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進擊的師父

一大群奴仆跟着忽然闖進來的張家二爺進了寶玉的房間,一個二個尚且氣喘籲籲:“張二爺,我們府上三爺真的還沒起身呢......您看這......只怕不太合适吧?”

張逸然垂眸望了眼寶玉,果見他兩條瑩白的臂膀仍在那豔紅色的外衫裏半遮半掩,許是因着這幾日天氣逐漸暖和,裏頭的單衣也是薄薄的一層紗。他的皮肉皆似蒙上了一層薄霧,于這樣旖旎的光景裏頭朦朦胧胧地透出來,他如絹般的發絲也柔柔地順着雙肩傾瀉下來,絲絲縷縷搭在那紗衣上,黑白分明,當真是令人移不開眼去的風景。

至少門口處幾個探頭張望的丫鬟便一下子通紅了臉,個個皆面若桃花,火辣辣地做燒。卻又控制不住地往裏面飛眼神,叽叽喳喳地笑着。

“先令我将衣服穿上,”寶玉無奈道,“有些冷......”

話剛說完,他便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惹得襲人心焦不已,忙将他的衣襟拉嚴實了,裹得緊緊的。先前那些個風景也不過如昙花一現,轉眼間又被嚴嚴實實藏在那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裏頭了。

張家二爺眯了眯眼,随後猛地回頭,僵硬道:“既然如此,先帶我去前廳。”

還未等這群奴仆表現出欣喜,這位祖宗又一伸手,将原本在寶玉房中伺候的襲人也給拉住了:“你也出去。”

襲人一驚,笑道:“張二爺怕是弄錯了,我原本便是在寶三爺身旁伺候的,能到何處去?”

“是啊......”一旁的下人也道,“襲人大哥在寶三爺身旁伺候都有十年了,都是習慣了的。張二爺,還是随小的去前廳吧?”

師父大人一言不發,只死死拽住襲人袖子,半晌後才從嘴中冷冷吐出幾個字來:“你也出去。”

襲人滿心皆是不解,又有些被觸犯了領地的警覺,仍要推脫:“我們爺一向皆是有人于身旁伺候着,只怕是不擅長這些個瑣事......”

他不說尚好,一說,張逸然的面色反而更加難看了幾分。與他那清雅如谪仙的容貌全然不同,他此刻憤憤然的模樣,倒更像是東府蓉大奶奶養的那只貓大爺。

貓大爺扭頭看向寶玉,跳着腳炸毛:“身為我張家人的徒兒,總不至于連穿衣這種小事也做不到吧?離開了這些個伺候你的人,你便成了一事無成的廢物麽?”

“出去出去,通通都給老子出去!”

襲人到底是從小在寶玉身旁伺候的,也不曾幹過什麽重活兒,哪裏敵得過會武功的張家二爺?只是仍不願放棄,堅定地抱着桌腿,嘴裏仍道:“張二爺這般着實沒有道理,我在三爺身旁已是十年,什麽不曾見過,哪裏還需要避諱——”

只聽刺啦一聲,師父大人聽到了這句話,登時拽斷了襲人的衣袖。他眸裏的情緒都暗沉了下來,二話不說又加大了勁兒,兩三下便将襲人強行拖了出去,随即自己也一步踏出去,哐當一聲關上了房門。

寶玉:......

待他反應過來之時,房裏原本站着的下人早已通通被師父大人簡單粗暴地推搡了出去,只留下他一個人,仍然是衣衫不整的,活像是個剛受過欺負的小媳婦兒,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待他難得自力更生洗漱完之後,忽然就見兩頁書頁糊到了他的眼前。寶玉伸出兩指,頗為淡定地将這個整本書上都透出令人不忍直視的八卦之光的天書推得遠了些:“你又要做什麽?”

無字天書桀桀桀地怪笑了一整頁。

“正常些,”寶玉無奈道,“你這模樣,實在不像是清淨出塵的天庭造出的仙書......”

反倒更像是街頭巷角那堆總是湊在一處絮絮叨叨,竊竊談論着東家長西家短的七大姑八大姨。

【誰告訴你神仙皆是清淨出塵的了?】無字天書嗤笑,【那是你不曾真的見過他們。】

要知曉,那一群神仙八卦起來,個個也不比七大姑八大姨差。甚至連那市井之內最八卦的婦人也只能望其項背,畢竟,這幾百萬年無趣的時光可不是白白熬過去的!

寶玉無奈:“所以你要如何?”

【你可知曉,方才你那師父為何要将房裏的人悉數推出去?】無字天書神神秘秘道。

寶玉:......

他忽然有些不大想聽。

無字天書咳咳了兩下,煞有介事地抖了抖書頁,全當是清了清嗓子。随後一行行寫道:【我這徒兒生的倒是有些太好了,只是太過撩人了些,若是讓旁人看到了......】

【等等,這屋裏怎麽有這麽多的旁人?好大的膽子!我都不能留下來看,老子的徒兒憑什麽這麽讓他們看!滾出去!一個二個都抓緊時間給我滾出去!】

寶玉:“......這什麽?”

【你家師父心中所想呀!】無字天書笑的幾乎要在空中打跌,【這醋意,濃烈得連并無鼻子的我都聞了個清清楚楚......】

寶玉:......

他心中原本雖然喜愛炸毛,但好歹是才華橫溢品行清高的師父大人.......

就在無字天書這三言兩語中,毀了個幹幹淨淨啊啊啊啊!

寶玉冷靜地拿起了茶壺。

果然還是毀了這本總是亂說話的天書算了!

無字天書嗖的一下躲到了床柱後頭,只留下一角書角密密麻麻訴說着委屈:【這是他心中真實所想,我不過是轉述了一下罷了,也用不着這樣惱羞成怒吧?】

寶玉手中提着茶壺,陰森森朝它笑,笑的無字天書心裏直發憷,忙将自己縮的更緊了。

“沒辦法,”寶玉轉着手中滿滿皆是茶水的茶壺,“看了你這上頭寫的幾行字,我心裏總是按捺不住怒火。偏生我又找不到人來教訓,不找你,還能找什麽?”

【嗷嗷嗷,拒絕撕扯書皮!】

【亂塗亂畫也是不成的!本天書可是仙物,仙物......你這是,你這是蔑視天庭尊嚴......】

【嗚嗚嗚,快把我書皮上這只該死的烏龜擦掉吧,實在是太醜了,這下本天書要怎麽出門見人啊......】

片刻之後,一人一書的日常運動也結束的差不多了,寶玉方才整了整衣襟,淡定地拎着被□□的一個勁兒嘤嘤嘤的無字天書走了出去,順帶喚了一聲:“襲人,襲人?”

屋後有人應了聲,寶玉扭頭看時,卻不是襲人,而是前些日子用死纏爛打方式硬生生将自己賣進了寶玉屋裏的寒煙。寒煙着了件淺杏色的對襟褂子,上頭并無花紋,卻愈發襯出其清秀的面容來,整個人都在這樣清爽而幹淨的顏色裏顯得柔和了許多。尤其是眼角下的那顆淚痣,更是令人覺着像是顆随時會滑落下來的盈盈的淚珠兒。

他輕笑着走過來時,整個人皆似蒙在了一層極淺淡的光暈中,于這塵世之間熠熠生輝。

“三爺,”寒煙笑道,“這屋裏只有我了,其他人方才都被那位張家二爺硬拉去前廳了。”

寶玉奇道:“你怎不去?”

寒煙又是輕笑了下,道:“恰巧我方才在後頭喂雀兒,只怕張家二爺是不曾看到我呢。”

寶玉這幾日并無見過他,皆因襲人将他安排到了外院去做些打掃的活計,千方百計就是不願讓他近了寶玉的身。熟料千防萬防也終究是防不住,這人便如泥鳅般見縫便鑽,到底是在寶玉前頭露了一回面。

寒煙道:“爺,可是有什麽事?”

寶玉這才想起來,輕咳了一聲:“方才我不小心,将房中的茶壺打翻了。你且找人進去打掃一下,小心些,莫要割傷了手指方是。”

他全然無視了手中的無字天書在聽到“不小心”這三個字後憤怒的扭動,只淡定地将它攥的更緊了些,順帶威脅性地捏住了一小角書皮。

無字天書瞬間變成了軟綿綿的兔子,乖巧地安靜了下來。

“打碎了茶壺?”寒煙烏黑的眼睫拍打了下,目光向下掃了掃,“爺不曾傷到手吧?”

還未等寶玉反應過來,他便已跨前一步,如同捧佛像般小心翼翼将寶玉的一只手捧了起來,細細地查看。許是剛剛喂過雀兒的緣故,他纖長的手指上還沾着些許水氣,略微冰冷的觸感從手心處緩慢地劃過,惹得寶玉不自覺便是一個機靈。

面前的人專心致志地低着頭,将指尖一絲絲于寶玉掌心的脈絡上滑動着,倒像是在輕盈地挑動琴弦。他低垂着眉眼,于掌心上彈奏着不成曲調的音符,于指縫間細嫩的皮肉上輕攏慢撚,肌膚與肌膚之間的磨蹭便蒸騰出暧昧不明的暈眩來。明明只是一只手,卻莫名令寶玉升騰起了強烈的不安,他忙忙退後一步,猛地一下把手收回去了。

寒煙眨眨眼,極淺的瞳色泛着琥珀樣的色澤,懵懂而茫然:“爺?”

寶玉瞪着他,一時間又覺着自己方才是反應太過大了些,只得道:“我并不曾傷到手,不用再檢查了。”

寒煙輕聲應了,道:“是。”

“那你便去忙你的吧,”寶玉忙不疊地想從這令人心悸的氣氛中逃離,“我先走了。”

“爺慢走。”

寒煙淺笑盈盈,俨然一副标準的忠心耿耿的奴仆模樣。

寶玉狐疑地瞥了眼他,覺着只怕果真是自己想了太多,這些日子因着被無字天書叨叨了太久,以至于連這般小的觸碰都如此敏感多疑起來了。他于心底裏笑了自己兩聲,怎麽近日見到一個人便覺着他對自己心懷不軌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一襲淺杏色的身影立在那朱欄玉砌之中,對着翠樹清溪,緩緩将方才碰過寶玉的那只手放置到了色澤淺淡的唇上。

“快要被發現了麽......”他輕笑一聲,低聲呢喃道,纏綿的像是同情人的耳語,“下一次,怕是要更小心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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