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海灘

嘉弗艾的下巴貼到地上,眼睛盯着鼻頭前面的灰狼。

這個姿勢讓伊羅卡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穴居睡鼠,原來貓面前的小生物,需要承受這樣巨大的壓迫力。

曾經拎過很多睡鼠給嘉弗艾玩得伊羅卡,沉默了。

“喵。”嘉弗艾突然四肢朝上,在原地翻了個滾。

地面震動,揚起的飛灰糊了某狼一臉一身。

伊羅卡擡起灰狼的右前腿,默默撸了一把狼臉上的毛。

“嘉弗艾,安靜,我想知道西格羅發生了什麽。”

灰狼站起來跳到一塊凸出的岩石上,試圖降低他跟巨貓之間的高度差,現在這個高度正好,狼爪可以碰到大貓的臉。

“沉睡前,我把大部分力量都給了你。”

“喵。”

“屬于我的力量應該非常穩定,但是現在你身上的氣息……混亂、駁雜、互相沖突、充滿惡念,這是怎麽回事?跟西格羅人正在等待的敵人有關嗎?”

伊羅卡轉頭望向海灘。

他在石堡裏看到人們忙碌緊張的奔跑着,聽到體弱無力的老人帶着孩童向戰神伊羅卡祈禱,每個人嘴裏都在說‘海蜥來了’。

海蜥?

海蜥是什麽?為什麽它會攻擊西格羅?

寒風攜帶的那股混亂魔力越來越濃,這種充滿惡念的力量籠罩了這片土地,在半空中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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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凋零,草木枯萎,山石表面多了一層淡淡的灰色。

這時,只有西格羅人眉間的貓頭刺青發揮了作用,混亂魔力被阻隔在外,人群密集處,圖騰結界連成一片,惡念之力被重重彈開,根本無法靠近。

這些都是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

跟騎士依偎在一起的灰狼比較安靜,那些游蕩在人群之外的狼十分焦躁,有幾只眼睛都變紅了。

“嘉弗艾,究竟發生了什麽?”

狄希斯用爪子輕輕拍着大貓,貓臉被灰狼前肢摁出了七八個“小坑”。

——因為毛太長,摁了沒能及時複原。

嘉弗艾搖了下腦袋,毛就全部回去了。

“喵。”不知道。

面對一只胖成了牆,還拒不交代的貓,伊羅卡很頭痛。

這些年他一直在沉睡,但并不是完全沒有醒過。對西格羅人來說,戰神伊羅卡在一千年前就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但這不包括戰神養的貓。

伊羅卡沉睡時,小貓叼着他衣服拖拽了玩耍,在毫無所覺的主人身上滾來滾去,肉爪墊直接踩着臉走來走去。所謂主人,只不過是一個大號玩具。

伊羅卡醒來時,擡手摸摸自家的貓,陪着玩一陣子,再給貓洗個澡。這種清醒的時間不能維持多久,通常連半天都沒有,很快又會回到長眠之中。

狄希斯.伊羅卡不是睡了一千年,而是整整一千年沒有離開過那座森林遺跡。

禁魔領域裏,嘉弗艾是可愛的小黑貓,氣息純淨,魔力處于封印狀态。伊羅卡遲遲沒有發現問題,一直拖到了今天。

“嘉弗艾,當初你是怎麽答應我的?有危險,就叫醒我。”

“喵喵喵!”

沒有危險!它幹掉了所有侵犯領地的笨蛋!

巨貓胡須一抖,生氣得用前爪在地上拍了個坑。

灰狼站立的山石恰好立在坑邊,浮土紛紛落下,石頭一歪,猛地栽進了坑裏。灰狼反應迅速,急忙前躍,可是坑的直徑太大……

“砰。”

掉進坑底,砸在石頭上。

“喵?”

“……沒事。”

坑邊扒上了一只狼爪,伊羅卡無力地說。

一滴水珠落到土坑裏,天邊開始傳來雷聲,轟隆轟隆的悶響。

緊跟着響起的,是石堡平臺上傳來的悠長號角聲。

狼騎士揭開蓋住頭臉的皮袍,不管是睡着了還是沒有入睡的人,都跪下來,雙手托住灰狼的腦袋,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夥伴的腦門。

山坡上,少年們把箭筒挂到後背。

有人在調整肩帶的長短,有人用力搓揉着冰涼的手指。

第一塊石頭被搬上了投石機,伊德随手拿起一個熟土豆放到嘴邊,用力地啃下去。葛霖站在人群裏,眺望漆黑的海面。

有人擁抱身邊的朋友,還有人慢慢抽出了武器。

“鋒刃映照面容,腳步踩在敵人的骨骸上。”

“西格羅,是天空,是大地,是這片海洋。”

起初是很低的歌聲,只是幾個人在哼唱,随着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個旋律在海灘跟山坡上回蕩。

“我們在等待死亡。”

“給予敵人死亡……”

投石機的機簧嘎吱嘎吱地響着,人們拽起繩索,把石頭高高地懸空吊起。

弓箭手将木瓶裏的粉末倒在白布上,然後拿這塊布用力地擦拭箭頭。

狼騎士翻身躍到灰狼背上,冒雨前行。海灘邊出現了縱橫清晰的五列隊伍,整體呈一個半弧形。所有人面向大海,雨越下越急,天地間仿佛挂起了一層厚厚的簾子。

雨滴砸在武器上,落到木箱上,給歌聲增添了許多伴奏的雜音。

“西格羅,我的故鄉。”

“我的朋友,我的夥伴,請不要将我安葬。”

“我願在火焰裏化為灰燼,落入芬芳的泥土,來年還能聽見你的歌唱。”

葛霖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厲喝。

“放!”

葛霖下意識地松手,投石機的絞盤飛速旋轉,橫杠重重地往上一揚。

瞬間幾十塊大石穿破雨簾,飛向無盡的黑夜之中。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遠處海面上隐隐綽綽的黑影,它們起伏着,就像準備登陸的小舢板。

巨石沿着抛物線軌跡,開始下墜。

“轟!”雷聲跟石塊砸入海水裏的動靜同時發生。

幾十道密集的水柱沖天,在閃電慘白的光亮裏,葛霖看見了被石頭砸飛出海面的黑影。長長的尾巴,強健的後肢,黑褐粗燥的表皮……

這些只比石塊稍大一些的家夥,像一個漏氣的破皮口袋,被砸得在空中狂噴鮮血,四肢亂揮,沉悶的吼叫聲此起彼伏。

“別愣着,繼續裝石頭!”伊德對着葛霖嚷。

葛霖如夢初醒,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繼續搬石頭。

這風,這雨,甚至這黑漆的天空,都讓葛霖無法克制情緒。

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許多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想到了那個貧瘠困頓的山村,想到了一張張已經遺忘在歲月裏的猙獰面孔。

“唰!”

箭支帶着破空的風聲飛向那一片海面。

箭頭帶着整根箭支急速旋轉着,鋒利的箭頭冒出火花,大部分紮在了那些高高飛起的破皮口袋上。

砰然爆響,中了箭支的海蜥劇烈地燃燒起來,即使跌落到海裏,火焰還是迅速地蹿升着,就像一朵朵綻開的紅蓮,照亮了周圍。

浮于海面的紅蓮,映照着割裂夜幕的蛇狀閃電,天空跟海面仿佛成了一幅巨大的畫卷,顏色濃烈,筆觸飽滿,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要從畫卷的黑暗處呼之欲出。

“吼哧哧——”

巨大又沉悶的咆哮,就像對着鐵皮桶吹的鼓風機。

海面上出現一個明顯的波浪狀彎弧,燃燒的海蜥屍體可以衡量這個弧度的高低落差。這道“波浪”越升越高,十多個黑影破水而出。

頭顱很小,鱗甲狀的外皮,背後生着荊棘般鋒利的骨板。

加上之前看到的粗壯後肢、以及達到體長兩倍的尾巴……葛霖忍不住望向伊德,難怪胖子說這東西跟哥斯拉差不多。

輪廓一模一樣!

海蜥張開血盆大口,狂吼着沖向了海岸。

“瞄準,放!”

投石機第二輪攻擊剛一飛出,利箭也如雨般落下。

有的海蜥胸口被砸扁了,咆哮着倒下,有的海蜥躲開攻擊繼續往前撲,燃燒的“紅蓮”越來越多,從遠處一路鋪向海灘。

波浪弧度再次出現,新的一批海蜥踩着同族的屍體,瘋狂前撲。

投石機跟利箭一輪接着一輪,幾乎沒有停歇,然而海蜥的數量太多,倒下的屍體雖多,有效防線卻在逐漸後退。

嗚嗚的號叫聲再次響起,伴随狼群的嚎叫。

蛇狀閃電又一次遍布天空時,狼騎士手持長達兩米的骨矛,身體挂在灰狼的肩膀上,迎着那些三四米高的海蜥奔去。

找準角度,舒展手臂,用力地紮向海蜥的胸口。

如果沒有合适的攻擊位置,灰狼帶着背上的騎士急速轉彎,避開海蜥粗暴的拍打撕咬。

交戰地的海水深度在一米左右,海底遍布着骨骸暗礁,灰狼靈活地挪移着。那些骨矛紮進海蜥胸口的狼騎士,雙手按住長矛尾端,猛力一甩,從灰狼背上躍起,将自己翻到海蜥背後,手掌抓住海蜥的第一塊骨板。

一手固定,另外一手抽出腰間的刀,對着海蜥脖子砍去。

有些狼騎士沒有掌握好平衡,被海蜥甩了下來。

到處都是海蜥的粗壯後肢在踩踏,如果摔落後跌進海裏,肯定兇多吉少,葛霖驚得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一道灰影躍起,狼在半空中接住了自己的夥伴。

不管以怎樣的姿勢摔下來的,狼騎士都會迅速調整平衡,失去長矛後他們奔向岸邊,順手用刀幫正在奮戰的同胞,在海蜥身上砍幾刀。

這些生物的皮膚十分堅硬,鱗片層層疊疊,如果沒有順着鱗片生長的方向削,刀砍上去甚至會冒出火花。

“喵!”

驚天動地的一聲吼,甚至蓋過了炸雷的轟鳴。

海水倒卷,地動山搖,嘉弗艾從山崖躍入海中,一爪子把兩只四米高的海蜥拍上了天。

鋒利的彎鈎指甲,每一片都是半月狀,插到海蜥群裏,瞬間就有了一個爪墊的海蜥串燒,鮮血狂噴,水珠混合着大雨飛濺到嘉弗艾的身上,海水已經變成了紅色。

大貓朝着無盡黑夜裏的遠方海水咆哮。

所有人都出現了耳鳴的症狀。

“愣着幹什麽!投石機,接着放!”

葛霖彎腰抱起第十塊石頭,他有些氣喘。

伊德更是不行了,他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還早呢,真正的大家夥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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