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聲慘叫之後,進門來的人就五體投地撲倒在地,原本端在手裏的托盤這會兒也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宮女龇牙咧嘴還在地上,正要罵罵咧咧兩句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到嘴邊的話最後又收了回去,眼裏明顯是忌憚,只能揉着手腕自己站起來。

然後下意識就去摸自己的脖子,什麽也沒有,扭臉又去看,還是什麽都沒有,她剛才進門的時候,分明就感覺到了脖子上被一道細細的線勒住,一驚之下,腳下才一個踉跄,整個人都跌了進去,現在什麽都沒有找到,心裏惶恐的感覺就更甚了。

總覺得陰森森的,涼氣從腳底板滲進去,忍不住想打寒顫。

“怎麽今天就你一個人?”睢寧翹着二郎腿撐着下巴,一手點着桌子,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另一個呢?難道是病了?”

還不等人回答,她又一臉驚慌的樣子:“可不能是病了呀,你們新來的不知道,這慶元殿什麽都能容,就是容不下病人,會被拖出去埋了的!”

宮女本來還在彎腰撿掉在地上的東西,一聽她說這話,手裏的物件又掉了下來,匆忙扭臉去問:“為什麽?”

睢寧看着她,嘆氣道:“這還用問?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天兒,這寒冬臘月的,誰知道你什麽病,會不會傳染?尤其不能發熱,萬一是瘧疾那要怎麽辦?所以這裏有規矩,病了,就拖出去埋了,省得麻煩。”

挑了一下指甲才說道:“還是你聰明些,知道自己小命重要。”

她這一番話,可是把那宮女給吓唬的不輕,急急忙忙把手裏的托盤給放下來,上面正是睢寧替自己要來的過冬物品,棉衣棉靴都在上面,摸着還算厚實,也夠她過完這個冬天了。

只是少了木炭,看來還是讓她們給私下昧了,這東西燒了就沒了,想要也找不回來,睢寧也沒打算再為難她。

“行了,就這樣吧,少的東西我也不問你。”松了手,棉衣重新掉了回去,睢寧冷哼一聲別有深意地說道:“要是那人沒病死,也沒被拖出去埋了,你就替我給她帶句話。就說,我等她春天到的時候一塊兒賞花,如果她還有命在的話。”

“是、是。”宮女臉上一片蒼白,明明是冬日裏臉上都冒出了冷汗,脖子上剛才那一道這會兒感覺更甚,像是被人用什麽東西勒着,再一用力,她的腦袋就得搬家,然後就腳步匆忙跑了出去,像是身後被鬼追着一樣。

看着人走了,大殿的門重新合上,睢寧才沒趣兒地趴在了桌子上發呆。這倆宮女也太沒出息了,一點兒都經不起逗弄,這才哪到哪兒呀,就吓得不敢來見她,還稱病,一點兒出息也沒有,跟從前那幾個比,真是越來越差勁,越來越沒意思了。

她還記得剛剛被關在這兒的時候,那時候她還小,身量瘦瘦小小個子也矮矮的,又經常被宮女克扣口糧用度,日子過得慘兮兮,想着是不是自己也該去死才對,可偏偏又沒有,哪怕是後來冬天挨餓受凍大病了一場,也沒有死了,可能就是命硬吧。

打那一回之後,睢寧就振作起來了,可那個時候宮女都已經被養得十分刁鑽,整日裏就是為難她,她又沒什麽本事,一來二去就時常被欺負,等她開始反抗的時候,都已經有點兒來不及,睢寧知道憑着自己是不能耐這些人如何的,她就利用了外面的禁衛軍,那時候禁軍守備還十分森嚴,她找了機會跟那幾個宮女起了一番大沖突之後,就撲到宮殿門口,慘兮兮的哀嚎了幾聲,果然就将禁軍給引了過來,之後的事情她就不知情了,因為當時情緒過于激動,再加上之前被餓了一段時間,睢寧就昏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宮女就已經換了人,聽說連着門外的禁軍也一起換了。

自那之後,就開始了她跟這些宮女鬥智鬥勇的經歷,她是越戰越勇,手段花樣是越來越多,可惜這裏的宮女卻是一屆不如一屆,這才第一個回合的交手,都已經怕成這個樣子,那以後還怎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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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現在有了清瑾,不然,她一定會郁悶死的!

宮女走了之後,睢寧又重新開始練着寫字,按照清瑾的要求,把清瑾給她講的那些需要背誦的知識認認真真抄寫了十餘遍之後,自己拿起來一看,還是怎麽看都不滿意,尤其是跟清瑾的字放在一起,對比差別實在是太明顯了,這種東西,根本就入不了清瑾的眼吧?

自己默默嘆了一口氣之後,又重新開始抄寫。要說被關在這裏唯一的好處,那就是睢寧能靜得下來,她有大把的時間無處消磨,所以做一件事的時候,就十分專心 ,根本就不在乎時間的消逝,能調動她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把手裏正在做的這件事,盡自己的努力,給它做到最好。

雖然她的最好也不過如此。

挑挑揀揀了幾頁自己看着滿意的,規規矩矩放在枕頭下面,睢寧這才松了一口氣,第一次去上清瑾交作業,她應該怎麽表現?是要緊張一點兒呢?還是要戰戰兢兢一些要帶着一點兒期待?還是要虛心接受批評?

當清瑾第二次在自己寝殿裏見到睢寧的時候,幾不可察地擰了一下眉,然後就去看侍女,侍女臉上帶着一點兒慌張急忙解釋:“阿寧姑娘在殿外候着,我見外面風冷,不忍姑娘受凍,所以才、”

清瑾這才去看睢寧,語氣平淡,卻帶着一點兒不悅:“不是讓你去偏殿候着。”

感覺像是有點兒要生氣的意思,睢寧這心裏也“咯噔”了一下,清瑾的話她當然不會忘記,但是來了自己去偏殿裏坐着也實在不是睢寧願意做的事兒,還是那句話,她本意是來讨好親近清瑾的,是希望能從清瑾這裏得到一條新生的路,又不是真來學習的,自己傻傻在那兒背書,能有個什麽用?

所以,她的策略還是從清瑾身上下手,她溜出來的時間并不多,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用在刀刃上的,要背書,她回去有大把的時間随時都可以背,抓緊利用她能把握的時間在清瑾這裏找一點兒存在感那才是她要做的事!

“大人教阿寧算數,阿寧也想為大人做些什麽。”低眉垂手一副被呵斥之後無可奈何又有點兒傷心的樣子:“要是大人不喜,阿寧下次、下次不這樣了。”

嘴上說着下次不這樣了,那實際的意思卻是,只要清瑾不趕她走,她是打算一直這樣下去的,态度是十分恭謹,也有一絲她自己的堅定。

清瑾看着低頭的小丫頭,想了一下才說道:“我這裏不用你服侍,你好好背書才是緊要。”

“阿寧已經記熟了,絕對沒有耽誤功課。”睢寧急忙擡頭說道:“大人不信,可以考我。”

于是清瑾就真的考了她幾句,然後發現這小丫頭确實記熟了,不僅是記熟了,而且自己理解得還挺透徹,看來應該是自己回去有再認真鑽研,并沒有随意敷衍的意思,這才微微颔首:“不錯。”

“那大人,能不能不要攆阿寧?”小丫頭帶着一點兒渴求和期盼,眼裏閃着星光的樣子,清瑾還真是沒辦法拒絕,這丫頭衣着簡單樸素,偏偏那一張臉越看越精致,再加上那張臉上還有生動可愛的表情,想要拒絕她,也是真的很難,于是清瑾就沒搭這茬話,問道:“閑暇時要是遇到不懂的,可以記下來問我。”

這是對睢寧私下裏學習的肯定了。

“好。”睢寧立刻滿口答應,然後主動幫清瑾端來了清茶:“大人請用茶。”這是乖巧示好,清瑾接了她的茶,那就是不反對她在這兒的意思,那睢寧接近她的機會就又多了一點兒,而不僅僅限于那間全是藏書的偏殿。

那一點兒喜悅在片刻之後,就全都變成了提心吊膽,睢寧小心地挑了一下燈芯,然後偷偷去看清瑾。大祭司還是那一副不辨悲喜的表情,但是睢寧大膽推斷可能并不是那麽回事兒,因為清瑾拿着她手裏的那幾張紙已經看了有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她越看,睢寧這心就越往上提。

那東西都是自己一字一句抄寫出來的,是個什麽水平,她比清瑾了解得多,來之前自己還又看了一遍,當時就已經有點兒忐忑了,但是這已經是她在那一摞裏面挑揀出來的她認為最好的幾張了,如果這樣都沒法兒入清瑾的眼,睢寧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拯救一下。

見清瑾還是遲遲不說話,睢寧覺得殿裏已經有冷風吹了進來,涼絲絲地吹在她的後頸上,汗毛都立了起來,小聲喊道:“大人,是不是阿寧哪裏寫得不好,大人只管提出來,阿寧以後改。”

清瑾這才放下了手裏的紙,然後就嘆了一口氣:“誰教你寫的字?”

“小時候娘親教的。”睢寧知道自己的字是有問題的,但是不知道清瑾這話是什麽意思,也沒有細問,就等着清瑾再往下說。

“字好不好且不說,你寫字時的比劃都是有問題的。”清瑾拿起筆蘸墨親自示範給睢寧看:“落筆分先後,不是随心所欲,想從哪裏寫就從哪裏寫的,比如你的寧字,最後這一筆不是另外點上去的,是一筆連下來,可懂?”

睢寧看着清瑾一筆一劃寫下她的名字,忽然大膽說道:“大人教我寫字,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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