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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被這極難得的表白震住,穆峥張了張口,卻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只怔怔看着面前的人,那雙眼中纏繞着種種情緒,仿佛震驚,又仿佛悸動。

——然後飄蕩的魂靈終于回歸了軀體,撕扯着、咆哮着的人格複歸平靜。穆峥看着裴昭聞,忽然生出一種救贖般的解脫感。

他知道自己不對勁,從那天片場受傷開始,他的情緒便已經逐漸産生了變化。像是他第一次發病那時候,從細微的不安、焦躁開始,最後崩潰成狂。

那樣子實在難看,然而太難以控制了。離開夏家的這些年,他以為他已經不會被那病所操縱,可他終究高估了自己,亦如這一次出乎意料的襲擊。

——他其實并不像表面上那樣不在乎這傷口,不在乎會留下的後遺症。穆景曜以為他每一次去到拳場只是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卻從不知道他對自己的身手有多在意。

他一個人生活的太久了,唯一的親人雖待他極好,卻連自己都朝不保夕,更無力将他帶到身邊教養。

在他尚未長成的那漫長時光裏,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可生活從未善待過他,痛苦與恐懼始終如影随形。由是産生的對于強大力量的渴望與偏執注定伴随他終生,所以他去習武,去學習各式武器的使用,他對各種槍支彈藥的品類及威力都爛熟于心,他自己研習計算機,執着于掌控秘密與信息的快感。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卻終究還是在怕。少年時那恐懼與孤獨太過深刻,致使他後來即便坐擁了巨大的財富,也依然不信任一切外物,而固守着自己的力量——當那力量即将失去,曾經那附骨之疽般的恐怖與痛苦便卷土重來。

網絡上種種非議,曝光的雜志,穆家,不過是導火索,牽引出他內心潛藏的恐懼與憤怒,卻最終傷害了他最愛的人。

穆峥閉了閉眼,仿佛發出聲音都是一件極困難的事,卻仍是沙啞着緩緩道:“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放棄?”

裴昭聞無聲嘆了口氣,替他拉攏衣襟,在他身旁坐下,側身将人擁入懷中。

立刻被緊緊回抱住,裴昭聞仍握着穆峥左臂,以免不慎牽扯到傷口。穆峥這時仿佛極溫順一般,與他擁抱着,伏在他肩上,低聲道:“我想聽你再說一遍。”

于是裴昭聞便吻了吻他的側鬓,重複道:“我愛你。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放棄。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這一生最後一刻。”

腰後那只手陡然又是一緊,穆峥似乎微微一顫,裴昭聞聽見他的聲音低啞,極輕地道:“是你說的,你要記得,往後……”往後什麽,卻是再聽不見了。

兩人仍是靜靜擁抱着,仿佛恢複了之前那溫存的氣氛,然而裴昭聞看不到,與他耳鬓厮磨的人眼中那近乎癡狂的滿足與孤注一擲的決絕。

——往後便是後悔,我也不會給你離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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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穆峥忽地生出個念頭,他想要抱着懷裏的這個人,在這最好的一刻死去,他聽到了這個人對他的愛,生命到了這裏,仿佛再沒什麽遺憾了。便将這個人永遠留在他身邊……

臆想中扭曲的畫面似乎已呈現在眼前,穆峥陡然驚醒,霎時間冷汗涔涔。他的雙眼大睜着,瞳孔有些渙散,竭力壓抑着呼吸,片刻後,放開了裴昭聞:“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他是微笑着的,那模樣仿佛已然恢複尋常,裴昭聞看着他片刻,點了點頭:“好,我去做飯,等一下叫你。”

“嗯。”穆峥仍是笑着,看着他轉身往廚房去,笑意霎時潰散,面容逐漸轉為蒼白。

晚些時候,穆峥聯系了穆景曜,問的是穆家那邊的動靜,只字沒提自己舊病複發的事。

然而這當口,他知道自己不能冒險,但凡露出一點端倪都逃不過裴昭聞的眼睛,可若是那人從旁人口中聽了來呢?

穆峥下意識地不願去想這種可能,他只能在裴昭聞身邊布下重重保護,确保知道他病情的人,穆家,或者夏昀澤,不能接近那人身旁。

之後,他聯系了以前那位主治醫師。在別墅裏度過的第五天,他告訴裴昭聞可以去上班,但是要容許他安排的人跟在身邊。

裴昭聞知道事情輕重,并未拒絕。

穆峥坐在書房裏,厚重的窗簾沒有拉開,整個房間便顯得一片暗沉。他靜靜看着屏幕中的紅點離開別墅,進入主幹道,不久後,到達裴昭聞工作的事務所。

焦灼的躁動感猶如将沸不沸的水,表面上仍是風平浪靜,內裏卻随時會炸開灼傷人的高溫,傷的不止他自己,還有他牽念的那個人。

那人只離開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已經覺得等待成為了一種可怕的折磨。

從最初相識起,他便在裴昭聞的手機中植入了定位軟件,那人不知道。在無數個不得相見的日子裏,難以遏制的思念與掌控欲只得經由探知那人身在何處才略微得以消解,對方也不知道。

他明白這樣的行為有多卑劣,卻無法克制。他隐忍着,借由一場虛僞的分手,不動聲色地将那人誘入陷阱,然後,他終于得到了他。

卻原來不過一場這樣短暫的美夢,一切美滿的表相全是粉飾——全是諷刺。

穆峥阖上屏幕,閉了閉眼,漠然心道,也許夏昀澤說得沒錯,他這樣的人,注定不得善終,更不配得到幸福。

——可他仍不想放手。

他有無數種能夠留下裴昭聞的方式,欺騙也好,禁锢也好,總能讓那人心裏眼裏只剩下他一個,屬于他,且只屬于他。

可他什麽也不能做。他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給那人最好的一切,一份完美的、圓滿的愛情。

穆峥時常覺得,裴昭聞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正常人,然而對方離開了他,他便又回到了自己晦暗而虛僞的世界裏,與陰霾為伍。

裴昭聞之于他,是那陰霾裏的一線明光,足以救贖他的扭曲與瘋狂。然而他的愛情于裴昭聞而言,卻只會是難以承受的負擔。

可這世間從來不公平,自私狡詐如他,只要還活着一天,又怎麽可能放那人離開?穆峥重又睜開眼,那目光陰郁且冷漠。

——舍不得傷他,那就好好護着他,所有重負他一力承擔就夠了,他要讓那人看到的,永遠是完美。在那之前,所有要破壞這“完美”的人,該清清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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