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舊歷二十七年春,懷王以“清君側”之名聯合神教祭司肅清朝堂上下,把持朝政獨攬大權,是年冬月,高祖病危,懷王承祭司神谕,以天時生人順應天意,繼位稱帝,改年號大同,特賜福神教,塑金身、布施、大赦天下,神教祭司位尊同相,開啓大同治世。
內宮,慶元殿。
“娘,阿寧寫的字好不好看?”
紮着童髻的小女孩兒趴在一身宮裝的少婦懷裏,少婦臉上是帶着溫柔恬淡的笑容,摸着小女兒的發髻,柔聲說道:“好看,阿寧的字最好看了。”
“那我去拿給父皇看。”小女孩兒臉上還帶着喜色,就要起身,卻被少婦一把拉了回來,臉上的柔色淺了幾分:“阿寧,你父皇政務繁忙,阿寧不要去打擾,乖乖在慶元殿陪着娘好不好?”
小女孩兒似乎是不高興了,趴在少婦的膝頭,臉上帶着一點兒沮喪:“爹做了皇帝之後,就再也沒有來看過娘了,我聽說,他又新納了好幾位夫人,爹是不是不喜歡我們了?”
說着那小臉上就帶上了淚珠子,小女孩兒容貌清麗,臉上淚珠子一挂那委屈的模樣,實在是招人憐惜,少婦輕嘆一口氣,将小女孩兒攏回了懷裏:“不是的,父皇最喜歡阿寧了,還會帶阿寧蕩秋千,親手做好吃的糕點給阿寧吃,只是如今不比往常,我們要乖一些。”
“阿寧很乖。”小女孩兒自己擦了臉上的淚,伏在少婦懷中就睡了。
拍着懷中的女兒,少婦眉眼裏的愁色卻是一點點兒浮現了出來,她低頭看着懷中的女兒,眼淚就掉了下來,那人為奪帝位,手段狠辣,如今大事已成,不知能否留這娃娃一條性命,阿寧呀阿寧,是娘對不住你,不該将你生在那樣的時辰裏,都是娘的錯。
窗棂外,鵝毛般的大雪一片片落下,忽聽得宮牆外陣陣腳步聲,少婦心中一緊,還未及警惕,就聽見外面太監的唱和聲,懷中的小女孩兒也被這一聲驚醒了,臉上還帶着一點兒殘存的惺忪睡意,眼裏閃着精光,立刻就飛奔了出去:“是爹來看我們了!”
小女孩兒飛奔着往外跑,少婦的心卻是一刻不停地往下墜,冬月裏,竟生生急出了一臉的冷汗,軟着手腳一并往外去,就見那一襲明黃色的身影,将小女孩兒高高舉起,耳邊是小女孩兒清脆悅耳的笑聲。
“拜見陛下,阿寧,還不快些下來。”少婦輕聲呵斥,小女孩兒甚是乖巧,聞言就要下去,走到母親身邊,學着母親的樣子,規規矩矩行了禮:“阿寧拜見父皇。”動作言行稍顯稚嫩,卻也是十足十的認真模樣。
“平身吧。”楚昭帝略一颔首,就先一步往裏走去,身後跟着的太監手裏端着一個盤子,少婦擡頭一見那盤子,身體就晃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旁邊的小女孩兒趕緊扶住了母親,小聲問道:“娘,你手怎麽這麽冰?”
“阿寧,進來,父皇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阿寧了,快來讓父皇看看阿寧長高了沒有?”
少婦臉上的倉皇愈甚,一把拉住了女兒的手:“不要去,阿寧不要去,聽娘的話,離開這裏,快走!”然後就推搡着小女孩兒,要把她推出宮去,可既要到來的命運,又哪裏是她一個婦人可以阻止的?眼見着那宮門緩緩合上,少婦跌坐在雪地裏,緊緊抱住小女孩兒,望着那一襲明黃色,沙啞着聲音哀求道:“求你放了她吧,她只是一個孩子,她什麽都不懂!”
“娘,你怎麽了?”小女孩兒慌忙給母親擦着眼淚,可那眼淚越擦越多,小小年紀的她并不能理解現在是什麽情況,有點兒無助地望着自己的父親,可也知道母親口中所言之人,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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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是阿寧做錯什麽嗎?是阿寧功課沒有做好,先生要罰了嗎?”小女孩兒跪在母親身邊,望着高高在上的父親,小小的聲音裏全是委屈:“如果是阿寧做錯了,阿寧受罰就好,爹千萬不要生娘的氣,好不好?阿寧知道錯了,阿寧以後改。”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她是阿寧呀,你最喜歡的孩子,你忘了嗎?你夜裏勞神阿寧為你斟茶揉肩,陰時下雨阿寧為你送傘,你久出遠門,阿寧日日夜夜……”少婦字字泣血,卻換來一生呵斥。
楚昭帝一步步走到少婦身邊,蹲下來,捏住她的肩膀:“你知道不可能的,今時不同往日,她必須死!起來,朕會再給你一個孩子,屆時我們還是一家人,你是我最喜歡的女人,你生的孩子就是我最喜歡的孩子。來人,賞酒!”
小女孩兒一臉的倉皇,看着太監一步步走向自己,忽然就慌了,一步步後退,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淚水:“爹。”
不住地搖着頭:“阿寧錯了,阿寧以後改,阿寧不要死,阿寧舍不得爹跟娘。”
“乖孩子,怨只怨你生錯了時辰。”楚昭帝望着小女孩兒,緩緩搖頭,然後端起了杯中毒酒一步步走向了小女孩兒,小女孩兒不住地後退,身後是緊閉的宮門擋住了她的退路。
忽然就瞪大了雙眼,地上的少婦忽地起身,一個健步就從楚昭帝的手中将那一杯毒酒搶了過來,捏在手裏,臉上是一片決然:“昔日你父女同時而生,你笑言阿寧于你是天賜的福分,今日為這一句神谕,你便要取阿寧性命。她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她才見過幾個春夏?她哪裏懂得那些權勢之争?錯生了時辰,不是她的錯,是我的錯!”
少婦決然飲下那一杯毒酒,嘴角有黑色的鮮血流下,她跪在楚昭帝面前:“我求你,求你看在你我昔日情分上,留阿寧一命。”
“娘!”小女孩兒瞪大了雙眼,奔到母親懷裏,拼命擦着少婦嘴角溢出來的鮮血,可那血越擦越多,不大會兒,就将小女孩兒衣衫沾透,她臉上手上盡是血跡,然後手就被母親緊緊抓住:“阿寧不要怕,阿寧很乖,是娘的寶貝,阿寧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是娘對不起你,娘不能保護你,就只能先走一步,到了那邊再護着我的阿寧。”
少婦的手緩緩落下,小女孩兒緊緊拉着母親的手,祈求着回應,可惜那雙溫柔的手,會替她梳辮子的手,會為她整理衣裳的手,失去了溫度,再也不能陪在她身邊了,小女孩兒眼裏的淚珠子一滴滴往下掉,滴在染了血的雪地上,然後化開,一片狼藉。
雪花還在一片片落下,少婦臉上落了幾片雪花,被小女孩兒輕輕拂去,然後扭臉望了一眼楚昭帝,起身從太監手裏接過了那一杯屬于自己的毒酒,輕聲說道:“娘說我小,從不讓我飲酒,爹,這酒苦嗎?”
然後就皺着小小的眉頭,舉起了酒杯,學着母親的樣子,杯盞才剛剛沾上唇,手腕就被人重重打了一下,酒杯倏然落地,杯中之酒灑落,沾上了少婦的裙袂,華貴的錦緞瞬間被灼燒出一片焦黑,冒着白煙。
“傳令,罪女睢寧大不敬,自今日起,關押慶元殿,非诏永世不得出!”
小女孩兒躺在地上蜷縮着身體,依偎着已經冰涼的少婦,聽着腳步聲一點點遠離,然後擡手替母親擦掉了嘴角的血跡,雪花一片片落下,不大會兒就将兩人覆蓋起來,遠去的腳步聲又再次臨近,小女孩兒被人拖到一邊,少婦的屍體被人裹起,地上的血跡被草草收拾了一下,白茫茫的雪頃刻就将這髒污掩藏,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宮門重重關閉落鎖,就只聽得慶元殿內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如鬼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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