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清瑾從未如此失态過, 她為人處事不驚從不将什麽事情放在心裏,于她而言世間萬物也只是過眼雲煙而已,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 她确實為那丫頭揪着心。一宿都沒有睡好的清瑾這會兒頭也疼得厲害, 腦海裏一遍遍閃過的都是那丫頭的身影,她望着自己笑時的樣子,對自己偶爾不經意間的撒嬌, 小女兒般的情态, 望着自己時的晃神和不知所措, 清瑾只當自己從未記在心裏過, 可一幕幕又如此的清晰。

清晰到揪着的心, 有點兒疼了。

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難道那些相處的點滴都是假的?

她頭一次對一個人這般用心, 這樣在乎, 把她當成自己人還想把她護在身邊,這是清瑾頭一次真心實意地為一個人,如果這個人不是她以為的那樣,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的話,那她、嘴角帶出一抹諷刺的笑,若果真是如此,那她跟那些人又有什麽區別?

不過是白白浪費了她的這一番心意罷了!

撐着抽痛的額角,清瑾嘆了一口氣。她心裏是有氣的,可偏偏那人又不在眼前, 還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是否還安好, 若是睢寧如今在她眼前,她可以質問, 可以斥責,可如今這一口氣就直接憋在了心口, 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天色一點點已經暗了下來,可小雅那裏還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這人好像就是憑空一般消失在了內宮裏,小雅也十分為難,阿寧姑娘鮮少在內宮行走,連見過她的人都沒幾個,左右就是清雲宮跟慶元殿兩邊來回而已,還都是趁着天色未明的時候,如今這人不見了,可真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睢陽公主身邊的那個翠玉,從她身上入手。”清瑾聽小雅說完,松開了手裏的筆:“你說的對,她被關在慶元殿裏,平素跟一般人接觸不着,也只在清雲宮待過一段日子而已,還得罪過睢陽公主。”

“公主?”小雅有點兒遲疑:“公主身份尊貴不至于跟阿寧姑娘過不去吧?而且,公主也該知道阿寧姑娘是大人身邊的人,怕是不敢的。”

“有什麽不敢的。”清瑾眼裏帶着一絲的冷意:“若此番阿寧再不出現在我面前,誰還知道她是我身邊的人?去吧,從那個翠玉開始查,一定要盡快找到阿寧的下落!”

她還有賬要跟着丫頭慢慢算!

小雅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提醒道:“大人還是早些歇息吧,這兩日都沒有休息好,明日就是冬日祭還需大人主持,疏忽不得。”

“你去吧。”清瑾只是應了一聲,對小雅的話并沒有什麽表示,小雅也不敢再多話,只得退下,眼前第一要緊的事兒就是要盡快找到阿寧姑娘,這人一刻不見蹤影,大人就一刻心神不寧,小雅嘆了口氣,望着天邊的越月,默默祈禱着希望阿寧姑娘一切安好。

冰涼的地板,睢寧睜開眼低喘着氣看到屋內是一片空蕩蕩的,那個老婆子不知道去了哪裏,并不見蹤跡,睢寧的手腕被綁住,她掙紮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掙脫開,然後就見到不遠處的地方放着一個炭盆子,裏面的炭火已經是半熄滅的狀态,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在地上連爬帶拖就挪到了炭盆的旁邊,伸着手,希望能借着炭盆裏面的灰燼把手上綁着的繩子燒斷,木炭的溫度燙着她的手腕,睢寧咬牙忍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究竟被關了多久,她知道自己的狀态很不好,可能是病了,也可能是太疼讓她幾次都失去了意識,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疼,幾次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都要被那老婆子澆上一盆冰水或者再抽上幾鞭子,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如果再不離開這裏,她可能就死在這兒了。

她不能死在這兒!一定不能!就算是要死,也不能就這麽無聲無息就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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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了動手腕,睢寧掙紮着要解開束縛的時候,忽然門就被人推開了,她一驚,扭臉去看是那老婆子回來了,瑟縮着往後退了一下,然後就被那老婆子反手一巴掌直接打倒在地,嘴角火辣辣的疼,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漫,睢寧吐出了一口的血沫子,垂着眼眸望着冰冷的地板,細細地喘着氣,眼前是一陣陣的發黑,然後就感覺到把老婆子揪住了她的衣襟,等睢寧看到她手裏拿着的東西是,瞬間就瞪大了眼睛,眼裏全是痛苦和絕望,嘴裏低吼着:“不要!不要!不要!”

緊跟着肩上就是一陣鑽心的痛,滾燙的烙鐵就按在了她的肩上,睢寧終于還是沒挨過去,徹底昏死了過去,失去最後清明的那一瞬間,她覺得她可能出不去了,眼角的一滴淚終于還是淌了下來。

清瑾是驚醒的,她很少做夢,可方才确實夢到那丫頭,夢裏那個小丫頭撲在她懷裏哭,模樣十分的委屈,就跟那次一模一樣,一想到這裏,清瑾就按住了額頭,有些心煩意亂,索性也不睡了,幹脆起來望着将明的天色,終還是低嘆了一口氣。

人還是沒有找到,清瑾卻是不得不去主持冬日祭,原先說好的要帶她一起去,如今就成了一句空話,冬日祭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祭祀活動,各項流程也都十分的繁瑣,容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馬虎。

慣例最後是講經,清瑾這邊換了衣服,正要準備出去的時候,就見小雅神色匆忙地走了進來,清瑾神色一凜,小雅走過來低聲說道:“大人,阿寧姑娘找到了,如今人在清雲宮。”

“受傷了?”清瑾見小雅的緊張的樣子就知道可能情況有點兒不容樂觀。

就見小雅點點頭:“傷勢很重。”

清瑾心往下一沉,放下了手裏的經書,對小雅說道:“回清雲宮。”

楚昭帝許久都沒有聽清瑾講過經文了,今日也是興致勃勃等着大祭司,可等來的人卻不是清瑾,楚昭帝皺了眉,有些不解,今日是什麽場合,清瑾素來知道規矩,他既在這兒了,清瑾斷然是不會随便離席的,于此一想,便有些擔憂,招來身邊的大太監問道:“大祭司去了何處?”

大太監聞言,忙去打聽了一番,然後才回來禀告:“回了清雲宮,好像是大祭司身邊的什麽人受了傷。”

“清瑾身邊的人?”楚昭帝眼裏閃過一絲興趣:“朕怎麽不知道,走,看看去。”

小雅睢寧帶回清雲宮的時候,睢陽就慌了神,摔碎了屋子裏的幾件瓷器,到底還是不解恨,埋怨着翠玉:“你是怎麽辦的事,這人怎麽就讓她給找到了!現在可好,要是清瑾追查起來,怎麽辦?!”

翠玉也是一慌,她哪知道這麽快就被找了出來,啞婆那裏就是內宮處私刑的地方,類似這樣的地方宮裏沒有幾百也有幾十,啞婆那兒是最偏僻的一處,再加上她又聾又啞一般人根本就找不到那裏去,就算找到了,啞婆随便比劃兩下,也能把人打發走。

“公主別慌。”翠玉穩住了心神,給睢陽出主意:“就算是找到了又怎麽樣,她又什麽都不知道,啞婆那裏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大祭司就算是懷疑,也怪罪不到公主身上。再說了,公主千金之軀,就算是大祭司,也不能将公主如何,只要公主咬死自己不知情,那這事兒就跟我們沒有關系!”

睢陽擰着手裏的手帕,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的惶恐更重了,明明就是一個卑賤的下人,為什麽能給她這麽多不安的感覺,原本以為将人折磨一番,弄死就算了,可哪知道她命竟然這麽大,竟然又回到了清雲宮,現在呢,要怎麽辦?

清瑾腳步匆匆,聽到小雅說傷勢很重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一些猜測,可當她看到床上躺着蒼白如紙片一邊單薄的人時,心還是止不住地要往下沉。床上的人雙頰紅腫不堪,唇色蒼白起着白皮,嘴角還帶着血跡,再往下看,衣衫褴褛應該是被人一鞭鞭抽出來的,一道道的傷痕,讓清瑾都不忍直視,不過只是兩日未見,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怎麽就變成這這樣,瀕死一般躺在這裏。

“大人,藥箱已經拿來了,燒了熱水,該做的準備都備着了。”小雅見大祭司的臉色十分難看,低聲提醒道:“還是先給阿寧姑娘看看傷吧。”

“你出去。”

床上的人還是昏迷着,清瑾上前坐在床邊,伸出去的手怎麽也不敢去碰她沾血的衣服,躺在床上的人好像有了感應一眼,蹙着眉心,好像在說什麽,清瑾俯身過去就聽見了睢寧低低的聲音喊着疼。

清瑾心裏發慌,便有些手忙腳亂,動作很輕生怕不小心碰到了睢寧身上的傷口,可到處理傷口的時候,睢寧還是疼得無意識要将自己蜷縮起來,清瑾怕她亂動再拉扯到身上的傷口,幹脆就上了床,虛虛地将人攬在懷裏,小聲哄着:“不疼了,不疼了,阿寧乖。”

“娘親,好疼呀。”

一句話直接就戳到了清瑾的心窩子上,少女蒼白着臉,額頭上竟然冒出了冷汗,睢寧的身上遍布着鞭痕,皮開肉綻,最要命的是,肩上一處被烙鐵留下的痕跡,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心直視,清瑾只覺得心口被壓得難受,連呼吸都不順暢,好好的人,竟然被折磨成這個樣子,像是一只破碎的蝴蝶,令人心碎。

清瑾上藥的時候手都有點兒發抖,她知道自己眼下的情緒十分不穩,甚至她也知道是為什麽,可一想到這個為什麽,清瑾就更覺得心口那團棉花更重了些,她承認自己就是在心疼,也知道不僅僅只是心疼那麽簡單,從打第一眼開始,她就很喜歡這個小丫頭,只不過那種不落實處的喜歡如今找到了歸宿而已,可再一想到,這丫頭并不如她表現得那麽單純,她對自己可能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清瑾就覺得自己處在冰與火的雙重煎熬之中,很難受,前所未有的難受,說不出的難受。

可再難受,也得把人照顧好。

給人蓋好被子,清瑾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屋子裏點着暖爐,而她的內衫也早就汗濕了,清瑾的外衫脫了一半,就見床上的人掙開了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頓時一喜,只喜了一下,就又将神色收斂了回去,依舊淡着聲音問道:“你醒了?哪裏不舒服?”

還躺在床上的睢寧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清瑾,又或者她是不是真的見到了清瑾。

清瑾見她不說話,心裏嘆了口氣,只能無奈上前,輕輕握着睢寧的手,放緩了聲音又問了一遍:“有哪裏不舒服?說一說好嗎?”

再一眨眼,眼淚就落了下來,睢寧沙啞着聲音:“大人,好疼呀,阿寧身上好疼。”

這一掉眼淚,清瑾是徹底沒了主意,只能用衣袖幫她擦:“不疼了,不疼了,已經上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

“大人,真的是你嗎?”睢寧動了動手,想起摸摸清瑾的臉,可擡起的手又無力垂了下來,清瑾捧着她的手,挨到自己臉上:“是我,沒事兒了,我在這兒呢。”

清瑾的聲音讓她心安,睢寧沖她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臉,然後就那麽握着清瑾的手,閉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其實她沒有,身上的痛意讓她清醒,越是清醒她心裏就越是害怕,她模糊的知道自己應該是失蹤了好幾天,幾天的時間足夠清瑾對她有一些了解,甚至足夠清瑾徹底地了解她!

她醒來時,清瑾那一下的冷淡,睢寧能感覺出來,連聲音也是淡淡的,那代表着什麽,還用說嗎?她故意沒有應清瑾的問話,一方面是因為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又看到了幻影,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那樣的清瑾。

在她已經享受了清瑾對她的與衆不同和特殊對待之後,又讓她如何去面對清瑾的疏冷,那比身上的傷還要讓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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