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終章

沈府夜宴選在了府內戲樓裏舉辦,沈家旁系親眷衆多,這日聚在一處,宴席足足擺了四五桌,又請了外面的戲班子進府演出,一時熱鬧非凡。

沈雲蕊既要顧着招待客人,又要忙着協調府上大小雜事,忙得暈頭轉向,好容易抽空來坐下喝兩杯酒,見沈雲灼氣定神閑地坐在紀緋川身邊給他剝螃蟹,羨慕得直想咬手帕,“大哥,你也太慣着他了,都不知道來幫幫自家妹子。”

紀緋川舀了一勺肥得流油的蟹黃進嘴,“沈師兄為沈家忙前忙後十幾年,都沒抱怨過半句,你這才第一天就想撂挑子不幹?”

“雲涵也是要成家立業的人了,何不叫他幫你分擔些?”沈雲灼朝沈雲涵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那厮正一臉殷勤地圍着穆姑娘打轉,急于在姑娘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沈雲蕊惋惜地搖搖頭,湊近了低聲道,“雲涵還不成器,人家穆姑娘未必瞧得上他。若是大哥你這樣的,說不定......”

紀緋川正豎着耳朵聽,聞言一把抱住沈雲灼的胳膊,沖沈雲蕊呲了呲牙,“你再說!”

“呵,小崽子還挺護食。”沈雲蕊嗤笑一聲,聽見身後有人叫,又急匆匆地走開了。

沈雲灼喂給紀緋川一口蟹肉,同他道:“看那邊。”

紀緋川順着沈雲灼的話一擡眼,看見沈家爹娘正雙雙看着自己,一邊看一邊不知交頭接耳地說些什麽。紀緋川手指稍微一動,登時把沈雲灼的手臂摟得愈發緊,就差整個人狗皮膏藥似的貼在他身上。

“我爹娘又不是你的仇人,瞪得那麽兇做什麽。”沈雲灼瞥他一眼,“放松些,你這樣我怎麽替你剝螃蟹?”

紀緋川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你娘正沖我招手呢,她讓我過去。”

“去吧。”沈雲灼擦幹淨手,替他倒了杯茶,“把這杯茶一并端過去。”

紀緋川不明所以,照着他的話端起茶杯,在衆人的目送中來到沈家二老面前。

沒有想象中的兇神惡煞厲聲盤問,沈家父母和藹可親地注視着他,圍觀的沈家衆人亦是滿臉笑意,一邊打量他,一邊與身邊人不知道悄聲說着什麽。

他來到沈父沈母面前,心跳得厲害,正愁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忽然聽沈雲蕊在旁邊鼓勵似地道:“小川你還愣着做什麽,快跪下磕頭啊,阿爹阿娘都在等你呢。”

“磕頭?”紀緋川懵了,回頭去看沈雲灼,“為什麽要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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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灼端着一杯酒來到他身旁,又替他接過茶杯,“小川,爹娘要認你做沈家的孩子,你若願意,就向爹娘磕個頭,敬杯茶,從此沈家基業有你的一份。若是不願,就站着敬杯酒。無論怎樣,今後爹娘都會将你視如己出,今日有沈家上下和陳夫人為證,作不了假。”

紀緋川這才反應過來,他望着滿目憐愛的沈父沈母,嘴唇嗫嚅了一下,“真的嗎?”

沈夫人撫了撫他的臉頰,又看了眼沈雲灼,柔聲道:“傻孩子,你雲灼師兄說的話,豈會有假?”

紀緋川垂下眸,眼尾印上兩抹紅,忽然“唰”地一撂衣衫下擺,筆直爽利地跪下,“沈家爹娘在上,受小川一拜!”說罷,恭恭敬敬地磕了一記響頭。

沈父沈母感動得熱淚盈眶,雙雙将他扶起。

沈雲灼見勢又添了杯茶,将托盤遞到紀緋川面前。

紀緋川向二老逐一敬過茶,這才起身,周圍傳來陣陣拊掌叫好,旁支衆多親眷又紛紛向沈父沈母連聲賀喜,紀緋川被人群圍繞着賀喜着,一半無措一半喜悅,手腳頓時不知該往何處放,視線四處找尋沈雲灼,卻早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穆姑娘循着笛聲來至後山溪澗旁,見沈雲灼正獨自一人在水潭邊靜立,估摸着他是聽到身後腳步聲,索性住了笛音。

“沈道長怎麽一個人來了此處?”穆姑娘好奇地問道,“方才我可是看得真切,你先遞的茶,後送的酒,紀公子明明按你的授意認了親,為何沈道長的笛音裏反而有悵然若失之意?”

沈雲灼兀自望着東邊天際徐徐升起的圓月,未置一語。

“不妨讓我來猜一猜。”穆姑娘略一思索,笑道,“是了,沈道長大約是在惋惜,不能好事成雙,人月兩圓。若方才那兩杯茶是你與他一齊敬上去的,便更好了。我猜的對不對?”

她的話一語中的,引得沈雲灼不由朝她多看了一眼,“碧血山莊出來的人,都是這樣一副玲珑心腸?”

“非也,只是恰巧經人點撥。”穆姑娘神秘一笑,從袖中取出戰帖遞上,“先前與沈道長初會,未敢唐突。可看情形,沈道長不日就要遠行了,我受人所托,也該盡力幫上一幫。我們家小少爺等這一戰,可是等了許多年了。”

沈雲灼接過那帖子一看,果見其中狂草寫就的“陳落魚”三個大字,信手收入袖中,“那就有勞姑娘傳話,九月武林大會見。”

正待離去,他忽然想到一事,開口道:“昨夜之事未曾想叫姑娘撞見,失禮了。”

穆姑娘今日見他舉止氣度,從容磊落,本不覺有他,經沈雲灼一提醒,腦海中忽地浮現出昨夜紀緋川那副媚氣橫生的模樣,登時臉上一赧,讪讪道,“原是我好奇心勝,誤打誤撞,該是我賠禮才對。”

兩人正欲折返宴席,忽見沈雲蕊急匆匆尋過來,“大哥,小川向阿爹阿娘辭行了,事前也沒聽到風聲,你知道他今晚要走嗎?怎麽也不攔着?”

“昨日聽他說過。”沈雲灼若有所思,“走陸路還是水路,行李盤纏可都打點好了?”

“走水路,船早就在碼頭等着了,說是本來想白天啓程的,為了拜見爹娘這才留下參加晚宴。”沈雲蕊喘着粗氣,納悶道,“你到底是清楚還是不清楚啊,怎麽一點也不着急的樣子?那個......穆姑娘啊,我三弟正滿處找你呢。”

穆姑娘笑着點點頭,快步回了宴席。

“走水路,那便不用着急。”沈雲灼道,“近日江北水匪猖獗,等他的船只經過那裏,也許會耽擱上幾日。雲蕊,我走以後,家中諸事就拜托你了。”

“早都應承下來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沈雲蕊直搖頭,惋惜得不得了,“大哥你中途離席,平白錯過了一場好戲,小川那張嘴可真能說。”

沈雲灼微怔,“他說什麽了?”

“字字真情,句句肺腑,非得親耳聽他說出口才能知其意,你自己親自去問他,我就不在你面前學舌了。”沈雲蕊促狹一笑,轉身溜了。

沈雲灼低頭望了望手中玉笛,心道,是時候将它送出去了。

翌日,沈雲灼備好行裝,向父母辭行。

沈夫人仍舊舍不得他遠行,她深知沈雲灼這一走,從此便徹底歸于江湖了。

可想起昨日宴上,紀緋川言辭鋒爍道出的種種,雖句句恭敬,卻無一字不暗藏機鋒。那孩子是在替沈雲灼抱不平,暗指他們做父母的多年來挾恩圖報,她又滿心愧疚,無言以對。

這一夜她與沈老爺促膝長談,反複商定,最終還是決定放手。

沈老爺不善言辭,只簡單交代了幾句,囑咐沈雲灼在外照顧好紀緋川,便拄着拐杖進了內室,留下素日裏憂心思慮的沈夫人,今天倒一反常态地沒有落淚。

“母親不必擔憂,此次離家匆忙,只因武林大會開幕在即,加上師父閉關期滿,需回山門接洽。待諸事平定,一定帶小川回來看您。”沈雲灼說完,跪下磕了個頭,“小川昨日言辭,如有失禮之處,兒子代他一并謝罪。”

“小川昨夜才認親,你今天倒要來替他賠不是,這樣生分,當心讓他知道了罵你。”沈母打趣了一句,将屋裏凝重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她俯身将沈雲灼扶起來,神色傷感之中帶着幾分慈祥,“你啊......以前有什麽話都悶在心裏不說,時間長了,人人都以為你是木頭做的,沒了七情六欲呢。就該找個能替你說話的人湊成一對,所有好的不好的、開心的不開心的話,通通替你說出來,以後在我跟你爹面前,也不必委屈了自己。”

沈雲灼聽聞這話,不敢置信地擡頭看向沈夫人,觸及她笑中帶淚的神情,連日來不上不下懸着的那顆愧疚的心才算是歸了位。

他面上未曾展露更多,聲音裏卻隐隐多了一絲感激,“孩兒,多謝母親成全。”

沈夫人點點頭,揮了揮手帕,“去吧,男兒本該志在四方,從今往後,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沈雲灼深深地看了沈夫人一眼,颔首應是,轉身大步離開了沈府。

午後,自臨安北上的一艘小船終于駛離了江南地界。紀緋川背倚着船蓬,一身紅衣灌滿了江風,獵獵作響。

眼看黑衣人站在船頭朝天射出一記響羽,城南驿站方向遙相呼應般,傳來了信號彈響徹天際的聲音,紀緋川捋了捋淩亂的鬓發,饒有趣味地問道:“消息這就算送出去了?”

黑衣人點頭,“正是,每發一箭,當地潛伏的隐衛就會收到公子入境的信號,護你周全。”

“也就是說,你不中用了?”紀緋川眉梢一挑,笑得有些惡劣。

黑衣人隐隐有種不妙的預感,他胳膊好像有些發麻,腿也像灌了鉛似的邁不動步,“公子且慢,其實我還有些用處,我——啊!!”

紀緋川懶得聽他啰嗦,擡腿就是一腳,把人踹進了江裏,啐道:“殺千刀的,緊趕慢趕地催老子上路,又不是趕着去投胎,害我跟沈師兄分開不說,還吹了一晚上冷風!”

話音剛落就打了個噴嚏,連帶着船身也輕微地搖晃了一下,紀緋川狐疑地轉身朝後看去。

船篷另一頭,一道清冷而又動聽的聲音略顯無奈地傳來,“他也不過是奉命行事,捉弄一下便罷,真要淹死了才能解氣麽?”

“沈師兄!”紀緋川大喜過望,朝船舷處長身玉立的男人飛撲過去,“怎麽這麽快就跟上來了?我還以為至少要等上四五天呢。”

沈雲灼将紀緋川抱了滿懷,點了點他的鼻尖,眼中笑意清淺:“想你了,想早些見你,所以就追上來了。”

————終————

呼......終于順利寫完了!(擦汗)

接下來陸陸續續還會有幾篇番外,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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