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相處

“你一方面說愛我,一方面又在做損人利己的事,江明允,你不覺得你很虛僞嗎?你想把我馴化成你的寵物?像你養的那只貓?”

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談也談過了,鄧羅轶再無計可施,現下唯有接受現實。

江明允從床邊站起來,背對着他說:“如果羅軒不再需要我,我不會打擾你。”

“你是在滿足我,還是在滿足你自己的欲望……”連接腳踝的鎖鏈嘩啦響了幾聲,人已經撐着胳膊半伏在床上,像礁石上引誘水手的塞壬,眼神冷冷地鎖定他,“你自己知道。”

“我的确有私欲。”

他大可以置羅軒的請求于不顧,若不是想要得到什麽,他怎麽會放棄他安穩的生活和光明的前景,走上一條陰翳的小路。

夏日将至,兩人在鄧羅轶清醒的狀态下發生關系後,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鄧羅轶一直提防着江明允碰他,可能因為緊張的緣故,精神狀态竟然趨于穩定,他的另一個人格在這段時間內沒再出現。

他被江明允鎖在卧室裏,剛開始還寄望于助理Edmund聽從他的命令報了警,警察能夠解救他,然而一天又一天過去,只有零星游客曾遠遠地出現在海灘上。鄧羅轶站在窗邊眺望海灘,打算回去後換個新助理,保镖也要換掉。

無聊,困在房間裏最深刻的體驗就是無聊。

鄧羅轶查看了錄像機內存卡裏的所有視頻,裏面的人是自己,但關于這些經歷的記憶是缺失的。他如同患有夢游症的人,在睡夢中,閉着眼睛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強烈的不安與焦慮籠罩在他心頭,他愈發感覺到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身邊的所有智能設備都已人為斷網,不過江明允在切斷網絡前購買了許多游戲,可以單機玩。

背景音樂裏傳來成年男性哆哆嗦嗦的哭聲,靠在床頭的鄧羅轶呼吸收緊,這是他第一次玩恐怖游戲。他往卧室門外看了一眼,客廳裏的燈還亮着,江明允沒睡,他稍稍放下心來,視線回到電腦屏幕。

恐懼往往來源于未知與反差。克蘇魯神話中的諸多不可名狀之造物,這是未知;女人的柔弱對比女鬼的強悍,這是反差。

那哭聲的源頭在一間磨砂玻璃門的浴室裏,游戲裏的人物靠近浴室,哭聲就更清晰,遠離浴室,哭聲音量便随之下降。鄧羅轶手指敲擊鍵盤,想快點遠離浴室。

突然間,游戲畫面裏原本就閃爍的燈徹底熄滅,浴室的玻璃推拉門在黑暗中開啓,哭聲如洪水般襲來。鄧羅轶San值狂掉,操作着人物拔腿就跑,往安全屋狂奔。燈光恢複成閃爍的狀态,狹窄的走廊七拐八繞,哭聲追趕着他,近了,安全屋近了。

啪的一聲,他把筆記本電腦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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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江明允被這聲音驚動,前來查看。他看到鄧羅轶沒有異樣,但電腦掉在地上,于是走過去撿起電腦,屏幕顯示游戲界面,對話框詢問是否讀檔重來。

鄧羅轶是因為害怕才扔掉電腦的,他不想讓江明允意識到這個事實,強撐着鎮定,說:“游戲玩吐了,我要出去走走。”

“Roy,明天早上不好嗎?今天已經很晚了。”

“但今晚月色很美。”

圓滿的月亮牽引着潮汐,微風吹拂,海邊一片無人的寂靜。鄧羅轶脫下白衫和寬松短褲,扔給江明允。月光垂落,在海面上顫動,他赤着腳走入海中。

“不要游得太遠。” 江明允把他的衣服搭在手臂上,密切關注着他的動向。

這片海域三面環山,海水比較淺,也沒有漩渦暗流,可是晚上在海裏游泳終究不比白天安全。

鄧羅轶大學時是游泳隊的,他蝶腿潛泳了一段距離,浮出水面換氣,舒展的肢體緩慢地劃出細細的波紋,銀子般的月光被波紋攪碎。

夜晚的海水保留了太陽的溫度,鄧羅轶閉着眼睛,感受海水向後流過他的身體。他在這安逸中略微失神,一口苦鹹的海水猛地嗆進喉嚨裏,大腦在慌亂之中做出反應,他發現自己已經沉在水底!

海水像一只匍匐的巨獸壓在他身上,肺幾乎要在他體內炸開,身體的重心偏移,他既站不起來,也浮不起來。每一次肢體的擺動,都在無意義地浪費他的體力,使他喝入更多海水。

此刻,他腦子裏的一切都被暴力抹除,僅剩下瀕死的恐懼,死在幽暗的海底。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世界停止崩塌。

海浪聲時起時落,他咳出氣管裏的水,意識回籠,身下是細軟的沙子。江明允扶起他的背,靠在自己臂彎裏,他接觸到江明允濕透的衣服,水的濕冷下有溫暖的軀體。

鄧羅轶頭一歪,從胃裏往外吐海水,江明允慢慢撫摸他的肚子。

“Roy,Roy……”他喚他的名子,确認他是不是恢複了意識。

鄧羅轶睜開眼,視野是一條縫,他看到月光下江明允臉部的輪廓。

“我沒事了……謝謝。”

他翻了個身離開江明允的懷抱,撐在地上又吐出幾口水,微風途徑他的脊背,送來涼意。

“怎麽回事?是腿抽筋嗎?”江明允拾起沙灘上鄧羅轶的衣服,抖落沙土。

“不知道。”鄧羅轶想不起從海面沉入海底的這個過程,“羅軒會游泳吧?我記得他會。”

“在泳池裏游得挺快,我沒帶他在海裏游過泳,更何況是在夜裏游泳。”他為鄧羅轶的危險行為而生氣,也為沒有阻止他而自責。夜晚太暗,他差點就沒找到他,把鄧羅轶從海裏拖上來時,鄧羅轶已氣息奄奄。他給他做人工呼吸,機械地重複胸外按壓動作,心神處在一種恍惚的狀态,仿佛靈魂出竅,連恐懼也感覺不到。

鄧羅轶沉默着穿上衣服,兩人走回住處,夜風徐徐,把江明允濕透後貼在身上的衣服吹得半幹。一路上江明允沒跟他說話,面色陰沉,看都不看他一眼。

第二天,江明允開始咳嗽加流鼻涕。

第三天早上,窗外下起雨,雲層厚重,雨水如瀑。鄧羅轶聽了許久的雨聲,沒等來江明允送早餐。他拖着鎖鏈赤腳走在卧室門邊,敲門制造聲音。

過了一會兒,江明允拉開次卧的門。

“你發燒了。”鄧羅轶用了肯定句的語氣,江明允臉上呈現出病态的潮紅,這紅延伸到頸部,被睡衣遮蓋。

“我沒事,已經吃過藥了。”江明允微皺眉,眼神有點迷糊,就像睡眠不足。

鄧羅轶似笑非笑地哼一聲,說:“我有事,我餓了。”

“對不起,你稍等一下。”江明允一只手捂住眼睛,當他把手放下後,眼睛看上去清明了許多。

“喂!”鄧羅轶叫住走向衛生間的江明允,伸出那只帶腳鐐的腳,用腳尖點了點地,“給我解開,你做的飯好難吃啊,我要自己來。”

江明允看着他,似在考慮他會不會從廚房拿刀捅他。

“我在你眼中就這麽混蛋?你好歹是因為救我才着涼的。”

鄧羅轶打算煮粥,他回想自己喝的粥的粘稠度,理所當然地按照一比一比例往鍋裏加了兩碗米和兩碗水,合上蓋子。不出意外,他煮出來的是飯不是粥,而且表層的米缺水,還保持着堅硬的質感。

“煮完了?”江明允站在廚房門口問。

鄧羅轶抿着嘴,重新将蓋子蓋好,“算了,失敗。”他向江明允伸出手,別扭地說,“換衣服,把車鑰匙給我,帶你出門買退燒藥。”

這裏只有感冒藥,江明允燒得這麽厲害,必須吃點退燒藥。他本來的計劃是吃完早飯再出門,現在早飯是沒得吃了。

“江博士頭腦寶貴,就算為了全人類,我也不能看着你燒傻了。”他說着這句陰陽怪氣的話,擦過江明允的肩膀走出廚房。

雨不見停止的跡象,雨腳密密地落在車頂,遠處暗藍色的海和灰白色的天界限模糊。江明允打開一柄黑傘罩在鄧羅轶頭頂,他把他送進駕駛位,繞過車頭,收起傘坐在副駕駛。

鄧羅轶握着方向盤,一踩油門就沖了出去。

兩人經過唐人街時,在包子鋪吃了早餐,然後來到一家沃爾格林藥店。江明允還是怕他逃走,跟在他身後形影不離。他把退燒藥扔在江明允懷裏,盡職盡責地當個司機。

吃完退燒藥,江明允的體溫逐漸退到正常水平。他做午餐時,鄧羅轶在客廳看電視,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緩和了,不再針鋒相對。鄧羅轶反對江明允鎖着他,江明允便收起了鎖鏈,給予他一定的自由。

“我給Dario的游戲公司投了錢,不知道他能搞出什麽名堂。”鄧羅轶操作着游戲手柄,胳膊肘撐在膝蓋上,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視屏幕,他忽然露齒笑了,眼睛有一瞬間的孩童的天真,“我贏了。”

屏幕上有個色彩鮮明的“KO”。

游戲又開了一局,兩人坐在沙發上打游戲,從夜裏打到天亮。

“你打游戲蠻厲害的嘛,你平時哪有空玩游戲?”鄧羅轶玩開心了,關心一下他。

“高中時回家就打游戲。”

“沒作業?”

江明允有點不好意思,簡單地說了句:“不做。”

看似朋友般的相處,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不複往日的純潔,兩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維護着這薄如蟬翼的和平假象。直到有一天,江明允外出采購回來,一言不發地在沙發上坐了将近三個小時。

鄧羅轶見他周身氣場凝重,沒往他身邊湊合。到中午,他餓了,喊江明允做飯。

江明允遲鈍地擡起眼來,低啞着聲音說:“Roy,Sherley·Clinton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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