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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白菜筆筒被送到了專家席上。
現場陷入一片安靜。
專家座位前的話筒關掉了,只能聽到真實音量傳過來,隔着好幾排座位,仔細分辨才能聽得清。
林嘉禾聽到老專家的聲音說:“顏威老師,我知道你專攻翡翠,比我們見得多。可你不能說作假就作假,這外觀,手感,哪裏能看出來?你要說服我們啊,可不要說全憑感覺。”
顏威對他說:“稍等一下。”
顏威似乎把筆筒接到了手裏,隔了兩分鐘,他說:“白菜根部加入了樹脂膠結,人為提高了透明度。”
老專家說:“就這一小部分?”
顏威說:“玉料底子不錯,這樣處理确實得不償失,純屬創作者的審美問題。”
老專家問:“哪裏看出來的?來,放大鏡給你。”
“肉眼不好看出來。”
“那你如何判斷的?”
“憑感覺。”
“……”
再次陷入僵局,主持人忙過來打圓場:“老師們經驗都相當豐富了,這些經驗積累起來,确實會形成一種敏銳的感覺。我們《民間寶鑒》雖然是一個現場鑒定的節目,不過也要對每一個嘉賓負責,既然老師各執己見,不知能否借助儀器,獲得更精準的鑒定結果呢?”
老專家想了一下,嘆了口氣,跟工作人員說:“這一段剪掉吧,都晚上了,不要耽誤大家時間了。”
他又對臺上嘉賓說:“下場後,你帶着筆筒跟我回鑒定中心,用紅外光譜儀檢測一下,給你一個确定的結果。”
嘉賓點頭說好。等了一下,又猶豫着問:“那位老師說,這筆筒加了樹脂?”
老專家向他解釋:“漂色入樹脂是一種人工作假手段,可以改善翡翠種質。不過你這筆筒本身底子尚可,若像顏威老師所說,只在底部有少量作假,又經過了複雜的镂空雕刻手段,單憑肉眼,很難判別。”
嘉賓其實最關心的還是價值問題,他問:“那,如果鑒定出加了樹脂,這筆筒的價格……”
顏威直接說:“一文不值。”
嘉賓愣住了,看向他。
顏威說:“人工作假就是欺騙,扭曲了翡翠市場,是對天然翡翠的一種不尊重,不配談價值。”
嘉賓瞠目結舌,半響,鞋底在地面上緊張地搓了一下。
老專家好聲補充說:“若論市場買賣,你這個筆筒價格還是很高的。只是處理過的翡翠會失去耐久性,容易産生裂紋,而且造假一定是不提倡的。”
嘉賓松了口氣,趕緊點了下頭。
又交流了幾句,嘉賓帶着筆筒走下舞臺,等着節目結束後再進行專業鑒定。
主持人趕緊回到臺中央,錄制片尾結束語。
攝像機最後一次掃過觀衆席鼓掌的片段。鏡頭離開,林嘉禾望向前方,看到專家席的三個人站了起來。
林嘉禾很容易就辨別出了顏威的背影。他身量高,穿着一件黑色外套,領子立起來,有種凜然的氣度。不過只看到了幾秒鐘,那個身影很快走入了後臺。
等她收回目光,現場觀衆已經紛紛起身了,攝像也開始收拾東西,錄制結束了。
林嘉禾跟在人群後面走出錄影棚。
外面天已經黑了,林嘉禾走到自己車面前,打了個呵欠。她拉開車門坐進去,想着一會回家早點睡覺。
車子轉上公路,林嘉禾木然地開了一段,腦筋突然一動,感覺自己忘帶手機了。
她把車子靠邊停下,伸手往包裏摸了一圈,果然沒拿手機。
林嘉禾手背敲了一下腦門,心想自己一定是被最後那件翡翠白菜弄昏頭了,手機放在桌下抽屜裏,她走時都沒記得檢查。
林嘉禾趕緊開到路口,給車掉頭,朝電視臺重新開回去。
這檔鑒寶節目結束時間最晚,工作人員幾乎都下班了。林嘉禾停下車,匆匆走到錄影棚門前,發現門已經鎖了。
正好走廊裏有一個保潔在拖地,林嘉禾忙走過去詢問,保潔說棚裏也正在打掃衛生,後門還開着,不過要從樓外面繞一下。
林嘉禾謝過她,轉身走出去。
大樓外的燈光有點暗,光線投在地上是一個一個光圈,沒有融合在一起。
林嘉禾一腳明一腳暗地走着,很快經過了一個小門,這應該是電臺的某個側門。
林嘉禾随意望了一眼,側門是鎖着的,同時,她也瞥見門口臺階上坐着一個人影。
她沒有多想,繼續往前走。
後門果然還開着,裏面亮着燈,林嘉禾找到自己座位旁邊,伸手一模,摸到了手機。她大大松了口氣,還好,手機還在。
林嘉禾裝好手機出門,繞着大樓原路返回,晚上風有些涼,她步伐也不由加快了一些。
鞋跟在地面上一下接着一下,固有節奏,聲響安靜。
突然間,她腳步停下了。
林嘉禾望着側門口的樓梯,那個人影還坐在那裏。
樓梯一邊是扶手,一邊是牆壁,那個人端端正正坐在臺階中間,姿勢始終沒動過。她走過去時是這樣,她走回來時還是這樣。
林嘉禾不太愛管閑事,可是這一刻,她心下覺得不對勁,莫名朝那裏邁了兩步。
同時,那個人聽到腳步聲,腦袋稍微動了一下。
林嘉禾認出他的輪廓,立即驚奇出聲。
“顏威……老師。”
林嘉禾手指掐了一下掌心,為自己這個失敗的開口感到懊惱。她沒想過要怎麽稱呼他,腦子一時鏽鈍,全名居然脫口而出。
她趕緊補救,重新打了一遍招呼:“顏老師,是您啊。”
微暗的光線下,顏威點了下頭。
林嘉禾很是激動,趕緊自我介紹:“顏老師,我今天剛跟您一起參加了《民間寶鑒》的錄制,我是觀衆席的公司代表之一,林嘉禾。”
顏威坐在樓梯上,沒有伸手握手,也沒有動。他的後背繃得很直,好像憑空有一個靠背墊在他後面。
林嘉禾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打擾,但是難得見到真人,她也沒想那麽多,繼續說:“顏老師,您一直是我偶像。我初中時候就看過您的新聞,很崇拜你,現在我選擇從事翡翠行業,可能多少還是受您影響呢。”
顏威開口問:“我的新聞?”
林嘉禾第一次直接聽到他的聲音。他的嗓底低沉,但是發音方式輕松,在夜風裏輕輕浮蕩,讓人心緒有點飄。
她緊促地笑了笑,回答說:“對,我在一本雜志上看到的,您在一場盲賭公盤上獲得了賭石之王的稱號。”
顏威停頓一下,似乎思索,随後說:“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林嘉禾補充:“正好是十年前。”
顏威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
氣氛再次陷入安靜。
林嘉禾摸摸頭發,感覺自己的話已經說幹淨了,她總不能跟人家要個簽名吧。這樣偶遇交流兩句,她已經挺滿足了。
于是林嘉禾對他說:“打擾您了顏老師,希望之後在翡翠活動上還能有緣見到您,我就先回去了。”
顏威坐着沒有動。
林嘉禾對他禮貌一笑,然後轉身走了。
走了幾步,她一步比一步緩慢,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
顏威依舊坐在臺階上,像是一個空洞的黑影。他的臉始終沖着正對面方向,剛剛說話時,他也沒有看向她。
他既沒有在打電話,也沒有其他事情,卻停留在這裏這麽久。
這樣端正的坐姿,倒像是在隐藏什麽。
林嘉禾心裏升起強烈的念頭,不由自主,放輕腳步走回去。
“顏老師……”
林嘉禾叫他,他也依舊沒有轉頭。林嘉禾走到比剛才更近了一步,猶豫着詢問:“您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顏威坐姿稍微動了一下,像是因為她再次返回有些不适。
不過他依舊沒有說話。
林嘉禾低下頭,大膽地看向他的臉。
光線是暗的,使得他的臉上有種光影的美感。而他的眼睛低着,眼神那樣安靜。
她心裏觸動,輕聲開口:“您是……眼睛不舒服嗎?”
顏威沒有回應,不過這樣的場景下,他這樣的接連沉默,其實相當于默認了。
林嘉禾頓時有點着急,朝左右望了望,對他說:“需要我幫您打個電話嗎?”她緊接着說,“我是開車來的,我直接送您去醫院吧,如果,還沒有人來接您的話……”
周圍無人,她的聲音散落在空蕩的環境裏,關切焦急,字字清楚。
靜了兩秒鐘,顏威出聲問:“你的車在哪?”
林嘉禾立即說:“在電視臺停車場,就在前邊,幾百米。”
她下意識朝停車場指了一下,這個動作還沒結束,顏威已經站了起來。
林嘉禾趕緊看着他。
顏威伸手扶住欄杆,邁下幾節臺階,然後他頓在了原地,手始終抓在扶手上。
他并不只是眼睛不舒服,好像是,完全看不見東西了。
林嘉禾走上前,說:“顏老師,我扶……”
“胳膊。”
林嘉禾愣了一下,把左手胳膊擡起來。顏威摸索着抓住她的小臂,然後他點了一下頭,說:“走吧。”
林嘉禾“嗯”了聲,慢慢朝停車場走去。
她看着前面的路,沒有看他,也沒有繼續詢問太多。她覺得保持安靜,是對他現在狀況的一種尊重與理解。
他的手隔着衣服抓在她的胳膊上,帶着一點力道,意外令人安定。
盡管放慢了步調,也很快走到了車子旁邊。
林嘉禾就近拉開後車門,對他說:“顏老師……”
不用她多說,顏威伸手摸了一下車門位置,自己彎腰坐了進去。
林嘉禾趕緊用手擋了一下,生怕他磕到腦袋。
确認他坐好後,林嘉禾繞去駕駛室。
把車子打着,林嘉禾看了一眼後視鏡,他沒有說話,她也不知道該送他去哪家醫院。
他這樣的人,會不會有私人醫生啊。
等了幾秒鐘,林嘉禾覺得這樣的沉默太尴尬了,她的呼吸都開始不自然了。她把車子朝着大門開過去,順便問:“顏老師,送您去市醫院可以嗎,離得比較近。”
顏威沒有回答醫院,卻開口說:“你是14號。”
林嘉禾看着路況,反應了一下,才說:“對,我今天錄節目,座位是14號。”
他又緩緩說:“華光彩玉有限公司。”
林嘉禾笑了一下:“您記憶力真好。”
顏威沒有再說話了。
前面就是路口了,林嘉禾猶豫了一下,打算直接開去醫院。
她撥了一下右轉向燈,這時顏威在後座說:“我不用去醫院。”
林嘉禾:“可是您……”
顏威直接說:“這是老毛病了。”
失明,是老毛病?
林嘉禾滿腦門問號。眼睛可是人最重要的器官之一了,真的不去醫院治療一下嗎?
她又朝後視鏡看了一眼。
顏威靠在座椅上,雙目閉上了,像是在養神。
他本人都這樣鎮定,林嘉禾只能默默點了下頭。
車子在路上茫無目的跑了一段,林嘉禾向後面問:“顏老師,您住在哪裏?”
她又說:“您不是本地人吧。”
他大概率是錄節目才來到這裏的。如果他住在賓館裏,那麽賓館有人照顧他嗎?他出差在外,應該會帶秘書,或者助理之類的幫手吧。
林嘉禾一連串想了很多,他也一直沒有回答。
夜幕黑暗,路燈在車窗外流淌過去。又駛到了一個路口,遇上了信號紅燈,林嘉禾把車停下來。顏威這時開口問:“你是本地人?”
林嘉禾說:“嗯,我家離電視臺不遠。”
“一個人住?”
林嘉禾心裏莫名跳了一下,再次看了一眼後視鏡,說:“對。”
顏威始終閉着雙眼,腦袋向後靠了一下,說道:“去你家。”
他話音落下,前方的紅燈變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天扔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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