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勸和
“......這話回的,叫我怎麽接?”紀緋川掙開他,拍了拍桌子,“我說要走,沈師兄你應該用盡一切辦法把我留下才對啊!哪怕是用拐的,用騙的,實在不行找根繩子拴着我也行啊!怎麽能說走就讓走呢?”
“你若真想走,任誰也留不住。不想走,也無人強逼你。”沈雲灼替他穿好衣衫,正色問他,“回來那天,你小叔是怎麽跟你說的?”
“他派了人盯我,說要是到了時候我沒有啓程,就拿你們沈家開刀。”紀緋川怏怏道,“我總不能只顧自己開心,連累了你們家吧?”
沈雲灼道,“他只說啓程,并未規定要你何時與他碰面。武林大會開幕在即,也是時候啓程北上了。至于那些威脅的話,是他說來哄你的。沈家是皇商,除非犯下謀逆大罪,否則朝廷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啊......他為什麽哄我?”紀緋川愣住了,指了指自己,“難道我看起來像個傻子嗎?”
沈雲灼略一思忖,道:“大概是他心裏疼惜你,故意使點絆子,叫我從今往後好生待你。”
紀緋川聽了這話不免又開心起來, “那敢情好。有小叔給我撐腰,你以後要是想欺負我,那是再也不能的了!”說着對沈雲灼張開手臂,“我累了,師兄背我回去吧。”
沈雲灼點上燈籠遞給紀緋川,“那你提着燈籠。”
紀緋川應了一聲,開開心心接過燈籠伏到沈雲灼背上,一邊随他往猗竹軒去,一邊趴在他耳邊悄聲道,“沈師兄,你的婚事已經被我攪黃了,從今往後只怕要孤家寡人一個,再也沒有女孩子肯嫁你了。”
“怎麽說?”沈雲灼步履從容,面上不經意浮現出一抹笑,明知故問道。
紀緋川兩眼眯起來,略顯得意地道,“剛剛咱們兩個做的事情,全被那位穆姑娘看在眼裏了。”
“是麽,原來是她......好在那時沒有點燈。”沈雲灼側了側頭,問道,“可穆姑娘本就是陳夫人為雲涵說的親,你和我在一起,與她又有何相幹?”
“......怎麽會這樣?”紀緋川登時傻了,“沈雲涵那小子毛都沒長齊,任誰都會以為這親事是說給你的啊!”
“開始就告訴你沒有的事,是你自己不信。”沈雲灼道,“今日之事的确有失體統,穆姑娘畢竟是客,下次不能由你這般胡鬧。”
“你還惡人先告狀了。”紀緋川嘟囔一聲,下巴抵在沈雲灼肩上,“我只道自己做事随心所欲,沒想到像沈師兄這樣的正經人,瘋起比我還過分。”
從來沒有哪次像今天幹得這麽狠,他是真以為沈雲灼惱了他了,所以跟他做的時候多少帶了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誰知到頭來虛驚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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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倒是叫他茅塞頓開,再沒什麽可猶豫不決的了。
兩人回到猗竹軒,紀緋川又想起了那條鯉魚,直嚷着一天沒吃飯,要沈雲灼給他撈魚炖湯喝。
沈雲灼安置他去洗個熱水澡,免得涼風浸骨染上風寒,自己則去了後山溪澗捕魚。
紀緋川泡在浴桶裏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陣香味勾起肚子裏的饞蟲來。他抹了把濕漉漉的臉,爬在浴桶邊,眼巴巴看着沈雲灼單手托着托盤進門,端來一碗鮮美的魚頭豆腐湯,旁邊配了一盤糖醋魚,一碗白米飯。
“師兄啊師兄,你可真是個神仙一樣的人物,叫我怎麽愛你才好。”他拖了一身水痕,光着腳湊到沈雲灼身邊,“好香啊!”
“先把湯喝了。”沈雲灼眉頭輕蹙,扯了毯子給紀緋川裹上,一邊替他擦着頭發,一邊問道,“以前你一人的時候,也是這樣浮皮潦草地過日子?”
紀緋川窩在沈雲灼懷裏,抱着湯碗咕咚咕咚幾口灌了,舒服得眼睛眯成兩道縫,“以前是以前,好過歹過,總算都能活下來。現在有沈師兄照顧我,我就更樂得輕松自在了。”
“你既要我的關照,我說的話你怎麽不多聽一聽,記在心上?”沈雲灼接過空碗放在幾案上,冷着一張臉道,“元和真人不計較你口無遮攔,那是他老人家寬厚仁慈,你卻不能心存不敬。以後日子長了,你若再像今天這樣記吃不記打,我就沒這麽好說話了。”
紀緋川非但不怕他黑臉,反而促狹道,“我只叫你一聲師兄,你倒管得比我爹娘還要寬。”
這話聽得沈雲灼心下好笑,又有些無奈,不再應聲,只是細心地替他把魚刺挑出來。
紀緋川吃飽喝足,惬意夠了,這才一本正經地回他:“放心,就算我不拜師,如今跟了他大弟子,回到山門以後也會孝順老人家的。”
“那明天的家宴,你可想好了怎麽說?母親想留你在家長住,與雲涵一起讀書習武,你要如何推脫。”
沈雲灼已有離家之意,遲早會回玄清山接任掌教之位,這也是沈家長輩應允了的。
“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紀緋川一頭歪倒在床上,眨了眨眼睛,“要是你爹娘提起說要留我,我就明說,我喜歡你,要跟你好,自然要跟着你走。要是沒有提及此事......”
“不提,你便不說了?”沈雲灼問道。
紀緋川見沈雲灼神情專注,便挺身坐起來,擺出一副端正模樣,“不提,我也說。我就說——”
他一手叉腰,豎起一根手指頭,眼珠滴溜溜一轉,繪聲繪色地演起來,“你們家兒子早有心上人了,那就是我!以後都不必打給他說親的主意。二老要是答應了,自然皆大歡喜,要是不答應,我就連人一起拐跑,除了逢年過節捎信回來問候兩句,以後都不來讨你們的嫌了!”
沈雲灼瞧着紀緋川活寶似的模樣,心裏愈發愛他愛得緊。他撫了撫紀緋川的臉頰,“明日宴上,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想回的話自有我替你回。”
“哦。”紀緋川眯着眼打了個呵欠,咂咂嘴道,“還要做麽?”
他心想,等解了峨眉金針的封印,興許跟沈雲灼親熱的時間就能更長了吧。
“不做了,睡吧。”沈雲灼在他額間落下一吻,揮手熄滅燈燭,想到紀緋川說過的話,又褪了裏衣,這才在他身邊卧下。
紀緋川鼻子動了動,小動物般地蹭進沈雲灼懷裏,換了一個舒适的姿勢,沉沉睡着了。
翌日天明,沈雲灼将醒未醒之際,察覺胸口濕漉漉的,癢中帶着些許刺痛。睜眼一瞧,原來是紀緋川正手腳并用地纏在他身上,不知做了什麽好夢,閉着眼睛含着他的乳頭又舔又咬,啧啧作響地吸個沒完,嘴邊還積了一灘可疑的水漬。
沈雲灼揉着太陽穴,心裏大概清楚了昨日紀緋川為什麽會提那樣的要求。他捏了捏紀緋川的臉頰肉,“小川,醒醒。”
紀緋川皺了皺眉,歪歪頭躲開,膝蓋在沈雲灼腰間蹭了蹭,眉頭又逐漸舒緩,鼻翼微微翕動着,發出小嬰兒般微弱的鼾聲。
這一番動作,紀緋川懵然不知,卻連累沈雲灼出了一身汗。他輕嘆一聲,在紀緋川耳邊輕聲喚了一句什麽。
紀緋川猛地擡頭,眼睛還迷迷瞪瞪地半睜着,腦袋卻左右四顧了好幾遍,“誰?誰叫我?”他揉揉眼睛,眼前逐漸清晰起來,“沈雲灼?剛才是不是你在叫我小名,還是我在做夢?”
“是我。前兩日你說恢複記憶了,我便叫來試試。”沈雲灼勾了勾唇。
“你別那麽叫。”紀緋川忙不疊地擦了擦口水,臉色漲紅。
沈雲灼看着他窘迫的模樣,頗覺新奇,“為何?”
“聽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紀緋川想了又想,冷不丁打了個寒戰,“總之你以後都不許這麽叫!”
沈雲灼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又叫了一聲。
“啊啊啊都說了別那麽叫你還叫!”紀緋川一頭撞在沈雲灼身上。
沈雲灼笑意沉沉,擡手去接他,兩人在床榻間糾纏成一團,直到門口響起兩聲咳嗽。
沈雲灼斂了笑意,披衣起身去外間,開門後卻見沈雲蕊擠眉弄眼地朝他使眼色,身後站着面色不虞的沈夫人。
“母親這麽早就過來了?”沈雲灼将沈母請到屋內,接過她手中食盒。
“小川呢,起了嗎?”沈雲蕊歪頭朝裏屋稍稍一探,回過頭來解釋道,“阿娘記挂小川,想親手替他裁幾尺布做衣裳,叫我一起過來幫着量尺寸。”
沈母觑了沈雲灼一眼,“辰時過半了還早?往常你不是五更就起來練劍嗎,怕是近日怠惰了吧。”
“母親教訓得是。”沈雲灼也不反駁,接過食盒,将裏面的小碟在桌上逐一擺開。
那廂紀緋川飛速穿好衣服,在後院洗漱了,循着香味兩眼發光地跑出來,“又有好吃的?”
沈夫人神色柔和下來,沖他招手,“小川過來,我下廚做了幾樣小菜,你快來嘗嘗,要是有喜歡的,我以後常做。”
紀緋川看了一眼沈雲灼,又看了眼沈雲蕊,在三人齊刷刷的注視下慢騰騰地朝沈夫人挪過去。
沈夫人笑吟吟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傻孩子,怎麽這樣生分?以前小時候還跟在我身後,‘漂亮姨姨’叫個不停呢。”
紀緋川在桌前坐下,咬着筷子,嘴巴一咧,“我記得。”
他從小就愛黏在美人身邊來回打轉,攆也攆不走,不喜歡他的只想把他一腳踢開,喜歡他的便愈加喜歡,又是親又是抱,恨不得直接領去做自家的孩子。
沈夫人當年愛他愛得緊,直嘆要是個女娃娃,許給沈家做兒媳婦就好了。
“好,記得就好......”沈夫人想起故人,不由得淚意潸然。她握住紀緋川的手,溫柔地道,“來這裏就跟回家了一樣,以後有姨姨疼你。”
紀緋川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心中忽然浮出一股無法言喻的熨帖。
幾人用過早膳,沈夫人為紀緋川量過尺寸,先行出了園子。
沈雲蕊多留一步,幽幽對兩人道,“昨晚的事,穆姑娘和我說了。小川他無法無天也就罷了,大哥竟然也跟着他一起胡來。”說罷,朝紀緋川瞅了一眼,“紀緋川啊紀緋川,你可真是作了孽了......”
紀緋川滿不在乎回嘴,“我作過的孽可太多了,單單只這一件,能煞住我做其他壞事的瘾,難道不是大功德一件?”
“言之有理。”沈雲灼簡明扼要地點評道。
沈雲蕊登時哭笑不得,“好在穆姑娘是心胸開闊之人,知道前因後果也就不計較了。要是讓別人碰見,再傳出去,看你們怎麽收場。”
“沈師兄都不怕,我就更不用擔心了。”紀緋川正倚在書桌旁翻弄沈雲灼的字帖,又朝他招手,“師兄這個字寫得好看,快來教教我。”
沈雲灼就着他手上的字帖一看,瞥了他一眼,“......這不是我的名字嗎?”
“我就喜歡這個‘灼’字,你教我寫寫。”
沈雲蕊留下只為通知一句,好讓沈雲灼放心,可看了他兩人反應,才知他二人壓根沒把事情放在心上。
幾句話說罷,沈雲蕊快步追上沈母,商量晚宴籌備之事。
“你大哥既然交代你操持家宴,一應事務自然全憑你安排,不必事事都來請示我,我另有話問你。”沈夫人不欲與她聊這些瑣碎之事,“雲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雲灼和小川之間的事情了?”
沈雲蕊讪笑一聲,“阿娘是說哪一件?”
“攏共就那一件要緊事,還能是別的不成,你大哥昨日都與阿娘說了,你還替他裝什麽糊塗?”
“咳,女兒這不是......顧念手足之情嘛。”沈雲蕊眨眨眼睛,“小川多好啊,阿娘既然那麽疼他,讓他直接管你叫娘親,豈不好?”
“我何嘗不想,可這是兩碼事啊。”沈夫人嘆道,“原本還指望你能幫着勸勸,誰知道......”她又愛又恨地戳了戳沈雲蕊的額頭,“早有那耳根子軟的投了敵營了!”
“天地良心,我可沒收受大哥半點賄賂,”沈雲蕊連忙指天發誓,“完全是出于為真心所感!阿娘,你聽我慢慢跟你說呀......”
她挽住沈夫人的胳膊,一路走,一路将沈雲灼與紀緋川兩人相處的點滴細節與母親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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