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測試題
伊羅卡的武技課堪稱魔鬼訓練,葛霖完全沒有偷懶的機會,動作錯了分毫就會被強行矯正。葛霖自己也很重視提升武力的事,在這種壓力下,葛霖很快就把那份尴尬抛之腦後。
然後葛霖就開始懷念自己的語言課老師。
——背誦單詞最多只會頭痛,不會送命。
葛霖正面遭遇了神之力的威懾,那感覺就像一座山巒對着自己塌陷下來,又像連接天空跟海面的龐大水龍卷,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怖。
不要說戰勝,就連在這種威壓面前維持呼吸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葛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見伊羅卡時的景象。
西格羅海灣上空的虛無影子,一劍劈開海水,金色光芒迅速蔓延到天盡頭,填滿海水的猙獰怪物變成一塊塊碎片。天空跟海面都是輝煌的金色,映在線條優雅冰冷的面容上……
也是那一天,葛霖真正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神”,是怎樣的存在。
現在的伊羅卡仿佛在加深葛霖對神的概念:遙不可及的強大力量,根本不用做什麽,只是站在普通人的面前,對方就會失去控制軀體的能力。
肌肉抽搐,四肢不聽使喚,冷汗狂流,膝蓋發軟。
葛霖咬了一下舌尖,這才清醒過來,他努力活動着麻痹的手指,竭力想要挪動僵硬的腳掌。結果發現自己就像一個生鏽的機器人,骨頭發出的聲音令人牙酸。
“唔……”
頭暈腦脹的葛霖,以為自己發出了無法忍耐的憤怒咆哮,卻不知道他胸膛裏迸發出的這個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他半跪着,雙手撐着地面,借用這個姿勢來保持平衡,才沒被壓趴在地。
黑暗裏,那雙碧藍色的眼睛注視着葛霖,瞳孔裏微微泛起一絲波瀾。
伊羅卡有些不忍。
這樣的武技修煉課程太過頭了,也太急了。
換成別人,戰神肯定不會上來就讓人體驗面對一個沒有收斂力量的神是什麽樣的感受。
可是對葛霖……必須要這樣,選擇适合的武技,對西萊大陸人來說,比選擇正确的結婚對象還要重要。婚姻不合可以分手,修煉錯了武技,那就是送命的事。
武技的選擇錯誤,關系到很多方面,簡單一些的是天賦不行屬性不合,複雜一點的就跟武者自身的性格有關了。
一個體格強悍、身材高大的男人,平常修煉的也是剛烈的武技,到了戰場看到慘烈的景象時忽然臉色發白,根本提不起拳頭去戰鬥,甚至因為膽怯而逃跑。這個武者的一生就這麽毀了,沒有人能看得起他,巨大心理陰影也阻礙了他繼續修煉,導致魔力失衡,嚴重的話直接喪命,最輕也是變成廢人。
葛霖身體裏沒有魔力,當然也沒有魔力失衡的危險,可是他的天賦跟戰鬥意識都指向了一個很不尋常的武技發展方向。
如果葛霖連第一步也不能适應,伊羅卡不會讓葛霖成為弑神者。
成為弑神者也不是一件好事,太危險了……
看着水潭邊那個滿身冷汗、艱難掙紮的身影,伊羅卡慢慢閉上眼睛,分不清心裏的感覺是遺憾還是慶幸。
“這是……什麽程度的測試?”
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伊羅卡猛地睜開眼睛。
葛霖氣喘籲籲,已經擺脫了即将“撲地”的姿勢,手臂撐住的身體上擡了一些,只是仍然彎着腰沒法站起來。
“說真話,神都是這樣?還是你特別厲害?”
葛霖的心情糟透了,已知橫在他回家路上的敵人是一群神,注意還不是一個,是一群!如果神都有這樣的能力,不用打他就跪了,那他不就是一個拖後腿的嗎?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這是要完啊!
眼前的人能夠說話、意識清醒,還能抱怨……
伊羅卡凝視着葛霖幾次想要站起,幾次不成功,快要懊惱得捶打地面了,這才忽然醒神,收斂了那股恐怖的壓力。
拼命跟神力抗衡的葛霖,反應不及時,整個人借着向上的力道跳了起來。
葛霖急忙張開手臂,然而僵硬的四肢沒能調整過來,他一頭摔進了水池。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出現,無形氣流充當的墊子恰好接住葛霖,後者就像摔進了棉花堆裏,先“落地”的臉埋了進去,差點窒息。
葛霖倍感丢臉,他掙紮着爬起來,索性坐在水潭邊發呆。
那種懊惱的心情,明明白白挂在臉上,連葛霖身邊的氣息都低沉了幾分。他這個模樣,伊羅卡是見過的,語言課上葛霖背錯了魔獸分級表上,意識到要回去把表格抄十遍時,就是這種腦袋低垂,生無可戀的樣子。
因為太可憐了,語言課老師給葛霖減少到了五遍。
伊羅卡當時沒覺得有什麽,現在看見,立刻體會到了語言課老師當時的心情。再說他這個“考驗”對普通人來說,是非常苛刻的。
“你很好。”
“啊?”葛霖茫然,這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當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你表現得很好,西萊大陸上大部分人可能都不如你,神力的感覺就是這樣,你需要适應這種沖擊力。”
“還要适應?”
葛霖本能地抗拒,那種滋味可真是夠了!身體變成了木頭,跪着都不夠,還得趴下來,呼吸不暢腦袋昏沉,那是一種徹底的無力感,讓人心生絕望。
戰神沒有說什麽,葛霖自己想通了,他重重地嘆口氣說:“你說得對,必須要适應!否則你跟那些神打起來了,我連找個安全地方躲起來都做不到,要是白白送命,我也不甘心。”
“……”
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重點是弑神者才對。
伊羅卡想了想,還是沒告訴葛霖真相。
能夠清醒地面對神靈,這只是第一步,後面的路還很長,現在告訴葛霖,只是讓他多增加一個煩惱。
“我很期待你能适應的那一天。”伊羅卡改變話題,用柔和的語調說,“神有失控的時候,我也不能永遠維持這種收斂神力的狀态,如果你能應對神力的沖擊,對我也是一個很好的消息。”
葛霖恍然,連連點頭。
伊羅卡不知道葛霖是否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事實上他也只是随口一說,他們的關系已經很親近了,同行共住。換成別的神,絕對不會這麽長時間一直壓制神力,因為壓着是很不舒服的事,戰神因為神力屬性特殊,也因為習慣了這種普通人的生活,反而沒有感覺。
然而再怎麽輕松,在某些時候,神力還是沒法控制的。
葛霖一副很理解的模樣,這讓不小心吐露了隐秘想法的伊羅卡有些驚訝,還有一些微妙的不自在。
“你受傷的時候,我能靠近,你昏迷了,我還能幫忙看個傷口随便包紮一下。”葛霖是真的覺得這些事很重要,己方只有一位神,敵方一群。
伊羅卡閉上了眼。
葛霖完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次窺看戰神隐秘念頭的機會,他自告奮勇地要求加訓,結果這一晚上都沒能回去。
先是水潭圓石上苦練一陣,接着上岸再次感受下神力沖擊,搖搖晃晃又被趕上了香菇一樣的石頭上東跳西蹿。
天空蒙蒙亮時,葛霖已經筋疲力盡。
特訓效果斐然,葛霖腦子裏已經記住了水潭左半邊這塊圓石的分布,至于神力沖擊,已經不是跪了,抱着腦袋半彎腰把自己縮成一團。
學生覺得自己很不錯了,教武技的神不這麽想。
葛霖回到巨樹神殿,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一口,換了衣服一頭栽在床上睡了個天昏地暗,第二天傍晚人還迷糊着,就被氣流掀了被子強行帶出了卧室。
“麥侖鎮那邊的巴雷有消息了?”
“不是。”
“發現了新線索。”
“不是。”
葛霖被冷風一吹,勉強清醒過來,他急忙撈起外衣套在身上,秋季已經過了一半,天氣變得很冷,尤其是太陽下山之後。
他的手臂腿部因為過度運動感到酸痛,擡起來都有點費勁,不過葛霖已經習慣了,自從離開西格羅他除了背單詞之外,好像每天都是這種狀态。
“那你這麽急地叫我起來,有什麽事?”
“去後山水潭那邊,繼續練習武技。”坐在桌邊的伊羅卡拿了一塊彎角獸肉,邊吃邊說。
準備去洗漱的葛霖動作僵硬了,他慢慢轉過頭,木然地問:“練到什麽時候?”
“明天早晨。”
“……”
葛霖在心底無聲地哀嚎,所以他這是日夜颠倒,苦學武技?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在敵人發現之前,在我死之前……你得多學一些保命的能力。”伊羅卡看着葛霖,神情嚴肅。
“我能問一下,你身體怎麽樣,死期到了嗎?”葛霖已經開始懷疑戰神的話,因為伊羅卡完全不像一個生命走到終點的神。
快死的人怎麽說也得多喝幾口酒,多吃兩塊肉,該玩的玩,該放松的放松,想要解決問題直接武力辦事,哪有耐心仔細教他武技。
“我的身體很好,可是我已經活了這麽久,也許明天我就會感到死亡的預兆,這件事誰都說不準。”伊羅卡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肉湯跟食物,微笑着說,“我已經通知費南多大祭司,換一個低處的房間,這樣白天不會有太強烈的陽光,你每天回來爬上樹時也能省點力氣。”
葛霖無語,這些省下的力氣會被用在什麽方面,還用說嗎?訓練時被徹底榨幹?
“費南多會派人每天來收拾房間、送飯、洗衣服,你只需要每天認真練習武技就行。我不會讓你受傷,你有多少體力我很清楚,如果你太累了到時間起不了床……”
跟葛霖同住了一陣子的戰神,很清楚葛霖有點賴床的毛病,別人早晨天一亮就起來,葛霖總要磨磨蹭蹭地耽擱一段時間。就算現在換成白天睡覺晚上練武,伊羅卡覺得一樣會出現這情況。
“我覺得也沒關系,你可以閉着眼睛繼續睡,氣流會把你‘拎’到水潭邊,如果你有了睡夢中本能反抗的能力,我會感到非常高興。”
即使這次沒有神力沖擊,葛霖也躺地了,他掙紮着說了一句:“不行,我們白天都在睡覺,巴雷的事情……”
“需要在白天休息的人只有你。”
“可是——”
“我已經在西格羅睡了一千年,你不用擔心我的睡眠問題。”
葛霖頹然趴地,現在後悔在白沙灘海濱公路上開車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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