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重逢

十三、

一轉眼，這奇怪的孩子已經在孫家待了好幾天。

她很聰明，甚至有着超乎這個年齡層孩子的智商，很快就摸熟了孫家的內部結構和等級關系。基本上孫翔家的等級關系如下：小事上以及平時裏——三代單傳的獨子孫翔最大；大事上以及重要場合——孫家父母掌握話語權。因此，她當成功攻略了孫翔父母以後，基本上在這個家庭已經橫行無阻了，兩個長輩一口一個“寶貝”、“乖孫女兒”叫得不亦樂乎，已經完全接納她為家庭的一份子。

孫父孫母篤信她就是孫翔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如果現在真有家長找上門來認回這個孩子，估計他們都不會相信。當初孫翔出櫃帶給他們的“創傷”其實是巨大的，雖說他們還算開明，最終也接受了這一事實，但是一想到兒子從此以後極大可能不會有家庭、不會有子嗣，他們心裏還是難過得不得了。

再怎麽說，他們也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樣，希望子女今後能夠擁有一個圓滿的人生，而不是坎坷曲折，一個人在狹路上跌跌撞撞的走，甚至是孤獨終老。這個意外到來的孩子讓他們的夢想成真了，他們內心的激動簡直難以言喻，就差老淚縱橫、喜極而泣了。

但是，他們有多高興，孫翔就有多郁悶。

孫翔作為一個26歲已經工作四年多的社會人，最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這孩子不是他的，那肯定是某個家庭遺失的，那樣她的父母不會着急嗎？這樣一個又漂亮又聰明衣着打扮無一不精致的孩子，她的父母肯定也不是什麽貧苦人家，怎麽可能故意扔掉孩子？萬一不小心被她父母找到了，他們要怎麽解釋把孩子留在家裏不去報案這件事呢？

還有，這孩子怎麽看怎麽不對勁，當初就碰瓷他讓他帶回來，現在又碰瓷他的父母讓他們心肝寶貝的寵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二翔，你不會招惹到碰瓷團夥了吧！”

對此，一開始只是興災樂禍、圍觀了幾天後也覺得不對勁的唐昊作出了這樣一個猜測。

“碰瓷團夥？啥意思啊？”孫翔被他說得心裏一咯噔。

“就是故意賴上你然後等你們家歡歡喜喜都把她當成一家人的時候，小孩背後的大人出來敲詐勒索呗。你要留下孩子，好，給錢；你不給錢，我就報警說你們拐賣兒童。你看，這個猜測是不是很合理？”唐昊覺得自己真是智商爆表。

“不會吧？”

“怎麽不會啊？你不是說這孩子絕對不可能是你的嗎？那怎麽可能有一個陌生孩子跑來認爹啊？別人招貓招狗你招孩子，你是長得像慈母還是長得像聖父啊？這科學嗎？而且你招來的這孩子我觀察了幾天吧，簡直跟個人精似的，不像你這智商能生出來。”

“去你的！”

被貶低了智商的孫翔二話不說掄起胳膊就上前開揍唐昊，唐昊一邊嘻嘻哈哈地躲開，一邊又補充道：“……哎哎，別打了，你就說我是不是分析得很有道理吧？”

Advertisement

孫翔一怔，洩氣般地停了手。他覺得有點不對，但又覺得有點道理，心裏十分矛盾。忽地，他抓住了一個重點："好吧，就算這孩子是故意來碰瓷的，那她為什麽會長得這麽像我啊？"

——難不成碰瓷團夥還這麽下血本，先給孩子整個容？話說這麽小的孩子能整容嗎？

孫翔這句話問到了重點，唐昊撓了撓了頭，有點困惑地說道：“這個，還真挺難解釋的……要麽就是偶然，要麽呢……”

“什麽？”

“那就是真是你的孩子！你爸媽的想法是對的！哈哈哈……”

孫翔白了唐昊一眼，沒接這個腔。這幾天對于這句話他聽得太多，都已經免疫了。

唐昊收斂了神色，拍了拍孫翔的肩膀，嘆了一口氣道：“翔啊，你還是跟伯父伯母好好談談吧，趕緊把孩子送到公安局去查明真相。時間長了感情深了……要到時候真不是你的孩子，他們得有多傷心？”

畢竟是死黨，這句話真是說到孫翔心窩裏去了。

十四、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孫翔決定快刀斬亂麻。

大清早，趁兩老正一起出門晨練，孫翔把正在床上酣睡的小女孩抱了起來，打算和唐昊一起，把她送到公安局裏去。

但可惜這事并沒有成功。

孫翔沒什麽抱小孩的經驗，可能是手法不太對，總之小女孩還沒被抱出門口醒了。

她發現自己居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孫翔的懷中，眼神迷茫了好一會，然後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好奇地問孫翔：“爸爸，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孫翔努力一絲“慈父”的笑容，咬牙切齒地哄她：“爸爸帶你去吃必勝客……”

——我都犧牲到這份上了你可得給我配合着點啊！

“真的嗎？爸爸真好！”小女孩立即綻放出甜甜的笑容，湊上去就給了孫翔一個早安吻，這微妙的觸感，讓孫翔驀地心上一軟，差點調頭把孩子抱回卧室裏去，幸虧唐昊在門口又催促了一下，孫翔連忙向前快走幾步。

沒想到小女孩又說話了：“爺爺奶奶呢？他們不一起去嗎？”

“他們不喜歡吃……”

“才沒有，他們很喜歡吃的，我們前天就去吃了……爸爸，不能丢下爺爺奶奶，我們要和爺爺奶奶一起去吃的！”

“下次再說。”

“不要，如果不帶上爺爺奶奶，我就不去了。”

孫翔心裏真是卧了個大槽。至于嗎？才短短幾天的功夫，真把自己當親孫女了？他對他爹媽都沒這麽好呢……

小女孩見孫翔沉着臉不說話，一個勁地往前走，意識到了某種危機，手腳并用地掙紮了起來。明明這麽小的孩子，力氣居然還挺大，孫翔一個185的大個子愣是沒能按住她，她伸出小手拉住門邊，一副死活不走的樣子。

孫翔也是鐵了心，大吼着吓唬她：“再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結果形勢變得更糟糕，她幹脆哇哇大哭，好不可憐。

等孫翔父母回到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氣得心髒病都要發作了。

孫母把孩子拉到一邊去安慰，孫父則虎着臉把孫翔叫到了書房，至于唐昊——他可是生怕被當成破壞別人家庭的人（霧），保命要緊，還是先撤吧。

孫父很生氣，孫翔這次也不示弱。

“你們也适可而止吧，真打算把這來歷不明的孩子留下來嗎？為什麽你們就是不相信我，我都說了多少遍了，她不是我孩子，不是不是絕對不是。憑什麽長得像就得有血緣關系啊？那麽多長得像明星，都是他們的孩子嗎？你們要是不相信，那就去驗DNA啊！”

“你才給我适可而止！”孫父狠狠的一拍桌子，用十倍的氣勢壓下了孫翔，“是不是我們孫家的孩子難道我和你媽不會看？這孩子跟我們之間的那種默契與親近，根本不可能是陌生人。你要驗DNA是吧？可以，我不攔着你。可你起碼要用一種不傷害孩子的方式去做這件事吧？揚揚才剛回到咱們家，多無助多脆弱啊，她這種粗暴的做法，多傷她的心？你以為孩子看不出你對她的成見嗎？沒發現她跟你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你一個做父親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孫翔沒想到他爹無師自通地甩了個句時下最流行的網絡用語，一時沒繃住，差點噴了。不過一想到現在身處如此劍拔弩張的時刻，還是生生憋了回去，不過那裂掉的表情還是落到了孫父的眼裏，令後者立即皺起了眉頭。

“什麽小心翼翼啊，我怎麽沒發現……”聲勢一弱，想要再鼓作氣就難了，孫翔只能用鬧別扭般的語氣咕哝了一句。

孫父冷哼一聲：“那是你根本就沒有用心去看！都是我和你媽平時太寵你了，才讓你這麽大年紀還學不會負責任！”他按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氣。情緒波動太大，孫父心髒都開始犯疼了。

孫翔不敢再和他爹争執了，忙着給他爹順氣。

“從小到大我怎麽教你的？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承擔責任。我們不管你這事是怎麽發生的，但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就要負起一個父親的責任。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孩子的媽媽給我找回，揚揚說她姓周，這大概就是孩子母親的姓吧，你趕緊給我好好回憶回憶，究竟是哪個被你辜負了的周姑娘……”

周？

孫翔腦子裏第一個出現的就是周澤楷。

他不禁苦笑：周姑娘是沒有了，只有一個多年前的周公子，而且他還是被辜負的那一個。

他想他上輩子肯定欠了姓周的很多錢，一個把他掰彎了讓他以後生不了孩子，一個主動上門碰瓷要當他孩子。

這都什麽事啊？

十五、

出師不利的清早讓孫翔這一整天都很郁悶，于是他幹脆離開了家，一整天都待在外面。

白天他去了網吧，晚上則去了GAY吧。

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平時日子過得真的太不GAY了，才會讓家人和朋友一個兩個的都相信自己在外會和女人生個孩子？又是不是他身上直佬氣息太明顯，才會一直都找不到男朋友？不行，他得去漲點GAY氣！

抱着這麽個主意，孫翔去了本地最有人氣的一家GAY吧。

好歹是個GAY，雖說這麽多年都是與左右手為伍，但他來還是來過的。只是來過幾回後他就膩了，因為他發現，無論是誰跟他主動搭讪，他都會把對方跟周澤楷對比一番。這麽不矜持？PASS；話這麽多？PASS；長這矮也好意思當TOP？PASS；長這麽醜也來混夜店？PASSPASSPASS……

現在想起來，他發現周澤楷真是坑他不淺啊。沒事這麽好看幹什麽，跟他這麽投緣幹什麽，害得他搞基的起點那麽高，輕易都沒法找對象了……

但這次孫翔決定認真放縱一下。

他不能再活在周澤楷的陰影裏了。那麽好怎麽樣，那麽帥又怎麽樣，還不就是找他419的？他催眠自己，肯定是因為當初周澤楷不告而別戳痛了他的心，才讓對周澤楷這樣念念不忘；又因為念念不忘，所以才在這麽多年歲月的濾鏡下，将對方美化成無可取代的一個人。就好像兒時看過的影視劇、吃過的零食，總以為是世界上最棒的，結果真重溫了，發現也不過如此。

他心底裏的那個周澤楷，說不準也是這樣。

酒吧一如既往，孫翔一屁股坐到吧臺邊上，獨自坐了一會。酒保過來問他喝點什麽，他豪氣幹雲的表示：“最烈的那種。”然後又補充一句：“喝不醉人我要退錢的。”

酒保果然十分敬業地給他端來了一杯很烈的酒，烈到什麽程度呢？酒量一般的孫翔喝了一口直接就意識模糊了，看什麽都是霧裏看花，整個人輕飄飄的，就像做夢似的。

——然後他居然夢見了周澤楷。

“你運氣好……嗝……哥以前從來不跟人随便開房的……要不是看你長得……長得像……”

“長得像什麽？”主動上前搭讪，又把他拉出去開房的這個客人，聲音磁性，低沉而溫柔。隐約中，孫翔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融化了。

今晚的運氣不錯啊，他似乎碰到不錯的對象呢。不過，那個人的名字他可不能說，在床上不能提別的男人的名字，不能的……哈，我翔哥果然沒有真醉，這麽重要的事都還記得！

于是孫翔把食指放到自己的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努力睜開迷蒙的雙眼看向對方：“不能說的哦……”

此時的孫翔不知道，當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對方的呼吸聲一下子就重了。

溫熱的氣息忽然壓下來，孫翔被卷入了一場洶湧的激流之中。

十六、

孫翔在一種似曾相識又難以啓齒的疼痛中醒來。

然後他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家酒店的大床上，淩亂不堪的床褥，散落一地的衣物，還有身上青紫交織的痕跡，不用說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更何況孫翔并沒有酒後斷片的毛病，短短的時間裏，他已經回憶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

說沒有半分後悔是假的，尤其面對這空蕩蕩的房間，更是讓孫翔怒氣橫生。

——GAY都是這樣的嗎？睡完以後就走人？老子都沒讓你負責呢跑什麽跑啊！好歹也要讓我看看你長什麽樣子啊……

孫翔心裏，還真的有點在意昨晚那個長得像周澤楷的人，雖然他知道，這或許只是他酒後犯迷糊的結果……

一個聲響傳來，門被人打開了。

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拎一袋子早餐走了進來，當孫翔看到他的臉時，頓時覺得腦子一空。

他想他肯定酒還沒有醒，不然為什麽會看到周澤楷？

他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對周澤楷的記憶已經模糊，即使見了面，說不定也要猶豫好一會才會确認是他。可真等到見了面，他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他能認出周澤楷，一秒鐘都不用想。

“餓了嗎？”周澤楷把手裏的早餐放在床頭櫃上，用一付十分平常的口吻跟他打了一個招呼，平常得好像他們之間這麽多年的分別并不存在，他們只是一對共同生活了許多年的情侶，溫情而熟稔。

孫翔嘴巴張了半天才從喉嚨裏吐出一句驚呼：“周澤楷，怎麽會是你？”

周澤楷笑了，明顯是因為孫翔毫不遲頓地叫出他名字的緣故。

孫翔一肚子的疑惑：“你從哪裏冒出來的，這些年都去哪兒了？你怎麽……”

跟幾年前相比，周澤楷外貌變化似乎并不大，最多是增添了幾分成熟的氣質，褪去了學生模樣的青澀，整個人既穩重又大氣，真說起來，倒是比起以前更加奪人眼球了。但是他的性格似乎跟以前差不多，依然是惜字如金，面對孫翔的質問，他不過只說了兩個字：

“吃飯。”

看到孫翔氣鼓鼓的樣子，他又微笑着補充了一句：“會餓。”

“靠！吃就吃，吃完了你給我解釋清楚。”

孫翔虛張聲勢地拍了一下床板，可動作一大，扯到了昨晚那傷處，立即忍不住“嘶”了一聲，惹得周澤楷又一聲輕笑。孫翔皺了一下眉頭，臉上不自覺地紅了——他覺得周澤楷久別重逢的笑容閃得眼睛有點瞎。

好吧，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問話。

孫翔忍痛去浴室洗漱，他發現身體雖然不舒服但身上卻是清爽幹淨的，看來周澤楷已經給他認真清理過，不由得有點開心。

吃早飯的時候，周澤楷一直“脈脈含情”的看着他，那眼神中表現出來的炙熱，比起昨晚來也完全不遑多讓。孫翔對周澤楷的确疑問滿腹，可對上他的眼神，他心裏某處的暴風雨突然就平息了下來。

等孫翔吃完以後，周澤楷和人簡單解釋了一下當初的事情。他說那時他家裏有急事，所以在第三天船可以出海後的第一時間就離開了小島，但是他記得自己給孫翔留下了一張紙條，那上面有一個地址，原以為孫翔能看到的。後來他又回去小島打聽過孫翔，但是孫翔叔叔的店卻已經關掉了，他找不到他們。

孫翔對于紙條這件事一頭霧水，想了想，猜測大概那時候臺風剛過境，旅館的老板娘也忙得要命，所以就沒把那紙條交到他的手上吧。至于他叔叔——後來的确關了店，因為他嬸嬸生了重病，所以他們倆夫妻都在S城的醫院裏待了挺長一段時間。回老家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也無心開店，聽說最近幾年才重新做起了買賣。既然周澤楷能說出他叔叔的店已經轉讓了，那他後來确實回過小島無疑。

所以，理由就是這樣簡單？

孫翔有點洩氣，好像這幾年的糾結都是自己想太多了似的，然後又有點如釋重負，像是心裏的一塊石頭驟然就放下了。不過，他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

“喂，你是不是常去夜店釣人啊？看你這熟練的樣子……”孫翔覺得心裏真不是滋味。

周澤楷臉垮了下來，眼神中露出一抹委屈：“沒有！”

孫翔扭過頭，“哼”了一聲。

“街上看到你。”“跟了進去。”“相信我。”“從來沒去過。”

“哪能這麽湊巧啊？你說我就信啊，當我傻的呢。”話說這樣說，孫翔臉上那藏不住的喜悅卻出賣了他。

周澤楷笑了笑，伸出手來揉了揉孫翔的頭發：“真的。”

孫翔不好意思地“切”了一聲，然後大聲地說了一句：“把手機拿出來。”

周澤楷愣了一下，立即就反應了過來，在通訊錄中打下了孫翔的名字，然後把手機遞給孫翔。孫翔飛快地在上面輸入了一連串的號碼，然後播了出去，不多時，一串悅耳的鈴聲在房間裏響起。

“這下不會再丢了。”孫翔看着周澤楷，開心地笑了起來。真是的，如果當初他們倆就有手機的話，哪有可能會分開這麽多年？

周澤楷一直靜靜地注視着他，在孫翔綻開笑容的那一瞬間，驀地眸光一斂，在孫翔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低頭吻了上去。

“嗯，不會丢了。”

溢在唇邊的聲音宛若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