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京城。

霍青杭果然待了不夠一晚上,就又離開了京城,只是他這一趟來的并非沒有用。老爺子的确運籌帷幄,可人年紀大了總有各種缺點,譬如固執。

霍老爺子一輩子不輸于人,臨老卻讓林家拿着最有出息的孫子作妖,他能願意才怪!他一手将霍家帶到如今的位置,一手培養了三個兒子,一手将霍青林養大,看着他在京城縱橫捭阖,眼見霍家是一步步穩紮穩打,勢頭越來越好,霍青林日後說不定要達到他們都沒有達到的高度。

結果林家來插了一腳,且不提霍青林是對是錯,觸了霍家黴頭這事兒他就不爽。更何況,霍青林義正詞嚴,又有一貫表現打底,他做親爺爺的,自然是信任自己孫子了。

你對付我孫子,你當我是死的,我怎麽可能願意。

兩家的鬥法由此而來,這些天表面平靜,可只有霍家人知道,他們動用了什麽樣的關系,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只可惜,林家比他們更瘋狂,所以這些付出都沒什麽效果,打了水漂。

可即便如此,霍老爺子也沒說一句服軟的話。但萬萬沒想到,老爺子清正廉潔了一輩子,自稱目光如炬了一輩子,最終看自己孫子竟然看錯了眼。現在霍青林雖然不承認,可一切事實都表明,江一然的謀殺,費遠的死,都是他幹的。

這個霍家的俊才,表面道貌岸然,實際上心黑手辣,表面乖巧孝順,實際滿口謊言,連親爺爺都騙。

霍老爺子原本就在氣頭上,霍青杭拿捏住了最好的說服時機,等他走了霍老爺子就不僅僅是氣憤了,還有心驚。

他坐在那把陪了他幾十年的紅木圈椅上,按着霍青杭的暢想想了想二十年後的霍家,這才發現,過去的一切說好聽了是理想,難聽了是幻想,霍家并沒有他以為的那麽昌盛。霍家的子弟也不會如他想象的那麽有出息,廢掉了的霍青海,養壞了的霍青林,沒出息的霍青雲,剩下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一個平日裏不吭不響的霍青杭。

可問題是,霍家之前的資源都傾斜在霍青林這邊,霍青杭在京城一衆二代三代中間,不過是個中上的水平。

霍家哪裏有再進一步的可能?相反,霍家有的是隕落的危機!

老爺子愣是坐在溫暖如春的書房裏,驚出了一身冷汗。

霍振宇雖然找小三養私生子,但卻是個孝子。他瞧着霍青杭離開,但老爺子一直在書房裏沒出來就上了心,老爺子年紀大了不願意熱鬧,他也不打擾,就在下面穩穩地坐着等,結果愣是過了平日休息的點,人也沒出來。

保姆已經在門口轉了三圈,可老爺子寫字向來都是一氣呵成,要是打擾了,肯定要挨罵,所以也不敢敲門。

霍振宇等不下去了,只能自己上了樓,擺擺手讓保姆去休息,硬着頭皮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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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聲音倒是很平靜,讓他進來。

霍振宇便推門而入,結果就瞧見老爺子哪裏在寫字啊,屋子裏只開了一盞落地燈,老爺子在那個圈椅上坐着,手裏連書都沒有,倒像是想事情呢。

他進屋溫聲說,“爸爸,太晚了,您該休息了。”

老爺子卻問了他一句,“二十年後,你看霍家會怎樣?”

怎樣?這是任何一個有點前瞻性的人都會考慮的問題。霍振宇不僅僅想過,而且經常考慮,如今自然是不容樂觀,可這時候也不能太潑冷水,“青林的事兒終歸要管,總不能任由林家發落他。”

老爺子卻嘆口氣說,“這個家總要留點希望。”

這句話倒是說得霍振宇心裏一驚,老爺子這是準備放棄霍青林?雖然他也覺得青林這事兒應該松手了,一來自家不占理,霍青林可是謀殺,霍家原本就沒有道理,二來畢竟林家這是有不死不休的意思,又有費家和周家在旁邊幫襯,霍家跟他們耗下去,實乃下下之策。

但這事兒,大家心裏都清楚。大哥遠在外地也打了電話來跟他商議,只是有些話父在子便不能言,至于老三,自然是盼着自家兒子無事,這些天也住在了這裏,生怕有人給老爺子進讒言。

可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老三恐怕沒能想到,霍青杭這個平日裏好脾氣的侄子能幹這樣一件事。霍振宇心裏清楚,老爺子說了這話,定于霍青杭有關。

他突然間有了種蒼茫感,原先看着老實的孩子們實則各個都有成算,霍家已經亂了。

這一夜,霍青林是在刑警隊的審訊室裏度過的。

這一次,他沒能再享受辦公室待遇,雖然不至于上手铐,可這光禿禿的房間,也沒什麽舒服的地方了。張玉生這次對他一點都不客氣,從帶進來開始,他們就輪番的對他進行審問,問題倒是不刁鑽,一次次的讓他重複同樣的問題,他知道這是在找破綻,可正常人都會問煩了,何況霍青林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也是不耐。

他不停重複,“你們這是無用功,不是我做的。”

這點他倒是說得問心無愧,江一然和費遠的事兒原本就不是他做的,他都有不在場的證據,也不知道細節,問他也答得坦然,沒有漏洞。

可張玉生何等人,幾次之後就察覺到了,他立刻換了個話題,“聊聊當時林巒跌下去的事兒吧。”

霍青林心中就陡然一驚,就見張玉生翻着案宗問他,“當時是誰提議的要去那邊瞧瞧風景?”

這事兒已經過去多年,霍青林就算是個再缜密的人,當年給出的答案,他也不會完全記得住。更何況,他那時候是重傷,很多時候都以昏迷為由,躲過去了。他并沒有接受盤問!自然也就沒有構建過那個過程!他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腦子裏翻騰着想着當年是怎麽說的,“費遠。”

“他怎麽說的?”張玉生接着問。

“就說那邊風景不錯,就是給林巒看過照片的那一塊,很近但是路不好走,問他還去不去?”

“林巒怎麽回答的?你怎麽也跟去了。”

張玉生在加快速度,可霍青林在慢慢降低說話的速度,“他喜歡冒險,就答應了。我也好奇,也就跟着過去了。”

“你不是很少參加這種活動嗎?水平一般,怎麽也跟上了,不怕嗎。”

“好奇,照片真挺好看的,而且危險就一小段。”霍青林慢慢地回答着。

“去的時候什麽順序?”

霍青林這個倒知道,“費遠前面打頭,林巒中間,我在最後。”

“這就奇怪了,你身體素質一般,這種地方又少來,怎麽可能讓你殿後,不應該是有經驗的人在後面托底嗎?”張玉生眼睛盯着他說。

霍青林波瀾不驚,“混着出去玩的,大家沒在意,按順序走的。”

“那路什麽樣,你們走路挨得近嗎?”

“很陡峭,就能放大半個腳掌,不算遠,伸手便可夠到。”

“林巒掉下去的時候是怎麽回事?”張玉生把身體微微前傾了,“你描述一下。”

霍青林的冷汗流的更多了,他說,“很多年了,有些都記不清了,他好像是腳滑了一下。我在他後面,瞧見了就連忙去抓他。結果他下墜的力量太大了,很快也把我拽了下去。”

“怎麽抓的,抓的他哪裏?”

霍青林就皺了眉頭,只是卻不好不答,籠統的說,“應該是衣服吧,具體哪裏當時太急,我沒注意。”他依稀記得自己原先說的是,抓住了林巒的上衣,只是具體語言他忘了,所以做了模糊處理。

張玉生就突然問,“你們是怎麽走的,一步步挪動嗎?”

霍青林這個倒是答得快,“對,手抓着峭壁突出的石頭,前腳挪,後腳跟。”

“那應該是面朝石壁,他無論那只腳滑下去了,應該只是踩空,手還抓在峭壁上,身體向下打滑,你怎麽可能抓住他的衣服嗎?不應該是拉住他的手嗎?手為了固定肯定放在身體左右,離你最近啊。”

當時的情況在霍青林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時候他掉下去太害怕了,腳一松整個人就向下滑去,他的手壓根就沒支撐兩秒鐘,就再也撐不住,已經全然忘記了一剎那間發生的事情,後面回想,只記得林巒扯了他一把,拽的哪裏,他已經忘記了。

不過他倒是很坦然,“那就是手臂,一剎那間的事兒,我手一撈,具體抓的哪裏,來不及去看。”

張玉生看他一眼,接着問,“掉下去記得嗎?你們誰先醒來的,什麽姿勢,林巒當時的情況怎麽樣,你怎麽樣?他死的時候是什麽情景?……”張玉生顯然發現了端倪,死纏着這事兒不放,問得林林總總,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什麽樣的細節都要問,毫無章法,最後又重新開始,“當時是誰提議的要去那邊瞧瞧風景?”

霍青林就感覺有點糟,只能打起精神接着回答……張玉生倒是狠狠地喝了口濃茶,接着跟他玩。

……

第二天一大早,宋雪橋就早早的起了來,給路路洗漱完,帶着他吃了飯,就抱着孩子要出門。霍振宇思來想去一夜沒睡,早上就在院子裏打了會兒太極,此時正準備乘車上班,瞧見她也出門,難免問了一句,“這是帶路路出去?”

宋雪橋就笑笑,這女人長得極為白淨,皮膚就跟透明的一般,在這種寒冷冬季的早晨,寒風吹着更顯得蒼白,外加她今日不知道怎麽的,還畫了個大紅色的唇妝,看起來倒是與平日裏淡雅的裝扮不同,有點說不出的怪異。

這打扮,不太合适她!

可霍振宇畢竟是男性長輩,他也沒吭聲。

宋雪橋就說,“路路想他舅舅了,我帶他回去看看。對了二伯,”她最後一次作着努力,她去承認自然可以換出霍青林來,可他們就不能在一起了,路路也可憐,她終究還想兩個人夫妻到老的。“霍家會保青林的吧。”

霍振宇昨天就得了消息,今日裏瞧宋雪橋就帶着點同情,這女人做了同妻不說,孩子才幾歲,霍青林的事兒要是真判了,就費遠那一項,八成就活不了,費家和林家不會允許死緩的。

他緩聲道,“你哥哥那邊要是能願意的話,你不妨找找。”

他說完就上了車走人了,宋雪橋卻覺得渾身上下都冰涼起來,如果霍家有用的話,怎麽可能讓她找外援呢。這是霍家要撒手了?

路路被凍得不得了,雖然是個小男子漢也終究忍不住拽她,“媽,太冷了,我們上車吧。”

宋雪橋這才回過神來,跺了跺穿着薄羊皮靴子的腳,帶着孩子上了車。一路上,她的臉色再也沒好過。結果到了家,将路路給保姆看着,她就直接去找她哥哥了——一大早她就打了電話,讓她哥哥今天等等她。

這種事,她畢竟是不敢跟父親先開口的。他爸對霍青林一向一般,只是她願意,才勉為其難答應的。江一然的事兒一出,他爸就發了話,要是真的,讓她立刻離婚回家,“敢騙婚到宋家頭上,我饒不了他!”

還是宋雪橋攔在了他爸面前,直接告訴他,“從高中起我就知道他是同性戀,我知道他喜歡男人,可我喜歡他,為了跟他在一起,同妻又怎麽樣?起碼他這輩子,只有我這一個女人。那些男人又不能生孩子!又不能結婚,他只有我!”

做父母的,都将她當明珠一般養大,哪裏想得到自己的閨女居然自願給人當同妻,怎麽可能不生氣,他爸直接就給她一巴掌,讓她滾!永遠別回來。她也放了話,“霍青林好我就好,他不好我也不好!”

所以宋家在這事兒上,明明是女婿出事,卻沒有表現任何态度,一副當沒生這個女兒一樣。

而如今,宋雪橋自然也不敢回家裏的老宅,先摸到了她哥哥宋元豐這邊。宋元豐比他略大幾歲,見了她就皺眉,“到底什麽事這麽急?”

宋雪橋關了門就立刻求助,“哥,你幫幫青林吧,霍家要放棄他了,你幫幫他吧。我不能沒有他!他都是被冤枉的。”

宋元豐的消息也很靈通,何況宋家只是不幫忙,并非不關注這事兒。他對宋雪橋就一句話,“你瘋了現在還維護他?我告訴你,我等你不是為了幫你,你這幾天就老老實實待在這裏吧,沒人幫得了他!大勢所趨,你懂嗎?”

宋雪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哥,“你要關着我,不行!”

“我不關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性子嗎?”宋元豐實在是太了解這個妹妹了,“你能做什麽?老老實實待着吧。”

他說完就摔門離去,宋雪橋連忙追了上去,結果卻被她嫂子攔住了,她嫂子挺不好意思的說,“小妹,這事兒真對不起你,我可只能聽你哥的,你哥為你好。”

宋雪橋怒吼了一句,“為我好個屁!”

她嫂子都愣住了,她這個跟不食人間煙火一樣的小姑子,居然連髒話都說出來了。很快,她就知道不僅僅是這樣,宋雪橋幾乎毫不猶豫地推開了她,往外走去。她嫂子上去攔了一次,卻被宋雪橋指着鼻子說了句,“你要我瘋嗎?”

她嫂子哪裏好多管她得罪人,就說了一句,“你做事兒要想想路路吧。”

宋雪橋就扭頭看了一眼,路路這時候八成也覺得不對勁了,放下了手中的游戲機,看着他媽媽,叫了聲,“媽,你去哪裏?”

宋雪橋跟瘋子一樣的表情一下子就柔軟了,看着這個跟自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孩子說,“你乖,我去看看你爸爸,看完就回來。”

路路就問她,“我也能去嗎?”

宋雪橋就說,“你今天去不了,不過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她說完就扭頭走,她在宋家實在是不得了的存在,又是一副誰擋路收拾誰的架勢,再說她也沒犯錯啊,何況她嫂子也不願意得罪她,竟是真讓她走了出去。

很快,這一天,刑警隊又迎來了一個人,她畫着濃妝穿着高檔氣勢驚人,他站在小警察面前說,“我叫宋雪橋,是霍青林的妻子,我是來自首的,王運是我派出去的,費遠和江一然都是我下命要殺的。我有證據。”

而在審訊室,熬了一夜的張玉生最終抓住了霍青林話語中的疏漏,“不對,你的姿勢這樣根本不可能拉住一個人,違反力學。”“不對,藥量也不對,如果照你所說他不行了才停止用藥,你也堅持不到最後。”“不對!”“不對!”“不對!”……

費家,費老太太很快就聽到了宋雪橋自首的事情,她直接推了送過來的藥,顫悠悠地站了起來,沖着保姆下命令,“帶我公安局,我倒要看看,霍家敢不敢這麽移花接木,找兒媳婦來頂罪?他真幹的出來?我倒要看看,我要是把命都放在那裏,霍家敢不敢徇私!”

……

姜晏維早上調戲霍麒不成,被自己親媽聽了個正着,雖然他媽沒訓他吧,不過那一副嫌棄的模樣也挺傷人心的,所以他一天皮都挺緊,絕對不想讓他媽更嫌棄自己。

他如今一天過得特別充實,當然也單調,上課,中午吃飯,去房車睡覺,下午上課,坐車回家,補習寫作業,調戲霍麒,睡覺。

結果今天一放學,竟然發現人生出現變數了,他霍叔叔居然在門口!

老遠呢,他就看見人影,就激動起來,拍着周曉文的後背就說,“哎哎哎,看看看,霍叔叔,他怎麽來了?”

周曉文就擡腳跟着他往前看,好家夥,這時候正是放學最高峰時候,到處都是人頭,遠遠的只瞧見校門外不遠處有不少人晃蕩,可誰能看見是誰啊。他扭頭就說了姜晏維一句,“你什麽眼睛啊,哪裏啊。”

姜晏維就嫌棄他拖後腿,一邊使勁往前擠,一邊說,“我霍叔叔個子那麽高,人長得那麽好看,就跟發光體似的,你什麽眼睛看不見?那不啊!”

周曉文就順着他的指頭尖,這回終于對上了個人。好家夥,霍麒隐在人群中,就因為個高露出半個腦袋,其實就是一個額頭加一雙眼睛,鼻子嘴巴衣服都擋着呢,誰能認出來啊。要不是姜晏維肯定,他現在都不敢确定。

姜晏維已經擠出人群撲出去了。

周曉文連忙跟上,等着離得近了才發現,可不是嗎?他就真服了,就算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也不帶這樣的,他看高苗苗也沒這麽精準啊。

姜晏維已經不搭理他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麒說,“今天不周二嗎?你想我偷偷過來的啊。其實這樣也成,我媽開車不行,停得老遠,她肯定不知道。”

霍麒就瞧見這孩子見了他就跟掉進了油瓶裏的老鼠,樂的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放自己的五官了,他看着就想把人抱起來親一口,可惜大庭廣衆之下,再說他也不能這麽主動,他怕姜晏維反撲太厲害。

帶着這種喜歡,霍麒自然說話溫柔的很,“不是背着來的,我跟阿姨說過了。我晚上就要去京城,很多事需要處理,可能周末也回不來,過來跟你道個別。”

姜晏維一聽雖然不高興,可更多的是關心,“什麽事啊,霍家的嗎?可為什麽要你去啊。”

霍青林的事兒鬧大了,三房這麽大事兒,他這個養子就算再冷血,也得露面呢。更何況,他也願意去瞧瞧他們的熱鬧。他便安撫姜晏維說,“沒我的事兒,我不是姓霍嗎?”

姜晏維點點頭,就問他,“那晚上一起吃飯啊。”

“不行,這次坐飛機,來不及了,回來陪你吃吧。”霍麒也挺惋惜,忍不住揉揉他的腦袋,當然這手滑下來的時候,便沒有立刻離開,從姜晏維的臉上滑過,還捏了捏他的臉。

姜晏維也不是勉強的人,只能答應,不過還叮囑他,“電話視頻一個也不能少。”

霍麒就應着,還摸摸他的頭說,“等我回來,就讓月明叫你維維哥。”

姜晏維的眼睛頓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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