擡起手來,卻什麽都看不見。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才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

幽閉的空間,令人萌生出無盡的緊張與恐懼。

江鳴恩控制不住自己,使出吃奶的勁兒,大喊了一聲:“嚴恺邺!”

下一秒,旁邊就傳來幽幽的一聲:“我在——”。

不但沒安撫到江鳴恩,反而讓他吓了一大跳。

“……”江鳴恩轉過頭一看,徹底傻了,“你……怎麽跟我進了一個倉?”

“我哪知道呢——”

嚴恺邺就躺在江鳴恩的身側,觸手可及的位置。剛剛注射了麻藥,他四肢酸軟,渾身乏力。語調被拖得很長,聲音聽起來也很是沒精神。

“小鳴同學,你怎麽都沒發現我啊?反應太遲鈍了吧?能量倉不挺大的麽?又不擁擠……你怕什麽呢?”

“我知道不擠,可是很黑啊……”江鳴恩小聲地說,他伸長了手臂,想要抓住自己的愛人,“你……我看不到你……”

嚴恺邺配合地牽住他,用力握緊了,溫柔地安撫他:“沒事兒,之後都不松開了,我一直在。”

“嗯。”

從外面傳來儀器的“嘀嘀”聲,醫生手指翻飛,正在控制板上來回操作,時刻注意、監控他們身體各項指标的變化。

能量倉內外兩側的轟鳴聲不斷,一道道看不見的激光打在他們身上,甚至令他們的腦袋,都開始嗡嗡作響——仿佛有人在裏面塞了一個大鐘,狂敲不止。

可江鳴恩突然就不怕了。

這種“不論做什麽,愛人都會一直陪着自己”的感覺,特別踏實,安全感環繞在江鳴恩的周身。

就算跌倒了,也有人在身後接住他。就算闖再難的關,也完全不在話下。

說到底,誰不是第一次做人?

江鳴恩還是第一次生孩子,除了些許的膽怯之外,還有幾分沒由來的……

對……就是好奇。

他忍不住輕笑一聲。

嚴恺邺側頭,雖然看不見人,但是耳邊的笑聲是實打實的,疑惑地發問:“你笑什麽?”

“我只是忽然間覺得,今天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日子啊,值得用一輩子去紀念的那種——我這二十三年,過得也太充實了吧!小邺,能遇見你,和你組成一個溫暖的家庭……我太幸運了。”

江鳴恩空着的那只手擡起,握拳,又松開。面前的确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什麽東西都抓不住的虛無,可是他眼下的喜悅,也是無論如何都遮擋不住的。

“還有啊,我要不要先跟他們倆說一句:‘歡迎來到人間哇?’”

嚴恺邺被江鳴恩逗笑,握着他的手也跟着一松,再一個翻轉,變成了十指相扣,學着對方的語氣,輕松說道:“就說,歡迎光臨哇!”

然後下一個瞬間,他們雙雙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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