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林嘉禾接下來選擇着看了一些毛料。
她首先放棄了個頭太大的, 那些動辄幾百公斤的,有些盡管表現不錯,可開解起來太費工費時, 适合自己有公司的人慢慢邊切邊賣。
其次,她沒有看一些表現太紮眼的毛料, 那些水口翠綠欲滴的, 松花密集顯眼的, 人人都感興趣,标價自然也跟着高漲,她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說到底, 林嘉禾其實還是帶着一種“撿漏”心理的。這裏石頭這麽多, 她希望在表現中庸,價位略低的石頭裏,選出與自己有緣的那幾件。
林嘉禾看上的第二塊石頭, 是一塊鐵鏽皮,标號是28號。
遠遠瞧見它的時候, 梧桐樹的陰影正好将它罩住了, 林嘉禾誤以為它印上了樹影,等離近了, 才發現這塊石頭表皮就是這樣不均勻的鐵褐色。
何钏在一旁也說:“這塊石頭像是生鏽了。”
林嘉禾打開手電,邊看邊講:“一般鐵鏽表皮的毛料, 發育過程中含鐵量比較高。內部如果有色,一般也是團塊狀的, 比較濃郁的顏色。”
她将石頭細細看完一遍, 何钏抱着石頭試了試重量。
“還挺沉,20公斤往上。”
林嘉禾整體打量這塊毛料,皮殼上只有一些鐵鏽斑點, 松花蟒帶半點也無,表皮也很厚,手電壓下去,根本看不到裏面的光亮。
表現相當差勁,以至于她根本無從判斷這塊石頭的場口。
事實上,這塊石頭真的很像路邊随便搬來的。
林嘉禾琢磨片刻,轉眼看見付老板就在不遠處坐着,于是走過去詢問了一下。
通過那塊春帶彩,付老板對林嘉禾印象深刻,知道她是個行家,态度也好了不少。他解釋說這批石頭是他和幾個朋友共同的存貨,他也說不準是哪個場口的了,不過他讓林嘉禾大可放心,這些料子幾乎都是老場口的,他有專門的渠道,一般的貨源他還看不上呢。
林嘉禾點點頭,又走了回來。
何钏跟着問:“那個付老板,他有這麽多毛料,為什麽不自己開個店呢?”
林嘉禾說:“他這種啊,屬于‘倒爺’,一般都在緬甸邊界來回跑,鑽一些空子把毛料運回來。他們一般都不開常店的,找地方把貨賣出去就算完事。”
何钏說:“感覺他之前那批毛料還挺靠譜的。”
“是啊。”林嘉禾輕輕說了聲。
本着對付老板的信任,林嘉禾重新看回這塊鐵鏽皮毛料。看久了,這敦厚簡樸的皮殼竟也順眼了起來,甚至透露出一種深藏不漏的氣質。
林嘉禾心裏想好了,如果這塊料子每公斤單價不超過萬元,她就買下切開瞧瞧。
又接連看過兩塊,林嘉禾瞧見班強風風火火的過來了。
班強找到林嘉禾這裏,跟她打了聲招呼,然後問:“怎麽的,看好哪件了?”
林嘉禾站起身來:“随便看看,還沒定下特別喜歡的。”
班強望着院子裏的石頭:“看着還不錯啊,一件件都挺老的。”
林嘉禾說:“嗯,這個老板貨源很靠譜。”
班強撸起袖子,說:“行,你看吧,我去那邊瞧瞧。”說着他一擺手,朝幾人圍着的一塊窗口翠綠的毛料走過去。
林嘉禾站在原地伸了伸腰身,看到這時院裏的人更多了,有不少都是熟面孔。除了班強和陳岩水,還有賣給她那塊飄花翡翠的老趙頭。
賭石這行,其實圈子不大,一般哪裏有好貨,大家相互一傳,很快就都聚過來了。
林嘉禾擡頭看着樹葉空隙裏的日頭,正了正帽檐,她想,顏威也快到來了吧。
在院中央的樹根底下,林嘉禾看上了第三塊毛料,标號是66號,比較吉利。
當然,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原因是這塊料子的表皮很薄,石頭一端用手電筒一打光,綠意隐隐透出來。
把手電筒移開,這塊石頭表皮又很低調,松花只有稀疏幾朵。
這塊石頭半大不大,約五十公斤,通體是細膩的白砂皮,林嘉禾天然對白砂皮有好感,打眼一看便覺得這塊石頭很符合她的心意。
接下來,她讓何钏拿着手電照着,她一邊仔細研究表皮,一邊給他講解。何钏蹲在她右邊,原本聽得認真,突然察覺到什麽,擡起腦袋向林嘉禾身後望去。
林嘉禾順着他的目光轉身,首先看到了筆挺的黑色褲子。她慢慢擡高頭,顏威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壓低頭,視線和她對上了。
顏威今天也帶了一頂帽子,帽檐一遮,他的五官立在那裏,顯得十分精神。
林嘉禾率先對他笑了笑:“顏老師,你來啦。”
顏威眼神很輕松,說了聲:“來了。”然後他邁動腳步,直接來到她左邊蹲下了。
林嘉禾視線追随着他,幾秒之後反應過來,才開始對何钏介紹:“這位是——”林嘉禾看着顏威的臉,不知道該怎麽稱呼。
顏威說:“朋友。”
林嘉禾點點頭,轉過臉對何钏說:“我的朋友。”
何钏立即“哦”了一聲,腦袋上下點了點,配合着富有深意的眼神,就是一副我懂的表情。
林嘉禾一本正經說:“我這位朋友看翡翠很厲害。”
何钏嘴角仍舊笑着。林嘉禾把他介紹給顏威:“這是我的雕刻師。”
顏威點了下頭,對何钏說:“你的葡萄雕刻得不錯。”
何钏笑容一下子驚喜了:“真的?你看到了?”
顏威說:“構思也不錯,配得上那塊精品翡翠。”
何钏嘿嘿笑,搖晃着手裏的手電:“我也是第一次刻葡萄,就是看那個顏色合适。最近我在刻一個大的五毒擺件,也是看那青白的顏色合适。”
顏威問:“用那塊切垮的烏砂皮?”
“是啊,刻出來還有得救……”何钏話說一半,“哎”了一聲:“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林嘉禾隔在中間,心裏也動了動。确實,她賭石以來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在顏威的眼皮底下完成的……
林嘉禾對何钏說:“我有點渴了,這裏有賣水的嗎?”
何钏注意力轉回來:“我去要壺茶?”
林嘉禾說:“別喝茶了,喝礦泉水吧,我記得門口不遠就有超市。”
何钏眼神一笑,懂了,立馬站起身來:“好的,我出去買幾瓶礦泉水。”他把手電筒擱在毛料上,擡起腳步跑走了。
右邊一下安靜了,左邊……
林嘉禾轉回頭,顏威正靜靜看着她,帽檐下他的面容利落,眼神清晰。林嘉禾開口說:“顏老師,我第一次見你戴帽子。”
顏威擡手指了指胸前:“标配。”林嘉禾這才看見他衣領上挂着一副墨鏡,她一下子笑了:“帽子加墨鏡,賭石人士的标配麽?下次我也戴上墨鏡。”
顏威手肘搭在膝蓋上,随意問:“你看上哪幾塊了?”
直奔主題,林嘉禾便直接說了:“我大概看上了三塊,其中一塊是這個66號,白砂皮的。”
她視線看向面前,發現手電筒還擱在石頭上,伸手拿了下來。
顏威點了下頭:“講一下吧。”
林嘉禾說:“它的皮殼很薄,手電照上去能看到裏面透出綠色,給人很好的遐想空間……”她說着,看見顏威伸手撫摸過表皮,神色十分專注,她的聲音也不由停下了。
顏威轉頭:“有遐想空間,之後呢?”
“顏老師……”林嘉禾聲音小了一下,“你看完石頭會不會,哪裏出問題?”
顏威神色淡淡地,問她:“你覺得我會哪裏出問題?”
“比如,嗅覺?聽力?”林嘉禾其實不确定自己的判斷對不對,她只是感覺,他每次專注看完一樣翡翠,五種感官會接替出現問題的。
這次該輪到哪一個了?
林嘉禾望着他,她的帽子類似草帽的形狀,帽檐寬寬闊闊的,襯得一張臉很秀氣。帽檐之下,她的眼神很幹淨,只寫着純粹的擔憂。
顏威避開視線,重新看回毛料:“都不礙事。”
林嘉禾抿住唇,沒有再說什麽。
樹底下很陰涼,陽光都遠了,在周圍嘈雜的談論聲裏,不知什麽鳥啼叫了兩聲,還挺清脆。
顏威靜默看了這塊白砂皮約兩分鐘,然後說:“确實挺有想象空間的。”
“嗯?”林嘉禾瞅着他,沒聽出語意是好是壞。
顏威站了起來:“看看你挑的另外兩塊石頭,一會一起說。”
林嘉禾跟着站了起來,帶着顏威走到剛才那塊“大冬瓜”面前。顏威看過之後,問:“還有一塊呢?”
還有一塊,就是28號鐵鏽皮。
走過去後,林嘉禾看見有兩人正圍着28號毛料看。她心裏一緊,生怕被他們看上提前買走了。
結果那兩人沒看多久,搖搖頭就走開了。想必對這塊石頭實在沒興趣。
他們一離開,顏威直接走了過去。林嘉禾蹲在他旁邊,托住臉等着。
看好之後,顏威擡起頭來,低聲嘆了口氣。
林嘉禾心裏緊張起來,但她隐隐感到這嘆氣的意味,并不是這些石頭不好。
果然,顏威開口說:“你天賦确實很好。這三塊,都值得入手。”
林嘉禾看向他:“三塊都賭漲了?”
她根本沒有問他是否三塊都看好,而是直接說賭漲了。在她潛意識裏,他看好的毛料,就跟賭漲是一個意思。
顏威想了一下,問:“你的本金還不夠吧。”
林嘉禾點點頭:“如果買那塊‘大冬瓜’毛料,就買不下其他的了。”
顏威看着她:“是買那塊大的,還是買兩塊小的,你自己決定。”
林嘉禾認真思索,那塊“大冬瓜”外觀細膩,感覺種很老,內部很可能開出水頭充沛的翡翠,但單價會偏高。而那塊鐵鏽皮和白砂皮外觀都更含蓄一些,價位也不會太高。
同時,她內心希望見識到更多不同的料子,而不是吊在一塊石頭上。
于是她回答說:“那我買下那兩塊小的。”
顏威等到她的答案,站起身來,往座椅那邊閑閑望了一眼。
林嘉禾站在他的旁邊,感覺他還有話要說。
片刻之後,顏威轉回頭來低聲囑咐:“那塊白砂皮,擦開之後轉手賣掉。”
林嘉禾立即說:“好的。”
顏威點了下頭:“你去買吧。”
林嘉禾問:“那你……”
顏威說:“我不走,我去那邊坐一會,等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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