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八

一日我心血來潮，正巧家裏有足夠食材，給封雅煲了烏雞湯想去劇組送給她。到的時候封雅正和蔣夏讨論劇本，出乎意料——蔣夏是個年輕女子，長發，帶着浪漫的文人氣息，眸子卻很犀利如刀，仿佛能直指人內心。

我沒有去打擾她們，直到蔣夏話鋒一轉。“封雅，你真的決定在演完這部戲就要退隐？我很高興與你合作，但我相信你絕非一個安于現狀的人。我們很像，所以我更能清楚你的野心，你願意和我去法國再接一部戲嗎？我親自改編的小說【浮生落日】。”

封雅輕笑，并沒有答應，只是說她很欣賞那本小說。我最為擔心的事情，是封雅的性子，直率而不安于現狀。就如同風，不可挽留，決絕離去。

我在害怕，自卑自己不能追上封雅步伐，更因為——我生性喜愛安定溫暖。

封雅看到了我，有些驚喜地說：“阿漓，你怎麽來了？”

我遞上烏雞湯，回答得滴水不漏。“剛剛到，給你送烏雞湯補補。”

封雅笑着接過來，蔣夏說完告辭，臨走不忘說一句。“好好考慮。”

封雅的神情有些異樣，我有些擔心。她卻開口：“阿漓，周末和我一起去挑個柔軟大一點的沙發吧。”

我松了口氣，卻有些疑惑。“家裏的沙發不是挺好的嗎？”

封雅笑得暧昧，眨眨眼，別有風情。“你不懂，不是每天你都能讓我和你一起睡的。”

我咳咳一聲，一手打在她的背上。封雅卻反握住我的手，傾城的面容上認真而專注，令人不忍打擾。她輕輕地說：“阿漓，我親你一下好不好？”

我真覺得剛才打她打得不夠重，哪有讓人回答這種問題的。封雅見我不說，嘴角勾起。“就當你默認好了。”她吻上了我的嘴唇，我遲鈍了多日的心突然劇烈的疼痛，封雅的睫毛低垂，認真專注，細看毫無瑕疵。我的淚水不知怎麽流了出來，封雅有些慌亂，松開我，問道：“怎麽了嗎？阿漓，我弄痛你了？”

我搖搖頭，她擦去我的淚，笑笑：“你在家等我吧。”一轉身，我愕然，沐城站在不遠處，神色淡然。逆着光，高貴如斯。

我以為是幻覺，她卻已經離開了。封雅說：“她想見你，我告訴她我們劇組的位置，沒想到這麽巧。”我勉強撐起嘴角，眼角沒有笑紋。“封雅，我在家等你。”

我打的回了家，實在擔心沐城。七點，封雅打電話說不回來吃飯了，我收拾好剩飯，家裏的座機響起來了，座機的號碼很少人知道，我有些奇怪，那邊傳來歌聲和一些雜亂的聲音，應該是在酒吧。“This is Yeli。”

對面始終沒有回應，突然傳來一個男聲，比較模糊，不像是對着手機講的。“小姐，一個人喝悶酒？我們兄弟陪你喝好不好。”

我的心裏有個大膽的猜測，挂斷電話跑出門，打到的士。“司機，去酒吧。”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煩，一嘴不正宗的倫敦腔。“去哪個酒吧？”我愣住了。“離這最近的幾家都去一趟。”

找到沐城時，她已經被小混混們灌醉了，我帶她去了最近一家賓館，她迷迷糊糊睜眼，雙手撫摸這我的臉。“葉漓，是你嗎？”

她突然抱頭哭了起來。“葉漓，我好想你，我打你電話你總是不接，我想聽你的聲音。葉漓。”

我以為時間可以沖刷一切，就在我以為就要淡忘沐城，她出現在我面前的一刻，我明白，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她抱住我，壓在了床上，我躺在床上，不拒絕也不迎合，我的大腦神經已經麻木，需要新的刺激。

她的溫度，氣息無比熟悉，我們交纏，坐着人類最原始的事情，然後相擁而眠。

我太疲憊，醒來時沐城看着我，眼睛通紅。她說：“對不起。”

我最恨她，最恨她只會說對不起。潔白的床單上紅色刺眼。我笑了，從容地穿好衣服，打了沐城一巴掌，聲音響亮。“混蛋！既然都走了，為什麽要回來。”

沐城低着頭，狼狽無主，白瓷般的臉頰印上通紅的巴掌印。我站起身，咬牙。“你明明就都有了郭莞。我和封雅生活的很好。”

沐城目光有些急切。“不是的，我——”我看着她，居高臨下。“不是什麽？”沐城洩氣。“對不起。”

我冷笑，笑出淚來。“你拆散我和昕朗，再三欺騙隐瞞。如今……可是，我為什麽會喜歡這樣的你。那個會給我講故事的溫柔姐姐，已經死了，她已經死在了我的心裏。”

沐城臉色慘白，我推開門，跑了出去。

我不會和沐城再有任何牽扯，昨夜并非她對不起我，只是我作賤，沒能拒絕她。我恨她，有多愛她，就有多恨。

晚上，我夢到了沐城，她笑得溫柔，十指伸出，陽光落下。倏爾有黑色旋渦将她拖下，我失聲痛哭，然後驚醒。

【貴族】殺青了，封雅回來陪我。我日日做噩夢，臉色很不好，眼睛凹陷。封為此很擔憂我。

我提出回國，封雅同意了。我繼續說：“我一個人回去。封雅，我們分手吧。”

封雅一愣，她沒有問為什麽，以她的驕傲也不會去問為什麽。我說：“你去法國吧，現在找蔣夏還來得及。封雅，你是風，我清楚你。所以你不該被承諾而牽住步伐，塵緣似網。你是風，該追尋自己自由。”

封雅抱住我。“阿漓，再見。總之，你要微笑，未來一片陽關橙。”

後來再見封雅，也只是在電視熒屏上，她和蔣夏牽着手，面對記者采訪，她露出她的風采與率真。“有人說我的步伐不該被牽住，蔣夏是我最好選擇。”

記者追問：“封雅小姐，那個人對你而言重要嗎？”

封雅平靜地說：“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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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國，去喝昕朗孩子的滿月酒，那天下着雨，他已經是父親，更加沉穩，事業也是蒸蒸日上。他見到我，有些驚訝。“葉漓，你憔悴了。”

一年時間，我的确憔悴了很多。

我送上一頂虎皮帽，昕朗的精神一直不在狀态。“葉漓，逝者已逝，不要再傷心了。”

我一時間呆住了，以為昕朗是不是說話的對象選錯了。“我怎麽不知道最近有人死了？”

昕朗愣了一會，目光更加哀痛。“你不能欺騙自己，沐城畢竟已經死了。”

我的心一沉。“昕朗，你玩笑找錯對象了。我和沐城沒有關系了。”

昕朗錯愕：“你不知道她死了？”

昕朗并不像是開玩笑，我的聲調有些擡高：“我和封雅出國了。是，是真的嗎？”

昕朗說：“她有惡性腫瘤，回國不久就去世了。你不是她的……”

我手腳不受控制，渾身冰冷：“郭莞才是她的女朋友。”

昕朗詫異：“說什麽啊，郭莞不是沐城的發小嗎？她們沒有在一起啊。”

我癱坐在座位上，竭力惹耐着聲音的顫抖。“那麽我問你，沐城什麽時候知道她有惡性腫瘤。”

昕朗說：“這種事我本來也不會知道，只是我的父親正巧是她的主治醫生。時間，大概是你和我分手之後，今年二月的時候吧。”

我全身冰冷，心如浸入冰窖。今年二月，是我失蹤的那個月，三月，沐城告訴我她和郭莞在了一起。

沐城，沐城。那個溫柔驕傲的女子，讓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會離世。我一路狂奔到了沐城的墓地，雨水淋濕了我的頭發，刺骨鑽進心底。我沒有上前，一串白色菩提子擺在墓碑前，郭莞撐着傘站在墳前，有一種永恒的悲傷滲出。

生當複來歸，死亦長相思。

沐城笑着躺在沙發上，念着詩句，陽關紛紛灑下，電視裏正播着她喜歡的動漫，茶桌上，還有我剝了一半的葡萄。

可是我和她，生無相守，死無相思。僅有的，只剩了遺憾。

——你這麽沒用，如果我死了，你該怎麽辦啊。

——你不會舍得把我一個人留在世上的。

我一步步邁入湖水，湖水冰涼漸漸淹沒我的鼻子，水湧進來，我沒有掙紮，仿佛看到沐城溫柔地站在面前，如同初見。

我們的錯過，都輸給了時間。

葉的離去是風的執著還是樹的不挽留？

葉子離去，終究落土歸根。風過執著，終究抛棄離開。木不挽留，到底默默等待。

——我回來了。

沒有人回應，只有那小小的孩童清聲吟唱。“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到你身旁——”

只剩了紙灰散落一地，你的笑容被銘刻在碑上。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些天一直在寫這文所以沒來得及多更纨绔 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