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僞裝者

冒險者公會大廳裏,一位佩戴着六級徽章的魔法師忽然重重地打了個噴嚏,他撈起一塊絲質手帕捂住鼻子,警惕地張望周圍。

西萊大陸有很多神奇的藥劑,同樣也有很多毒藥毒粉。

身為一個“體質虛弱”的法師,巴雷總是很小心。他穿着一件帶有防禦咒文的法師袍,昂頭挺胸,嘴邊挂着矜持傲慢的微笑,這樣可以誤導別人以為他是一個家世不錯、沒有閱歷經驗的年輕人。

這種僞裝非常有用。

如果人們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出身良好,即使不是貴族,也可能是一位高階魔法師的學徒時,那麽大多數人都會下意識地避開。同時這種涉世未深的姿态,可以麻痹同行者,出事時人們的第一懷疑目标,都不是這種天真的年輕人。

巴雷經常遇到想要在野外殺人劫財的家夥。

他們最喜歡選擇的目标就是像巴雷這樣的年輕法師,身上有值錢的東西,人也好騙。巴雷也很歡迎他們,黑吃黑方便又順手,拎着這些家夥的腦袋還能去領一點懸賞金,簡直是一個個活動的錢袋子。

可惜在麥侖鎮這種錢袋子太少了。

巴雷身上只剩十幾枚銀幣,他退了旅店的房間,跟着那群實力差勁的家夥來冒險者公會查看最近可以領取的任務。

草藥的價格是變化的,收到的成株多了,價格自然下跌。冒險者前期都沒有去接的任務,草藥需求量持續走高,任務賞金也會随之提升。

跟那些擠成一堆查看任務公告的冒險者不同,巴雷看的是人。

搜索一圈,沒有發現合适的目标,巴雷的心情又陰暗了一分。

來到麥侖鎮後,他的運氣變糟了,那個愚蠢的公爵之子居然留下一封口信就跑了!雖然三十個金幣的投資不算什麽,但現在是丢進水裏連響聲都聽不到了!

不行!

活人有活人的價值,死人也有死人的用處,他要想辦法找到哈特的随身物品!如果能撿到哈特的遺骨殘骸,那就更好了,金堇帝國的公爵肯定願意為兒子的骨灰付出一筆錢。

物品也是有用的,塞給別人就能誣陷這個人殺死公爵之子,不過這要看時機。

巴雷搭上這支冒險團,就是為了确定哈特失蹤的地點,然後他就會丢下那群礙事的冒險者獨自行動。

“抱歉!”

一個公會的女性工作人員不小心撞到了巴雷。

魔法師心裏煩躁,臉上卻是熱情開朗的笑容:“沒什麽,我也沒想到麥侖鎮會有這麽多冒險者,這次旅程真是太讓人驚喜了。”

因為擠不過去,這位工作人員無奈地伸頭尋找其他路徑,她聽到巴雷的話,轉過頭仔細看了魔法師一眼。

“你是第一次來嗎?天啊,你長得有點兒像……”

公會的女孩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她指着巴雷,很快又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道歉:“對不起,你看起來很像我們公會裏一個新來的人,你們有同樣的眼睛跟發色,五官輪廓也很像,如果不仔細看,我不能分辨你們之間的區別……我覺得你們應該是同族。”

魔法師呆住了,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可怕。

被他注視的女孩身體下意識地一抖,還沒等到她反應過來,巴雷已經擠出了一個真摯的笑容,急切地追問:“是嗎,他在哪裏?我們的故鄉很偏僻,族人想要出來不容易。”

“沒錯,格林也是這麽說的,你們是親兄弟嗎?對了,你們到底是什麽部族?”女孩好奇地問,這種形貌特征的部族,她在冒險者公會裏工作了一年都沒有遇到過。

“格林?”巴雷重複了一遍,心想果然對方也起了一個更符合西萊大陸通用語發音的假名。中文這邊基本沒人可以念得通順,又過于特殊,引人注意。

巴雷可不希望他在功成名就之前,就被別的競争者摸清了身份。

看來這個格林,應該也是個腦子聰明的家夥,至少懂得隐藏,不像某些笨蛋……

巴雷腦子轉得很快,他微笑着說:“你說的格林我沒有見過,其實我們族人之間的長相差得很多,只是外族人很難看出我們之間的差異,跟我們看外族人一樣。一位美麗的小姐站在我的面前,我首先記住的是她很漂亮,然後是頭發跟眼睛的顏色,可是轉過身我就難以回想起她的容貌了,甚至有可能把她跟別人弄混,多麽遺憾啊!”

他語氣溫柔,公會的女孩先是臉一紅,随後意識到自己确實冒犯了別人,于是局促地說:“抱歉,我都沒有見過第三個像你們這樣外表的……我是說,我确實有點分不清,還好你是一位魔法師,格林不是,我才不至于錯得更離譜。”

巴雷目光一沉。

不是魔法師,這怎麽可能?

西萊大陸是一個魔法文明高度發達的世界,在這裏不學魔法能有出頭之日?這個格林,到底是拟定的成功路線別出心裁,還是藏得太深?

“他在這裏嗎?”巴雷左右張望。

冒險者公會大廳裏的人太多,視野範圍有限。

“應該不在,聽說格林專門找了個老師上語言課了,起初他說話我們都聽不懂。”公會的女孩對巴雷很有好感,還想再說什麽,旁邊已經有人叫她了。

女孩遺憾地對着魔法師笑了笑,匆匆擠出了人群。

那個把她喊走的公會人員皺眉說:“我好像聽到你跟別人說格林的事?你認識那個魔法師?”

“不是,才剛……”

“不認識你說那麽多?你怎麽知道別人跟你打聽消息,是想要做什麽?”

女孩立刻生氣了,畢竟是她自己提起葛霖的,跟魔法師沒有關系,她氣呼呼地說:“你看他們的長相,明顯是同族,還能有什麽事?”

“同族怎麽了,你懂不懂這裏面的關鍵問題?這個魔法師聽說了格林的事情,跑去找格林,兩人把話一對,就知道是你多了嘴。他們是普通關系還好,萬一他們有仇呢?今天是格林,明天要是換了一位貴族,因為你跟人聊天洩露了消息,這位貴族出事了,他的親屬前來調查,到時候你要怎麽辦?”

“……事情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格林前段時間天天在這裏,看到他的又不止我們,明明還有許多冒險者!他們也有可能把這件事告訴那個魔法師啊!”

“別人說一句隔天就走得沒影了,我們冒險者公會的房子又沒長腿,你能跑得掉?”

年紀大的公會人員還在碎碎念,這時大廳外面傳來了喧嘩聲。

戰神殿的武者押送倒黴的冒險者“游街”來了。

冒險者誤傷戰神殿灰狼的事,在麥侖鎮鬧得挺大的,神殿大祭司親自跑到冒險者公會來讨說法了!大家空閑時還喜歡調侃那些倒黴蛋有什麽下場,現在結果來了,衆人一個激動,全部跑過去看熱鬧,公會大廳轉眼就空了一片。

巴雷也不例外,上次戰神殿的人到麥侖鎮時,他跟着一個冒險團在迷幻之森裏采草藥,這次他可不想錯過。

戰神殿的武者們氣勢洶洶,不管走到哪裏,人們都急忙避讓。

巴雷裝作什麽都不懂的新手模樣,大膽地問一個路過的戰神殿武者,那些面如死灰的冒險者是怎麽回事,結果武者瞧了一眼巴雷身上的法師徽章,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接走了。

巴雷心生怒火,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冒險者還在嘲笑他。

——誰都知道戰神殿的人不講理,尤其不喜歡魔法師,傻了才往上湊。

等到冒險者公會的人出來宣布事情結果,衆人終于明白了,一個個都感到脖頸發涼,這懲罰手段比打斷胳膊還慘!

冒險者重新擠進公會大廳,紛紛要求查看戰神殿灰狼的圖片,确保自己不會一時失手,然後把自己坑成了渣。

因為這件事的耽擱,預定今天出發的冒險團,又生生推遲了一段時間,直到下午才出發前往迷幻之森。

這可不是個好時候,等他們到達森林邊緣,也快天黑了,基本這一天就浪費了,可是巴雷加入的這個冒險團裏都是低級冒險者,口袋裏都沒有幾個錢,旅店的房間他們今天一早就退了,就算今天不走,也找不到便宜的房間可以住。

巴雷想要繼續打聽格林的事,然而“同族”只意味着競争關系。他不知道對方的實力如何,不管是結盟,還是從對方那裏搶東西都有點冒失,還是先把那個笨蛋哈特的事解決再說!

“戰神殿……”

巴雷自言自語,深思了一陣後,他緩緩搖頭。

不行,他的實力還不夠,現在去接觸戰神殿太早了。

——

靠近迷幻之森邊緣的一個冒險者營地附近,葛霖站在一棵樹上,茂密的枝葉将他擋得嚴嚴實實,身邊的伊羅卡比葛霖更輕松。

“你想好了?你提議自己去接觸那個魔法師,有什麽理由?”

“大祭司認為關着哈特就能蓋住消息,其實不可能,我在冒險者公會待了那麽久,見到我的人很多,我這張臉單獨看還沒什麽,一旦有人比較……”葛霖聳肩苦笑,攤開手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時誰想到呢!”

伊羅卡轉頭看他:“你準備跟那個魔法師來一次同族相認?”

“不,我會告訴他最需要知道的消息。對了,這就是我們上次經過的營地,哈特曾經露宿的那個?”葛霖打量了周圍一圈,然後問伊羅卡做最後的确認。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葛霖滿意地從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布口袋裏掏出了工具。

從麥侖鎮上買來的炭筆跟油彩,因為有些部族有畫臉的習慣,還會根據季節的不同在手臂手背上塗抹不同的花紋,所以相關用品在雜貨店也有出售。

葛霖不想把自己塗成了一個誇張的花臉,适當修飾改變自己的容貌還是可以試試。他從前在一個小地方的廣播電臺工作,單位居然沒有一棟單獨的大樓,還要跟地方電視臺擠在一起辦公,有時候人手欠缺,連他們也會被領導喊去加班,做做後勤工作或者充當娛樂節目的觀衆。

化妝什麽的,雖然不會,可是看得太多了!

葛霖認真調了顏色,然後拿起一面鏡子,先把眉毛加濃,眼眶下面添加深深的陰影。

呃,有些不倫不類。

葛霖判斷那個魔法師一定會追尋哈特的蹤跡,既然加入了哈特曾經待過的冒險團,巴雷肯定要到這個營地附近轉轉。就是不知道巴雷出現的日子是今天,還是明天,反正“見面”時應該是晚上,畫得稍微馬虎一點能糊弄過去吧,葛霖不确定地想。

忽然他感到手裏的毛刷被人搶了過去,葛霖茫然看伊羅卡。

“這裏看起來不自然,要抹掉一些,換淺的顏色。”伊羅卡從工具箱裏翻出一塊紗布,把葛霖“粗黑”的眉毛擦了兩下。

伊羅卡專注地看着葛霖的眉眼,後者一陣心悸,趕緊閉上眼睛。

化妝師長相犯規,對化妝師的服務對象是一種摧殘啊!

“你,你怎麽會這些?”葛霖震驚地問。

伊羅卡的動作很熟練,也很有想法,三兩下就調好了更适合的顏色,選擇的工具也比葛霖要靠譜。如果葛霖是個只會用畫圖鉛筆的新手,對方已經是濾鏡圖層的高手級別了。

“我少年時離開西格羅去外面的世界,其實是想做一名畫師,後來發生了很多事……”伊羅卡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平淡地把話題帶了過去,“每個人都預料不到自己的一生。”

葛霖版畫布沉默了。

伊羅卡顯然也沒有在這種畫布上發揮才華的經驗,他擦了又畫,畫了又擦,最後終于滿意地點點頭,把鏡子遞給葛霖。

然後葛霖看見了一個橫眉怒目,臉上好幾道疤痕,眼角布滿皺紋的男人。

“……”

果然不是化妝,這是人體彩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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