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怒怼賈政

賈政這日恰逢休沐,待聽聞了張家二爺屈尊降貴親自來了府上之後,自然是欣喜不已。他一向标榜自己是個愛才之人,恰巧張逸然又是這天下數一數二的麒麟才子,身份又高貴,連幾個皇子見了他也得畢恭畢敬拱手稱呼一句先生。賈政先前從不能有機會與他攀談,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機會,便忙忙地将自己收拾齊整,親自到前廳去招待他。

誰知到了前廳,卻不僅只看到了張逸然一人,還看到了另外許多頗為面熟的面孔。張家二爺冷着一張臉,茶水也不喝,只端端正正地坐着,而他後面站着的......

賈二老爺眯了眯眼,狐疑道:“那不是寶玉房中伺候的人?”

“回老爺,正是。”身後的奴仆戰戰兢兢答道。

賈二老爺眉頭蹙得愈發緊了:“既然是寶玉屋裏伺候的,跑來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快将人帶下去!叫貴客看見了,像什麽樣子?”

身後的奴仆滿滿皆是有苦說不出,這些人都是被這位大爺從房裏粗暴地趕出來的呀,哪裏敢不經他同意就回去......

只是他也不敢反駁賈二老爺的意見,只得躬了躬身,勉強将這句話記下了。

賈政伸手撣了撣衣襟,方朗聲笑着迎上去:“張家二爺今日居然降臨寒舍,真是令我這方寸之地蓬荜生輝啊!”一面又滿面春風令一旁的丫鬟敬茶,“還不快拿先前皇帝禦賜的上好龍井來泡與張二爺喝?”

“二老爺這方寸之地?”

張逸然輕哼一聲,絲毫也不掩飾自己面上的不屑,“只怕這府上襲爵之人是大老爺吧,怎麽二老爺如今便能大言不慚将這宅子劃為自己的了?莫不是府上老太君改了主意,另換了襲爵人不成?”

他冷哼一聲,直接用四個字蓋棺定論:“有辱斯文!”

這話絲毫不留情面,只說的賈政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幾乎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寶玉房中的下人此刻都烏泱泱站在張逸然後頭,聽見了這明目張膽的嘲諷,一個個皆惶恐起來,深深将頭埋下去,生怕被賈二老爺注意到。

賈政的指甲一下子掐入了掌心,留下幾個月牙狀的深深凹痕。然而他終究是不能與位高權重的張逸然撕破臉面,只得強笑道:“原是下官一時失言,多謝張大人提點。”

“倒也不是提點,”張逸然漫不經心品了口茶,“你這麽一說,我倒以為你把我那便宜侄子和便宜姐夫趕出了門——既然不曾,那也就罷了。”

賈政這才記起,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哥的元配正是眼前這位的姐姐,當即懊悔不已,一時也不敢多言。只是他已經來了,又不好這麽丢下客人回去,只好勉強在一旁坐了,有一搭沒一搭硬找出一些話來說。

張逸然眯眼聽着,也不應他,半晌忽然問:“府上公子今日請假了,是為何事?”

賈政苦笑:“好教張大人得知,下官之妹早早便逝世了,只留下一個年歲不大的孩子。老太太昨日第一次見,年邁之人難免觸景生情,因而硬是将我這外甥留在了府裏,令犬子相陪兩日的。”

張家二爺“嗯”了聲,又垂眸看着手中精巧的凍石芭蕉杯中細細的茶葉起起伏伏,半晌後忽然問了句:“令外甥生的如何?”

“啊?”

賈政怔楞了下,一時間頗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得應道:“并非是下官自誇,只是我這外甥着實是随了家妹的長相,倒也是出凡脫俗之人。”

“比之寶玉如何?”

“家母前些日子還說,比犬子更要齊整一些。”

師父大人長長地“嗯”了聲,眼底的情緒也逐漸變得晦暗莫名起來,像是蓄積了許多烏雲的天空般陰沉沉,一絲光亮也無,“難怪......”

賈二老爺莫名從他這兩個字中讀出了些許咬牙切齒的味道,且周身皆覺出了森森的寒意,一時間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面上的表情愈發茫然了。

過不許久,寶玉也匆匆趕來。他踏進前廳門檻的那一刻,賈政便覺着周身都暖和了些,似乎方才那飕飕的寒意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他見寶玉跑來的模樣,不由得板着臉喝了一聲:“這樣跑來跑去的,像何樣子!”

寶玉這一世雖不如前世怕他,到底是對這個永遠不假辭色、一言不合便要動用家法的父親有些畏懼的。他從不能奢望從賈政處得到什麽和顏悅色的關心,忙依言将步伐放慢了下來,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樣。

親眼看着小徒弟一瞬間垂下了腦袋,師父大人立刻不願意了,瞪了賈政一眼:“你吼他作甚?”

賈二老爺詫異地回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張大人,下官這是管教自己的兒子——”

“他已經拜入我門下了!”張家二爺不耐煩道,對他一點好聲氣也無,“自然有我來管教,你莫不是嫌棄我管教的不好,這才對我門下的徒弟大呼小叫的?”

論起胡攪蠻纏的功底,賈政這樣一個自诩斯文人的老古董的确比不得張逸然,一時間被他咄咄逼人的問話問的啞口無言:“這......這......”

他怎麽不知道,自己兒子一旦拜了師,便連他這個親身父親也無權力管教兒子了?

只可惜張家二爺一旦護起短來,是絲毫不客氣的。他蹙起了青山也似的眉,厲聲道:“吼吼吼,我門下好好的徒弟都被你吼成鹌鹑樣了!你就不能脾氣好一些?若是吼壞了,你是能再還我一個徒弟還是能怎麽着?”

賈二老爺無言以對,賈二老爺在這樣絲毫不講道理的攻勢之下望風而逃。

“張大人說的是......”賈政打着馬虎眼,哈哈道,“下官對犬子的管教的确是不甚合理,倒是有勞張大人費心了,眼下下官還有些家事要處理,就先去了?”

張逸然有了小徒弟,自然不會留他在此處礙眼,忙忙揮手:“快些走。”

原本抱着青雲直上之心的賈二老爺忙走了,一面走一面不由得于心中道:先前聽聞張家二爺脾氣不好,沒有想到居然差成這個樣子......倒也難怪連皇子也敢罵哭,對待皇帝也不見得客氣到哪裏去......

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兔崽子敢欺到自己頭上來,賈政也不是心中不憤怒的。只是一來,張逸然目前頗得聖上青眼,聖上就喜歡他這對待任何人都頗為不耐煩的态度,甚至連他拿鞭子抽打幾個皇子掌心,将身嬌肉貴的皇子打的吱呀亂叫,最得聖寵的貴妃娘娘心疼兒子,親自去皇帝跟前吹枕頭風,都沒能讓皇帝疏遠了張逸然一分一毫;二來,張家目前也是赫赫有名的清流大家,賈家雖是勳貴之家,到底是太上皇時期的老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哪裏敢與如今聖上的寵臣對着幹?

是以,少不得将這樣狂妄的态度生生忍下了。

正心中不忿,只聽到後頭傳來張家二爺拔高了的聲音:“走快些!你這腳步聲太礙事了!”

賈政咽了口唾沫,忙将步伐邁得更大了。

寶玉見父親走了,方上前行禮:“師父。”

他知曉張逸然方才這是替他出氣,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只乖巧地垂手侍立着,等待師父大人的下一句話。

師父大人這下卻又不急着說話了,将方才對着賈政時的滿身鋒芒盡皆收了起來,眸子裏也看不出什麽喜怒,只慢悠悠地啜飲茶水,半晌後方道:“聽聞你那表弟生的不錯?”

寶玉:???

表弟,說誰?

他滿心的不解,便見無字天書飛到前頭來,亮出三個烏漆墨黑的大字給他看:【林黛玉】。

寶玉這才記起,他的林妹妹已然變成了林弟弟了,然而黛玉這形容姿色皆是上上等,飄逸如仙,自然不是凡人可比拟的。因而點頭不疊,道:“的确生的頗好。”

“如何好?”張逸然的聲音又低沉了些。

寶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得乖乖答道:“古詩有雲,恍若驚鴻照影來,便是這般出塵絕豔之模樣。”

誰料張家二爺一下子炸了毛,将手中的茶盞猛地一下摔碎到了地上:“你!你好大的膽子!”

“你就是為了這麽個生的頗好的表弟,居然敢不來我府上上課了是不是?”

“孽徒!孽徒!”

“無心于學識也就罷了,居然如此沉淪于美色,真是......我張逸然聰明一世,怎麽會收了你這麽一個不像樣的蠢徒弟!”

一連串迸出來的話聽的寶玉目瞪口呆,一時間也忘了替自己抱屈,只驚道:“師父,您這是......”

“把人給我叫來!”師父大人兀自氣得直哼哼,也不管自己身後立着的一群被吓得噤若寒蟬的奴仆,“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人,擔當得起出塵絕豔這四字!”

他已經打定主意了,無論來的人究竟是何等相貌,都非要說的他一無是處,方能一解自己心頭這無名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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