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乞求

鄧羅轶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想笑,後來他覺得自己不該笑,他該哭,或是憤怒。他搓了一把臉,撫平臉上的笑紋。

“恭喜啊,我們要有孩子了。”他沒跟Sherley做過,她肚子裏的孩子可賴不上他,但江明允不知道這一內情。假設是他的孩子,豈不也是江明允的孩子,畢竟他們領了結婚證,是合法的伴侶關系。鄧羅轶隐瞞事實,故意戲弄江明允。

幸災樂禍用來形容此時的鄧羅轶,災和禍都屬于江明允。

“我們喝酒慶祝一下。”他的酒瘾被勾了出來,跑到廚房裏找酒,“哦!對了!明天我們去書店買些育兒的書,嬰兒衣服啦,奶瓶啦,還太早,過兩個月再買也不遲。”

鄧羅轶将酒杯塞進江明允手裏,他坐在沙發旁的地上,挨着江明允的腿,眼睛低到能窺見江明允呆滞表情的高度,單方面與他碰了一個杯,玻璃的響聲中像是有什麽東西碎裂了。

“Cheers!”

話音未落,江明允狠狠把杯子摔了出去。

酒和玻璃在地板上炸開,他看向鄧羅轶時,眼睛已經紅了,鄧羅轶聞到悲傷與憤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江明允這張優越的,天生就受人追捧的臉,真不适合流露出受傷的神情。

這才是一個被愛人背叛的男人的正常反應。

“你怎麽了?Myron,你激動得要哭了?”鄧羅轶睜着無辜的下垂眼,在雷區的邊緣反複試探。

江明允胸口劇烈起伏,他似乎想要說話,張開嘴卻只呼吸着氣體,仿佛一只被海浪拍到沙灘上的魚,在即将幹涸的水窪裏茍延殘喘。

鄧羅轶的笑真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

他慢悠悠地晃動酒杯,仰頭将酒倒進嘴裏,喉結上下滾動。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先來的?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你是不是現在正在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想象我是如何跟她上床的?”鄧羅轶舔了一下嘴唇,蛇吐出了信子,“你早就知道我會跟她上床,我跟她連婚前協議都簽了,怎麽可能不先到床上試一下合不合适呢?你早就知道,你不過是在刻意地欺騙自己,忽略我跟她上床的事。現在好了,她懷孕了,你騙不了自己了。”

鄧羅轶笑累了,臉上這雙尾端下垂的眼睛又變得傲慢且陰郁,“我跟你睡了一年,我就是你的嗎?江明允,你才是第三者,你利用了我的病,你是個強奸犯。”

江明允的悲傷和憤怒被鄧羅轶一句話接一句話地砸進心底,他失魂落魄地別開臉,不知道該以各種面目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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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資格為他的所作所為而悲傷,而憤怒。鄧羅轶分裂的人格,也将他卷入分裂之中。

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腳邊,投下靜止的陰影,鄧羅轶正坐在他的影子裏。江明允起身逃進了次卧,他離開後,陽光照到鄧羅轶臉上。也許是光太亮,鄧羅轶擡手觸摸眼角,指腹托起一滴未掉落的淚。

等天黑透了,江明允才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恢複了冷靜,無悲無喜地對鄧羅轶說:“我們完了。”

“結束了。”他補充,完是結束了,不是世界末日的意思,但他說“完了”的神情和語氣像極了在說世界末日。

“你要離婚?”鄧羅轶皺眉想了想,“如果財産分割的話,我不會同意離婚的。”

江明允忽然就笑了,他遭受到莫大的羞辱,“我不會要你一分錢。”

“我又不是葛朗臺,這樣,我有幾家公司的股票,還在倫敦市中心有一棟房産,可以轉到你名下,作為分手費。”

“我不會要你一分錢。”江明允穿戴整齊,貌似要出門,“我提醒你,讓你的下屬們把你看護好,羅軒有自殺傾向。”

在愛爾蘭的高威,暴雪襲來之時,羅軒找到了他。他在風雪中對他說,如果他不帶他走,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下個月,他就能收到他的訃告。

羅軒蹙着眉,眼神分明是可憐的,可憐中帶有一絲孤注一擲的絕望。

他對他說,他一定能收到他的訃告。

“何盛跟我說了,他一哭二鬧三上吊地要找你。我還以為,他見過你之後就能消停……你不必太過在意他的話。”鄧羅轶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肩。

“保護好自己。”江明允把手機留在桌上,随即轉身,拖着行李箱提着貓包走出門去。

鄧羅轶站在窗邊,看見濃重的夜色裏亮起四簇車燈,車燈遠去,暗夜重歸,江明允這次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地離開了。

脫離社會将近四個月,積攢下許多事情亟待解決。江明允白天黑夜連軸轉地忙了幾天,應邀前往柏林一所大學做演講,在柏林的行程結束後,他飛回紐約,飛機剛落地,他在提行李的途中收到鄧羅轶助理的消息,提醒他下午去鄧羅轶在紐約的住所簽離婚協議。

他乘坐出租車直接從機場來到鄧羅轶的住所,律師已經候在書房,離婚協議書的一方是簽好的,管家說鄧先生在樓上午睡。

鄧羅轶不會見他。

江明允抽出西裝胸前口袋裏的鋼筆,簽下自己的姓名,然後将鋼筆放回口袋,準備起身離去。書房的門忽然被人大力推開。

他一頭撞進來,沖擊的架勢在江明允面前停止。

“不要……”他姿态放得很低,跪坐在他腳邊,額頭抵在他膝上,“你承諾過不會離開我的。”

律師見此情形,避嫌地後退幾步,走到窗邊假裝看風景。追在羅軒身後的兩名保镖止住腳步,突兀地立在書房正中。

“別說了。”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離開我……我會改的……”眼淚浸濕了江明允的西裝褲,他拉住江明允的手,江明允将手從他手中一點點抽出來。

“別說了。”

“你不要聽我哥的……明允……我說過……你不要跟他講話……”他又去拉扯他,雙眸凄哀,“我愛你……你不要聽他的話……你想一想我好不好……”

“別說了!”江明允刷地從沙發上站起,眉宇間透露出的說不清是不耐煩還是隐忍。

羅軒低着頭抽噎,瑟縮的肩膀伴随眼淚有規律地顫動。他眼睛餘光瞥到桌上的協議,撲上去吃力地辨認英文單詞。

離婚協議。

他要撕了這東西,江明允俯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江明允冷酷的臉在他眼中如此陌生。

“沒有意義。”江明允說。

羅軒順勢用兩只手抓住他的手,緊抓着不放,指節泛白。他一句話不說,只會哭。

“Roy,我累了,放過我。”

今日見面,江明允連個長句子也沒跟他說。羅軒不知該以各種方式挽留他,慌不擇路,還是要用自殺來威脅他。

“明允……別離開我……求你……沒有你……我不想活着……”

他猛然松開江明允的手,這個舉動極為突兀,使衆人都吃了一驚,江明允以為他會做傻事,迅速揿住他的肩膀。他依舊跪坐在地上,雙手捂臉,笑聲接連從指縫間流出來。

這笑聲歡快,好似他聽到了一個精心編寫的笑話。

“不行,不行,我笑得喘不過氣來了。”鄧羅轶擺開江明允壓着他肩膀的手,從地上站起來,渾不在意地抹去臉頰的淚,“見笑了,協議簽了嗎?”

“我還有事,要走了。”江明允撫平衣服上被羅軒抓出來的褶皺,禮貌地講。他已不再留戀他,即便還有留戀,他也不會放任這留戀來損傷自尊。

保镖們寸步不離地守着鄧羅轶,防止出現意外,甚至卧室都安裝了監控攝像頭,時時刻刻監視他的表現是否正常。

江明允離開的這天夜晚,鄧羅轶立在衛生間的鏡子前。他掬了一捧水洗臉,恍惚聽到人說話的聲音,他擡頭看向鏡子,水珠滾落,蒼白皮膚的濕潤漸漸蒸幹。他觀察鏡中的自己,圓而空洞的眼睛掉豆子似的掉落眼淚。

“哭什麽?別哭了!煩不煩!”

鏡中的他流着淚說:“都怪你……他不要我了……”

“怪我?你有沒有搞錯,沒有我,他會看你一眼?”水流沖刷着黑色大理石的洗手盆,鄧羅轶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我親愛的弟弟,你還沒搞清楚他為什麽喜歡你嗎?”

“因為我,他才喜歡你啊。”

“你胡說!”他像受傷的小獸炸了毛,“他喜歡我,你阻礙我們在一起!”

“啧啧啧,我感覺我們像兩個小學生在吵架。這個話題略過,不要再談他了。”

“他就是喜歡我!”羅軒不依不饒。

鄧羅轶陰沉沉地盯着鏡子,“呀,你還不知道我跟他睡了吧。他在床上一遍遍地說愛我,像條忠心的狗。洛,你的名子是我名子的近似,他喚你的時候到底是喚的誰?他帶你去看心理醫生,目的是什麽?目的不就是把我治好嗎?如果可以,他一定希望你不要再出現。”

他擡手咬指甲,咬得牙齒上沾滿血。

“你向他乞求愛情,乞求來的愛情怎麽會可靠呢?他什麽時候想甩掉你,就能離你而去。洛,你用什麽挽留他?”鄧羅轶吐出嘴裏的血,可憐他,“你用我!”

“他在利用你,你不值得為了他跟我唱反調。”

他走進浴室推開窗,夜風拂面,天空中看不見星星,他踩上窗臺。

“弟弟,你冷靜一點。”鄧羅轶的聲音在顫抖。

“我恨你。”

他跳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從今以後,他就是鈕祜祿·洛。

Ps:前文回憶和夢境的伏筆裏有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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