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昨天鳳孫一夜未歸。
玉成追問青墨,青墨卻說這幾日鳳孫都早出晚歸,一幹貼身的人都沒帶。出門只讓車夫跟着。
玉成納罕,“學院裏尋過了?可是親自問了賈夫子?”
青墨搖頭,“學院本不是我等家奴能進去的地方,奴特詢問了趙十二郎,十二郎說許久未見過小郎了”。
以鳳孫的性情,理應出不了什麽事。玉成覺得他無非是又鬧了小脾氣,不樂意人跟着礙眼,遂道:“莫要急,明日我出城路過書院,自去問問便知。”
玉成一路心內盤算着事情,眼看前面便是蓮花山,便吩咐家奴在學問院前停下。哪知道車馬突然一個大的颠簸,馬兒嘶嘶鳴叫,驚恐不已。車夫并幾個家奴跳下車來,死死拉住缰繩。才堪堪将馬拉住。木兒驚恐的從車上下來詢問一番後告知玉成——馬車陷進泥坑,出不來了。
玉成只得下車等候,還好此處離書院并不遠了。路邊建了一處供路人歇息的亭子,亭內早有一人,短打扮,戴了鬥笠。在亭內石臺上擺了茶點自飲自樂。玉成原本想步行至書院詢問鳳孫的行蹤,眯眼瞧了一會亭中之人,便改了主意。他差了木兒過去幫忙擡車,自己慢步踱進亭內。
“仙長好生悠閑。”
雲翳手下不停的煮茶,倒水,“貧道專門在此恭候多時了。”
玉成坐下,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澀苦。”
雲翳嗤笑,換了大杯倒了白水給他,“牛嚼牡丹。”
玉成不以為然,“甚麽牡丹不牡丹,吃的下的,都是糧食而已。”
雲翳露出贊賞的表情,看了看遠處大汗淋漓,喊着號子搬動馬車的仇家家奴,道:“仇寅如今很是器重與你。”
玉成搖頭,道:“道長說反了,應是我很得他器重才對。”
雲翳滿意的點了點頭,“媛珍前幾日得了四只母雞,愛若珍寶,好吃好喝的養了半月,卻是只下了幾顆生雞蛋。”他笑的無奈,“我道,母雞可不是就該生雞蛋,生出鴨蛋那可像甚麽話?她脾氣上來不聽理論,我嫌煩便回了宮內。她遷怒旁人,害的趙莊主白白挨了打。”
玉成一陣好笑,将來龍去脈講了。雲翳失笑,“不過幾日,便學會害人。貧道不知是該誇你聰明,還是該罵你不學無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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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的快,用的妙。何來的不學無術?”
雲翳輕輕一笑,“聽聞前幾日趙小七郎辦砸了差事,被其父狠狠教訓了一通。”
玉成笑道:“仙長的消息好靈通。”
“趙缵納托楊府尹求到了媛珍的府上,”雲翳閑适的伸了伸胳膊腿,“又送了四只母雞,這一回當真下了二百兩黃金。”
玉成心內一驚,面上卻并不顯露,只低頭喝茶。
雲翳将其餘的茶盞點心一一收進一個竹筐裏,“那一日澄霖已經将貧道的話轉達給大郎了,想必其中厲害自不必再說。如今,趙缵納的雞下了金蛋,仇家唯有‘殺雞取卵’一條路可走了。”他臨走時拍了拍玉成的肩膀,“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更何況是別人的孩子?”
雲翳今日傳達了兩個意思,第一,他上一次的挑撥離間奏效了;第二,如今反而将自己逼上了死路。趙家原本便熟谙上下,如今又搭上了媛珍縣君。且不說仇家于争洲一事上必然落了下風,單說雲翳兩次暗示的那件事情……?
當初澄霖歸還的白玉發冠裏有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四個字,“虎認鹿子”。玉成初始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才算是瞧出眉目來:
新洲争地,兩三年不落定。期間,趙家疏通了上下關節,如今又買通了周邊的佃戶。況且,趙家兄弟衆多,關系縱橫,盤根錯節。仇寅一不曾打點往上,二不曾籠絡向下,這些年多半指靠蓮華宮。只是,這些年雲翳只替仇家出面出頭,卻未曾替仇家引薦一二。否則,仇寅也不會讨好江武庚這個幫閑的清客。如今,仇寅動不動就說,新洲定奪就在眼前,他到底想出的是什麽辦法?不管他的辦法是什麽。上一次他同雲翳道長做扣,令媛珍縣君欠了自己一個人情。看來能用上這個人情的時候不遠了。“虎認鹿子?”玉成将茶渣扔進樹叢,也許是虎,也許是大貓;也許是鹿,也許是鹿精。一切都還未可知。
雲翳的背影原本仙風道骨,走着走着突然稚氣的跳了幾下,玉成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車拉出來天色已經不早,書院到底是沒去成。待玉成一行人趕到洲灘,已經是夜裏。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将要入睡,木兒禀報,說是鳳孫來了。
鳳孫疾步跑着氣喘籲籲,一頭的汗。
玉成拿了手巾為他擦拭,“你倒是慌忙什麽?”
鳳孫奪了手巾,“未曾慌忙。只喜策馬跑起來涼快的很。”
鳳孫這喜靜不喜動的性子,竟會喜歡策馬?玉成表示難以相信,又追問他日的行蹤。追問的緊了,鳳孫就惱了,摔了手巾,“累了,要睡了。”
玉成關心的道:“你心事重重,莫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鳳孫擡起眼睛,定定的看了玉成一會兒,目光清澈堅定,似是在做什麽決定一般。“阿兄,我要上京趕考。”
玉成驚喜道:“上京?何時?”
鳳孫沉思了一會,才緩緩道:“原本去年鄉試一過便要上京的,母親非要我在家中過年。年後一再的耽擱,如今一應物件都收拾妥當了,約莫最遲是在月末出發。”
玉成笑道:“鳳孫才華出衆,沒必要憂慮。阿兄在此預祝鳳孫獨占鳌頭,蟾宮折桂。”
鳳孫淡淡一笑,“我所思的乃是另一樁:外祖曾予我一塊地。”鳳孫看了一眼玉成,玉成頓時明白,——乃是自己先前未要的那一塊地。“我已經将它賣掉,換了錢財購入了一批貨物。”原來這批貨物竟是從西域而來,都是緊俏的香料。灘塗地小財薄,此次又恰好要上京,鳳孫便想把這一批香料在京城賣掉。然家中奴仆專營收租收蘆,他苦于沒有一個可靠的人替他賣香收銀。
玉成沉思了片刻,心中打起了小九九,“若是阿耶允許,我同你一起赴京未為不可。”
鳳孫驚喜,“那感情好。有阿兄同去,我便可以放十二萬顆心了。”
玉成笑道:“香料我卻是不懂,收銀子卻是不會差分厘。”
兄弟二人各懷心事,各自去睡。鳳孫臨睡前,突然笑道:“自此我同阿兄同在京城。我做官,阿兄為商,待時機到了再替阿兄捐納。若是可行……”鳳孫停頓了一下,月光下眉眼清淡的似水墨畫中人物,“再接父母同來京城。這灘塗城內的種種便皆可放下了。”
玉成瞪眼看着月亮,将原本的打算收了,心道:若是此行能成,必然是好的。于天子腳下落地生根,自此再不回灘塗,甚麽新洲舊地甚麽恩怨便都不用管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争取農歷年前結束此文,再開一個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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