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回到仇家,鳳孫将想法同劉氏講了。劉氏正在同萼兒一起做女紅,她揉了下眼睛,擡起頭來,“要去多久?”
玉成笑道:“算上路上,怎麽也要兩三年的時間。”
劉氏道:“不可。眼瞅着年下就要為你結親。你這個時候走了,要鄭家如何看我們?”
玉成笑道:“二三年是多說了,若是順意,許是明年底就回來了。屆時候,兒子替鳳孫賣了香料賺了錢,又漲了見識,鳳孫又高中了榜首。阿娘阿耶只管在家做老太太老太爺,豈不美哉。”劉氏看了一眼鳳孫,鳳孫也附和,“阿娘,我同阿兄一起赴京,斷然是不會出什麽事的。不過三二年之後,你兩個兒子,便一起回來了。”劉氏嘴裏念叨着,“兩個兒子,二三年……。”
鳳孫垂着眼睛,竟然嘆了一口氣,“阿娘,不過二三年而已。聽聞京城繁盛,兒若是就此高中,得以入京為官,接二老同去。……”鳳孫突然頓了一下,擡起頭來看了看玉成,“屆時我同阿兄一起承歡膝下,咱們一家人,其樂融融。豈不美哉。”劉氏聽到“一家人”幾個字的時候,渾身突然顫抖了一下,她的目光忽然就濕潤了,“也好,阿娘許你們同去,只是要同你阿耶說一聲。”鳳孫擡眼看着窗外,“阿耶許不許,我們都是要赴京的。”
玉成看着他,皺起了眉頭。
仇寅将手中賬簿一扔,“甚麽貨物,左右不過值百十兩銀子。過幾日那塊灘地便有結果了,豈能扔了家業跑到京城去?”
玉成原本對京城之行并不報大的希望,不過是借個由子逃婚,此行不成,另有他行。所以也并不在意,只拉着鳳孫要退出來。鳳孫腰背挺的筆直,淡淡笑道:“阿兄先行出去吧,我另有事情要同阿耶講。”玉成不便強行帶他出來,只得由着他。
玉成出來的時候見到了劉氏,劉氏手裏拿着一疊東西,想來是找仇寅商量如何提前辦喜事的。屋內一直靜悄悄的,只能聽見仇寅低聲的說着什麽,鳳孫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劉氏推門而入的時候,玉成聽見鳳孫低聲的吼,“你那洲灘就如此重要?”
仇寅顯然是被激怒了,“洲灘不重要,你這些年吃穿用度都是哪裏來的?”
鳳孫的聲音突然也提的很高,帶着幾分痛苦的憤怒,“咱們已經不愁吃穿了,阿耶,還争什麽?”
“上千畝的土地。你知道那是多大嗎?啊?”
鳳孫道:“阿耶,再大的地也比不上……”後面的兩個字被刻意壓低了,玉成只聽見那廂傳來了劉氏的低聲啜泣,仇寅大吼一聲,“哭什麽?慈母多敗兒。”
劉氏哭的聲音更大了,仇寅氣急敗壞的在屋內走了幾圈,透過窗口看見玉成還站在門外,面上神情複雜,變了幾變,語氣終于和緩下來,回身沖着鳳孫道:“莫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如何盤算的。鳳孫,你年紀還小,日後定然會明白,阿耶全是為了你好。“
鳳孫也從窗口看見了玉成,他的神情卻是又無奈又悲涼,“阿耶,你不明白。”
玉成心中大致明白一些,卻又不完全明了。他直覺,仇寅所說的新洲定奪必然是同自己有莫大的關系。‘虎認鹿子’?玉成在心中默默反刍着這四個字。仇寅。寅,虎也。若他是虎,我便是鹿?那麽到底是要如何吃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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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只顧着哭,玉成只得好言好語的哄着。劉氏哭累了,将玉成的臉上上下下的端詳,又打起精神來叫家奴喊了大小李姨娘來,直說月底就要把婚事給玉成辦了。玉成嘆了一口氣,“阿娘,我已經不走了,為何婚事還要提前。”
劉氏微微僵硬了一下,哭道:“阿娘無非想快點瞧見你成家立業生兒子,……”玉成見她淚流如注,再也不好勸阻她,只得點頭承諾。随她操辦去。
心裏卻盤算着——這借口退婚的事,什麽理由都說不通。如今唯一只能……,只能讓鄭七娘自己退婚。
鄭雁是個偏房庶女,樣貌生的一般,生性卻是溫婉和順,納納不多言的一個人。仇家雖是新富,卻家大業大。家中子嗣不豐,玉成只有鳳孫一個兄弟,又是有大才的,日後登科,定然是不會同住。她嫂子馮氏暗地裏道:“仇家娘子是個好相處的。兩個小姑不過是庶出,就算日後出嫁亦是花不了幾個銀錢。聽聞仇家鳳小郎不日便要赴京,以他那才華,就算不能高中亦不會是池中物。到時大半是留在京中……。你進門再添個一男半女,那麽大的家業,還不都是你們的。”
鄭雁聽在耳中,記在心裏。再看玉成豐神俊朗,說話溫柔,心中更是滿意。玉成卻坐立難安,他心中的話實在是不知曉如何同鄭七娘道來。二人枯坐了片刻,鄭七娘羞澀的從身側遞過來一個包裹,“兒日夜趕工做了這個,成郎若是不棄,便收下吧。”
玉成打開來一看,卻是一雙鞋墊。他慌忙推回去,“這如何使得?”
鄭雁臉紅若雲霞,聲音如蚊蚋,“你我早已定親,兒給郎君繡雙鞋墊,有何不可?”說話間頭已經低到胸口了。
玉成無措的幹站了片刻,才慢慢坐下來,“私相授受,有悖倫理。某實是為了七娘子的名譽着想。”
鄭雁略微擡起眼睛看了玉成一眼,“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我喚你成郎,郎喚我雁娘便可。”随後又低了頭,臉紅似熟透的蝦子。
玉成嘆了一口氣,心道早晚一刀,以免夜長夢多,豁出去了。于是再不拐彎抹角,直說道:“我今日來,原是有一番話要同七娘子講……。”
玉成這一席話說出來,心中漸漸明朗,連日的憂郁,被撕開。仿佛罩頂的黑暗中突顯了一絲燭火,他滿目的希望,急不可耐的奔跑着,追趕着光亮。“某心中身邊只放一人,斷然不要做讓心愛之人傷心之事”
馬細娥聽完,面上震驚,驚恐,轉而哀痛,“兒母親曾言,為人正室則要胸懷博愛。兒不求君心中一席之地,若能伴君左右,君心愛之人,亦是兒心愛之人。”
玉成垂頭喪氣的來找芳懷的時候,芳懷正在往指甲上塗窦丹。玉成攤在榻上,将欲同鄭家悔婚的來龍去脈講了。
芳懷冷笑一聲,“私下裏商量,是為了給她留臉面。這小娘子為何如此執拗?就不想到時候仇家不迎娶,丢的乃是她鄭雁的聲譽。”
玉成搖頭,“那等事情,我斷然做不出來。”
芳懷乜了他一眼,“就是看準了你這脾性,才叫她拿捏住了。”
玉成苦笑,芳懷再不多言,只兀自塗了蔻丹塗口脂,塗了口脂又換了身衣裳,指揮玉成跟在他後面遞這個拿那個。末了,芳懷在銅鏡裏左轉右轉前前後後的照了一遍,終于滿意了。将架子一端,“備車,出門。”
“你要去哪啊?”
芳懷回了一個鄙視的眼神,“替你會會那個執拗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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