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番外 交易(九)
紀緋川話一說完,便好整以暇地等着欣賞沈雲灼的反應。
對方眉頭微皺,沉默了許久,終于打算開口時,紀緋川腦袋一歪栽倒在床上,不受控制地哈哈大笑起來,“有必要想那麽久嗎?我又沒有真的在問你,警察先生,你還真是認真得有些可愛啊哈哈哈哈哈!”
認真只不過是一種禮貌的說法,潛臺詞是什麽沈雲灼還是聽得出來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說了,以前關系好的同事也會偶爾這樣打趣他,沒有多少惡意,但也不會令人多麽愉快。
“那麽故事的結局是什麽?”他注意到少年的唇角有些幹,于是起身倒了杯水遞到他跟前。
紀緋川不接水杯,只是就着他的手在杯邊小口地抿着,眼神促狹地盯着沈雲灼看個不停。
像小貓喝水——沈雲灼不受控制地想着,杯子裏的水險些灑到床單上。
“沒有結局,故事已經結束了。”紀緋川不負責任地說着,撈起睡裙套回身上。
他在沈雲灼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然後軟綿綿地縮進毯子裏,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晚安,警察先生。”
今晚他原本打算不止來一發的。和Aaron在一起的時間不多,應該盡可能地享受,紀緋川原本是這麽打算的。可是正如他剛才所說,講完故事以後,他的興致也跑得一幹二淨了。
他甚至有些後悔,今晚不該這麽早就進入話題。
那麽多年過去,紀緋川以為自己可以完全無動于衷的,但是顯然他高估自己了。而警察先生的體貼與溫柔也是一把摧毀人防備的利器。
剛才他穿裙子的時候,頭發卡在前襟的紐扣裏,警察先生還幫他理了一下。就是這種無意間做出的舉動,讓他不受控制地陷進一股莫名奇妙的失落情緒中。
他阖上雙眼,緩緩把手移到左邊胸口,那裏有個裝飾用的小口袋,裏面藏着警察先生的徽章。
一周後,沈雲灼的停職處分截止日期來臨,也到了紀緋川不得不交還徽章的時間。他沒有再提那些掩人耳目的條件和交易,只是讓沈雲灼把他送去之前造訪過的市立監獄。
上次發送求援消息屬于強行入侵,信息裏攜帶着病毒,啓用倒計時模式,間接說明了接應時間與坐标,如果在倒計時結束前沒有輸入密碼解除程序,那麽組織的情報系統将會遭受一次不可逆的重創。
不巧得很,街上堵車了。紀緋川關注着車載顯示器的時間,離倒計時結束僅剩一個小時,接下來半個小時如果他還不出現,大概等在監獄頂樓接應的家夥就要往下扔炸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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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好像發生了車禍,有人在吵架。”紀緋川往車窗外探了探頭,“還挺嚣張,揪着交通警察的衣領想打人,說要讓他下崗失業一輩子找不到工作,只能領救濟金過活。”
沈雲灼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聽得清?”
“聽不清,但是他的肢體語言超級誇張,我猜的。”紀緋川聳了聳肩,“怎麽辦,過了午休時間就不能探監了,不下車去看看嗎?”
沈雲灼正想說他沒有身份證明無權插手,遠處那個肇事車主忽然扭了扭頭,盡管只有短短一瞬,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沈雲灼依舊下意識地扣緊了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
“等我兩分鐘。”沈雲灼下車,留紀緋川一個人坐在副駕駛上,翻來覆去地摩挲着手裏的徽章。
這個人還真是奇怪,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可以直接從他手上把徽章搶回去,可他卻遲遲不動手,甚至還陪他玩起了過家家,難道真的良心發現,想要幫他逃脫追捕和調查?
怎麽想都很可疑。
不過,看在這些日子警察先生對他關照有加的份上,如果真能平安無事地離開,把徽章還給他也可以,雖然他很想直接帶走留作紀念。
兩分鐘很快過去,沈雲灼如約回到車上,車輛重新啓動,外面的交通恢複了原有秩序。
紀緋川沒有留意外面發生了什麽,他仍在思考,自己臨走應該做些什麽才能報答警察先生的收留和關心,直到沈雲灼提醒的話語在耳邊響起,“到了。”
通過門禁與安檢後,紀緋川問道,“跟上次一樣,你去忙你的會面,我留在車上等你?”
“不,這次你要跟我一起。”伴随着沈雲灼話音落下,紀緋川的右手手腕上多了一副手铐,與沈雲灼的左手連在一起。
“必要的證據已經搜集完畢,這些天你的所有發言和行動軌跡都已經實時儲存在了這枚通行證的內部元件裏。接下來不會再給你單獨行動的機會了。”沈雲灼順手從紀緋川口袋裏摸出那枚剛放進去不久、還殘留着少年掌心溫度的五芒星。
從他背後看去,彎腰低頭的姿勢就好像是他作為告別、緊緊擁抱了少年一下。
謹慎起見,沈雲灼将那枚徽章放入了衣服夾層的口袋,帶着紀緋川走進男子監獄區。
進門時,紀緋川擡頭望了一眼天空。
天空碧藍如洗,雲朵柔軟得像棉花糖,時不時有鷹快速展翅飛過,四面高高聳立的建築将這座小小的監獄包圍起來,将天空切割成五角形。百米開外的地方有個大型吊塔正在運轉,機械發出隆隆的響聲,伴随着聒噪的蟬鳴聲此起彼伏,灰撲撲的水泥樓層窗臺上有建築工人正在忙碌,一切都十分正常。
只有兩道身影看起來稍微有些與衆不同,他們遠離了人群單獨作業,蹲在樓層邊緣似乎在測量着什麽,直到其中一個人心電感應似的擡頭,朝紀緋川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後快速扯着同伴的衣服,朝他伸了伸手指頭。
紀緋川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跟随沈雲灼穿過那個充斥着汗臭、叫罵聲與男性囚犯的兇狠目光的監獄走廊。
為沈雲灼帶路的獄警一路上欲言又止,直到臨近探監室才攔下兩人, “前天晚上,裏昂小姐企圖用剃須刀片割腕自殺,幸好發現及時,已經送去醫生那裏緊急救治了,現在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我們認為有必要通知您這件事,但裏昂先生目前還不知道,希望您慎重考慮之後再決定是否告訴他。”
沈雲灼的目光在聽到“剃須刀片”時倏地銳利起來,他逼近獄警,冷聲質問道:“在監獄這種管控嚴格的地方,而且還是在女子監獄區,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東西?外面有誰來見過她?”
獄警心虛地退了兩步,“大概是......白天在工廠工作的時候偷拿的。”
“你們允許一個孕婦參與剃須刀片的制造工作?”沈雲灼的拳頭反複握緊又松開,忍着沒有直接往獄警臉上揮去,他揪住獄警的衣領壓低聲音道,“是前段時間得到的報酬不夠優厚?還是說應該報告給你們監獄長,請他重新考察一下監獄內部風紀?”
獄警惱羞成怒地拉扯着沈雲灼的手腕,“你不在這裏工作,當然說得輕松,松手!要舉報就只管去,看到時候到底是我們停職減薪慘一點,還是那對父女在監獄裏沒有人關照更慘一點,別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聖母心泛濫!”
眼見着裏昂先生即将推門走進會面室,沈雲灼冷不丁地松開了手。獄警接連退後四五步,心有餘悸地扯了扯衣領,小聲罵着走了出去。
紀緋川默不作聲地看着,直到裏昂先生坐到會面窗口他才驚訝地發現,短短半個月時間,那個身形富态滿臉堆笑的中年男人已經神情萎靡、憔悴得沒了人樣。
“每周都來看我一次,實在是太麻煩您了。”裏昂先生苦澀地說,“我想先從監獄裏出去,再嘗試其他門路。算算時間這個月也快結束了,下禮拜六應該有一次探監機會,如果我的女兒她表現良好的話。”說着,他低頭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
下周六的話,恐怕你還不能見你的女兒。紀緋川同情地想着,順帶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沈雲灼神色平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他操着一副程序化的語氣公事公辦地說道:“恐怕你要失望了,裏昂先生。當初能夠将你順利送進來,主要原因是我們到了年度考核期,需要沖業績。同時你應該知道,入室搶劫不是小罪,刑期未滿是沒有辦法出獄的。”
“你......你的意思是?”裏昂震驚地擡起頭來,眼前一陣發黑。
沈雲灼道:“我沒有承諾過你随時可以出獄,也告誡過你,即使進了監獄也不一定能達成心願。借給你通行證屬于違例行為,我受到了處分,今後也不能繼續來探視了,這一次是最後一次,請你理解。”
“那我該怎麽辦?”裏昂想起來,那天晚上交易的時候男人的确是客觀冷靜地為他分析過一切不利後果,但那時他早已經走投無路,被突如其來的欣喜和希望沖昏了頭,壓根沒有心思去考慮後果。
“你可以争取減刑,也可以聯絡其他親朋好友為你支付高額保釋金。”
裏昂臉色灰敗地癱坐在椅子上,沒有再開口說話。
紀緋川跟随沈雲灼離開男子監獄區,回到剛才經過的那片門前空地上,故作輕松地調侃了一句,“我還以為你要直接把我留在裏面了。”
沈雲灼聽懂了他的幽默,卻并不覺得好笑,“即使是捉到了殺人犯且證據确鑿,送進監獄裏之前也是要講程序的。”
“那麽,程序正義先生,面對我這個殺人犯,集齊證據之後的第一步工作流程是什麽?”
“先押送到警署做筆錄,進行暫時拘留,進一步搜集罪證,然後等待檢察院提起公訴。”
“好麻煩啊......”紀緋川打了個呵欠,捂嘴的半途中右手被手铐拉了回去,他又一次壓低聲音道,“你們辦事效率太低了,不如聽聽我的建議。這是我最後一次誠心誠意地問你,警察先生,一定要充分考慮之後再回答。”
他湊近沈雲灼,踮起腳尖在他耳邊道,“我覺得你各項素質都很不錯,不如放棄這個爛透了的地方,換一種方式生活,怎麽樣?留下,還是跟我一起離開,你選哪個?”
不遠處架空層忽然響起螺旋槳嗡鳴的聲響,伴随着幾枚煙霧彈炸開,一個穿着緊身衣的青年吊着繩索從高空一躍而下,翻了幾個跟頭疾疾沖到紀緋川面前,“快走!老大已經發飙了,趕緊把那個破程序解開,不然他回頭一定把你解剖了!”
與此同時,四周警報器響徹天際,四面八方忽然湧出一列列武警,架起防彈盾與槍械将三人團團圍了起來。
“看來交易依然沒辦法成立啊。”紀緋川沮喪地嘆了口氣。
“......這陣仗!”同伴誇張地叫了一聲,“原來我倆是千裏送人頭,你小子臨死了還想多拉兩個墊背的!不行,這次回去必須宰你一頓!”
“提前給你們留那麽多準備時間,我已經很夠意思了。”紀緋川拉過同伴的通訊器迅速報出一串數字,直升機駕駛室裏的人立刻在手提電腦裏鍵入密碼,“叮咚”破解的提示音響起,伴随着倫敦橋的歡快旋律,圍繞着大樓一周接連發出巨大的爆破聲,煙霧四起,監獄內部一片嘩然。
“幹得漂亮!”紀緋川一蹦三尺高,又一次被手铐拉回原地。
“雖然這一次交易注定無法成立,不過之前你問的那個問題,我想到了答案。”沈雲灼低頭望着手铐,若有所思道,“到底是繼續當忠犬,還是臨陣倒戈做亂臣......你好像總是在出選擇題,但這裏面沒有我要的選項。”
他露出了一個罕見的、堪稱溫柔的表情,盡管嘴角的弧度并不明顯,“我就不能只是做個騎士、專心保護公主嗎?”
“咔噠”一聲,手铐突然開了,與此同時,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度,沈雲灼将配槍遞到紀緋川手裏。
紀緋川張了張嘴,沒來得及開口,被同伴一把拽住往直升機降下的軟梯沖去,“走!”
煙霧散去,武警們不死心地追上來,對着直升機接連開槍。紀緋川肩上中了一彈,倚在門框邊艱難地喘息着,忽地見繩梯上攀着一個人,于是他毫不猶豫地瞄準那人心髒的位置,開了一槍。
男人右手無力地松開,從繩梯上落下去,後續趕來的警察行動一滞,就此錯失了最佳的攔截時機,只好眼睜睜看着直升機越飛越高。
紀緋川張開五指,任由那把手槍随着男人的身體一同墜落。
“我記住你了。”他透過舷窗,久久地凝望着下方逐漸遠去縮成一個小點的身影,心髒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起來。
這下是真的、真的快完結啦!(激動地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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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