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白衣卿相
在場諸人之中怕也就這個剛到東都的小侯爺以及他身邊的那位小厮,不認得眼前這位昂首以待的小姐了。
寧馨兒,寧國公的掌上明珠。
楚朝置爵三等:公、侯、伯,國公的爵位在侯之上。不過爵位歸爵位,這位寧國公休養在家,不過是個享受安逸的國公罷了。
可是寧家乃是關隴八大世家之一,雖然寧國公閑職在家。但是寧家在朝堂的影響力,遠非區區一個寒門裴家能夠相提并論的。要不是因為燕雲侯娶了王氏,估計這些世家子弟都不會用正眼多瞧他幾下。
就在衆人紛紛翹首以待之間,裴東來竟然旁若無人的自顧喝起酒來。
“好酒!”
裴東來贊聲道:“此酒芳香四溢,香醇可口。不愧是醉仙樓!沒辜負門口那副對聯:美味招來天下客,酒香引出洞中仙!”
“這……”
旁人紛紛傻眼!
柳浮水更是偷偷望了一眼寧馨兒,心頭卻是竊笑不已。少爺幹脆将這假小子直接無視了……說來也是,明明一個姑娘家,還女扮男裝出來招搖。出言不遜,實在太沒教養了!
旁人傻眼,寧馨兒也怔了怔。她只覺得自己狠狠被打了一個耳光似的,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這般無視自己的。
這野種跟朵朵那野丫頭一樣,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混蛋!”
一聲清脆的叫罵,響徹整個閣樓。
樓梯口,也已經站滿了圍觀的人群。這燕雲候府的小侯爺對上了寧國公的掌上明珠,剛才那番唇槍舌劍可真當是有意思!
一時之間,本來還算寬廣的醉仙樓頓時顯的擁擠起來。更有甚者,竟然是下樓開始奔走相告。
Advertisement
寧家小姐竟然直言讓小侯爺在牆壁上題詩,這可絕對是空前絕後的新鮮事。就算是請來當朝內閣的大學士,估計硬要在這牆壁上題詩,也需要斟酌個幾天才敢勉強下筆!
不知道這位燕雲候府的小侯爺,會不會真被沖昏了頭腦?
漸漸的,街道上都集結了不少行人将醉仙樓堵的水洩不通。甚至還有一些士子聽聞此時,紛紛趕了過來。
…………………………….
………………….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裴東來悠悠轉過身來。
怒了!
這位小侯爺怒了。
這樣才是嘛!身為燕雲候府的小侯爺,沒點脾氣怎麽成。你怒了,大家才有戲看啊!
反觀裴東來神色儒雅,略帶微笑的沖對方拱拱手:“不知道這位小姐在罵誰?我觀小姐眉目清秀,應該是豪門大族出來。言語怎麽如此粗鄙……”
“你,你……”寧馨兒這回可算是碰上對手,氣的手足發顫惡狠狠道:“你少來這套,我怎麽樣你管不着。姑奶奶今天就問你一句話,題詩于牆壁,你是敢還是不敢!?”
裴東來神色一收,起身一步步朝寧馨兒走去。
寧馨兒周圍的侍衛們,紛紛面露兇光盯着這位小侯爺。
看到對方居然走過來,寧馨兒本能的退了兩步。她有武在身不假,但是燕雲侯威名遠揚。這個野種,說不定有一身修為……
不想裴東來在衆多目光下直接與寧馨兒擦肩而過,對着其身後的牆壁恭敬行了一禮。随即扭頭道:“不才從不曾自诩學問高深,與王首輔更是鴻溝之別。”
“到底還是沒戲,這牆壁上已經有十數載無人下筆了。”
“莫說是這位小侯爺了,楚朝上下有幾人敢在道林公詩文旁再添筆墨的?”
看樣子,這位小侯爺是準備示弱求全了。
寧馨兒見狀,面露得意之色就準備譏諷幾句!
裴東來打定主意,當即話鋒一轉:“不過承蒙小姐看中,東來這次鬥膽一試!”
“嘩!”
醉仙樓內所有人都震驚了,外面的諸多學子也都瞠目結舌。
“什,什麽?你果真敢在上面題詩?”寧馨兒原本得意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這個家夥真敢不成?
看到裴東來神态自若的點點頭,寧馨兒頓時覺得有些惶恐起來:“喂,你不會被我氣瘋了吧?”
這醉仙樓的牆壁,有幾人敢題詩其上。現在這個混小子被自己一激,竟然開口應承了。倘若真污了這牆壁,自己回去怕是要被罵死!
當年與道林公同醉于此的李牧,常常往返于此。看到這面牆壁上的《勸酒》,總是唏噓不已。喝多了之後,更是指着牆上其他詩文跳腳大罵,說這些詩文簡直就是污了道林兄的墨寶!
饒是留詩于此的大儒、才子都要被人诟病,這混小子不是瘋了是什麽!
裴東來回到位置上,大手一揮道:“酒來!沒有美酒,何來佳作。”
候在一旁小二聽到這話,趕緊腳底抹油似的去拿酒。
一壇上好的陳年佳釀,登時擺在了裴東來的眼前。
柳浮水在旁伺候,一杯又一杯。
“一番謀算,都以自己的兒子為基點。既然你如此野心,那便讓我為你再添上幾把火。呵……假若私生子大放異彩,府內那兩位還能這般裝模作樣麽!”
裴東來想到這裏,笑聲道:“滿上!”
……………………………
直到裴東來喝的臉色通紅,酒壇已見底時。
一旁的店家已經趕緊将筆墨紙硯端了過來:“小侯爺,請!”
一方易水硯、一支純狐毛筆、麝香墨,上等的宣紙登時鋪開。
店家還真擔心眼前這位小侯爺腦門一熱,就在那牆壁上揮毫起來。要知道那牆壁上留下墨寶的,哪個不時蓋世大儒。所以他早早就準備好了文房四寶,這會看到小侯爺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估計要動筆。
趕緊就将準備好的筆墨端上前來。
其他人本來聽到小侯爺說有鴻溝之別時紛紛失落,再聽竟是要贈詩,頓時打一激靈紛紛注視起來。
等了這麽久,酒總算是喝的差不多了。
略顯醉意的裴東來撇了一眼店家,大笑一聲:“你是怕我的楮墨,污了那塊牆壁不成!”
這一聲質問,顯的豪氣沖天。
店家臉色頓時為難起來,賠笑也不是,哭喪也不是……
毫不在意的裴東來伸手就将宣紙撇到一旁,沉聲道:“阿水,研磨!”
“是!”
柳浮水可不通詩文,但是看到少爺這般氣勢。不由而然的也跟着昂首闊步,上前開始研磨。
“要寫了,要寫了!”
衆人屏息,不敢有絲毫的打擾。
又飲了一杯的裴東來,忽然一聲長嘆:“當年道林公落魄,尚有人一道飲酒作詩。我頂着一個小侯爺的聲名,倒成了衆人鄙夷的對象。美酒無人分享,可惜,可惜……”
“嘶!”
此言一出,頓時讓在場諸人倒吸一口涼氣。
好一個狂生,詩文未作,居然就開始跟道林公相提并論了!
——————————————————————
“讓讓,讓讓……白衣卿相來了。”
就在閣樓上的衆人紛紛期待時,下面忽然一陣騷動!
圍堵在外的士子們聽到這話,紛紛面色恭敬的讓開道來讓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白衣卿相上樓去。
“呃!”打了個酒嗝的裴東來,聽到樓下一陣喧鬧:“白衣卿相是誰?”
“是我。剛在下面聽到你長嘆:當年道林公落魄,尚有人一道飲酒作詩。如此,我就上來讨些酒喝!”
這老者雖然白發蒼蒼,但面容看似不過三十左右。白衣素服,左手提拎着青色酒壺。一身氣度風流,讓身旁許多士子紛紛自慚形愧!
狂生!
小狂生碰到老狂生。
他就是李牧,當年跟道林公一并感慨、醉宿醉仙樓的李牧!
李牧狂生之名從他自诩‘白衣卿相’開始,就被坐實了。不過對于他的文采,又無人可以忽視。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争不恣游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一首《鶴沖天》,讓其聲名遠揚。
可惜李牧與王道林同為才子,命運卻是截然不同。王道林最終一步步成為當朝首輔,而他由于仕途坎坷、生活潦倒,便由追求功名轉而厭倦官場,沉溺于旖旎繁華的東都生活,在“倚紅偎翠”、“淺斟低唱”中尋找寄托。
官場上的不幸,反倒成全了才子詞人李牧,使他的詩詞才華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但凡教坊樂工和歌姬每得新腔新調,都請求李牧為之填詞。然後才能傳唱,得到聽衆的認同。也正是李牧為教坊樂工和歌妓填詞,供她們在酒肆歌樓裏演唱。所以常常會得到她們的經濟資助,李牧也因此可以流連于坊曲,不至于有太多的衣食之虞。
敬其文采之人,稱一聲“白衣卿相。”
鄙夷起品行之人,暗地裏也就一聲“李白衣”借以嘲諷李牧毫無功名。
不過士林中人大部分敬仰其才學、更敬其當年與道林公的深情厚交,每每遇見都是以禮待之!
“好!”其他人的竊竊私語,裴東來自然聽在耳中。他起身便對着李牧作揖之後,對着身旁的柳浮水擺手道:“阿水,讓店家再上一壇佳釀來!能與道林公之好友共舉杯,實乃大喜之事!”
【修修改改希望呈現出最好的感覺來,可能是還有許多不足。望大家多多包含!
《鶴沖天》①:摘自北宋詞人—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