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懷裏的人輕飄飄的, 好像沒什麽重量一樣,清瑾搭着她的脈搏,确認只是情緒一時激動昏了過去, 從稍稍松了一口氣, 看着臉色蒼白的人,只能自己把人重新再抱回去。

清瑾從來沒有遇上過這種局面,她也沒有遇見過睢寧這樣的人, 乖巧的時候又甜又軟, 簡直就是戳心的小棉襖, 可硬起來, 也是絲毫不手軟的, 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 難道不該是求饒示弱嗎?她可好, 什麽話難聽就說什麽,清瑾真是讓她氣得心口疼,可偏偏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看着她踉踉跄跄的步伐,到底還是沒忍心,不甘心的同時也十分懊惱,清瑾眼下都沒法兒去好好處理自己的情緒了,她生來順遂,從來都沒有什麽事是違背她心意的,尤其還在這樣一個位子上, 可以說是要什麽有什麽了, 卻偏偏,讓自己陷入了如此境地之後, 竟然還抽身不得。

給床上的人蓋好了被子,才嘆了一口氣, 看着這丫頭倔強的表情,清瑾知道,她是真舍不得,也看不得她那個樣子,就是會心軟會心疼,這種情緒是她沒辦法控制的,她也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清瑾不是小孩子了,低頭嘴角帶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出來,之前還誤認為人家小姑娘對她動了心思,可其實呢,人家對她是動了心思,動的卻不是她以為的那個心思,她一度還有些不知道要怎麽去跟睢寧相處,就怕是處理不好,再讓這小丫頭難過。

可事實呢?

事實上,恐怕她才是那個動了不該動的心思的那個人,擡手想碰碰睢寧的臉頰,但伸出去的手到底還是又收了回來,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只是心口憋着的那點兒難受更甚了,原本以為人家喜歡自己,才對自己這樣那樣的,可其實,人家只是為了想借她的手而已,而她,卻在那樣的攻勢之下,迷了自己的心。

小雅端着藥碗進來的時候,就見大祭司呆坐在一旁,神色有些茫然的樣子,她緩步過去,輕聲問道:“阿寧姑娘還沒有醒嗎?”

可也不對呀,明明方才就聽見了屋裏有動靜,她才按照大人的吩咐,在人醒了以後就把藥送過來,怎麽才醒了這一會兒就又昏睡了過去?傷得很嚴重嗎?

“醒了,又睡了。”清瑾這才回神對小雅說道:“藥先放爐子上溫着吧,你去辦件事。”

小雅把藥溫好了,過來聽大祭司吩咐。

清瑾看着床上的人,睢寧醒來的時候情緒一直都不太穩定,清瑾問她是怎麽打算的,也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甚至後面的時候還把自己給刺激昏了過去,那清瑾就只能先替她拿一個主意了。

“慶元殿那裏,你去安排。”清瑾叮囑了小雅幾句才接着說道:“那天來報信的那個宮女務必籠絡好她,阿寧身上的傷勢還未好全之前,先不回去,安排一個人暫時頂替她待在慶元殿裏。”她既然是常年被幽禁在慶元殿內,與外界并沒有什麽聯系,找個人替換一下,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更不用說,還是大祭司出面辦這事,那就更不成問題了。

“還有。”清瑾想了一下:“司天監那裏也需要提前準備,你帶我手信過去。”

睢寧醒來的時候,就聽見清瑾吩咐小雅做安排,還都是跟她有關的,還提着的心算是徹底就放了回去,清瑾沒有不管她,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好消息,對她來說這就是一個轉折點了,就算從前她是對清瑾有過一些打算,但畢竟是沒有付出行動的,只要她認錯态度良好,那就能從輕處罰,得到清瑾的諒解也不是什麽難事。

“咳咳。”輕聲咳嗽了兩聲,果然就引起了清瑾的主意,停下了跟小雅的談話:“醒了?”

順手就要去拿藥碗的時候,卻被一旁的小雅搶了先,小雅端着藥碗過來:“阿寧姑娘醒了?先把藥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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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寧也不接,就拿眼睛去看清瑾,也不知道是在打什麽主意,清瑾見她不喝藥,以為她還在鬧脾氣,就斂了神色,有些不快地說道:“我還沒有跟你算賬,你倒是先跟我耍脾氣,是什麽道理?”

然後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好像是重了一點,這丫頭是個犟脾氣的,只好上前過來接過了小雅手裏的藥碗:“先把藥喝了。”

“大人是不是不趕我走了?”清瑾遞的藥碗她倒是自己接了,但也只是接了而已,一雙眼睛還眼巴巴看着清瑾,在等她一個答案。

清瑾擺擺手,讓小雅去辦事,然後不鹹不淡地看了睢寧一眼:“我什麽時候趕你走的?我怎麽不知道。”

“大人。”睢寧聞言就拉住了清瑾的袖子,手裏的藥碗還險些跌了下來,幸虧清瑾接得快,才沒有釀成慘禍灑了藥,睢寧就更慌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沒端穩的。”

一碗藥能有多重,她也沒想着要讓清瑾親自來給她喂藥,那可是清瑾呀,大祭司呀,就算那什麽吧,清瑾給她喂藥睢寧還是不敢這麽想的,尤其現在的狀況下,雖然眼下的情況是有所緩和的,但也只是緩和了一點點而已,就是給自己留了餘地,但也沒到她就可以蹬鼻子上臉讓清瑾給她喂藥的程度。

所以,當清瑾果真拿着小勺子一口口喂她的時候,睢寧整個人都是茫然的,呆滞的,後知後覺的,然後一碗藥喝着喝着,就哭了下來,眼淚無聲無息就是一直往下掉,還是越擦越多的那種。

“怎麽還哭上了?”清瑾無奈,只能放下藥碗給她擦眼淚:“別以為你哭一下,這事兒就算完了,你給我的交代我可還等着呢,眼淚是不作數沒有用的。”

“大人。”睢寧塞着鼻子,小可憐的樣子:“是藥太苦了,可以吃一個蜜餞嗎?”

清瑾看着她哭,就沒辦法,只能又去拿了蜜餞來,吃着甜甜的蜜餞拉着清瑾的衣袖就不撒手了,小聲說道:“小時候我生病的時候,娘親也這麽喂我喝藥,喝一口藥就給一個蜜餞吃。”

本來看她哭,清瑾都想忍了,但到底還是沒忍住:“你說我像你娘?”

睢寧這才仰頭看着清瑾一眼,眼裏還噙着淚珠子:“我娘很溫柔的。”大祭司這種生人勿近的樣子可是一點兒也不像。

這一句解釋也沒有好到什麽地方去,清瑾把還剩下的那一口藥直接就塞到了睢寧的手裏:“喝完。”非常的冷酷且無情。

睢寧卻是攪拌着碗裏的那一口藥,怎麽也沒有喝,她也沒看清瑾,只是低聲說道:“我知道大人是氣我的,大人怎麽責罰我都是認的,是我對不起大人,如果能回到最開始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偷偷跑出來,也不會随便就觊觎大人,更不會、就不該是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幹什麽,我就不該離開慶元殿,甚至就不該出生,如果沒有我,一切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我是個不祥之人。”睢寧的聲音越發低了起來,像是在喃喃自語,如果不是清瑾離她這樣近,根本就聽不到她在說什麽:“慶元殿,從我入宮以來,我就一直待在那個地方,我被關了十年,十年裏我無數次的想過為什麽,我娘因我而死,我、我爹不願意承認我,甚至他最後一次來看我的時候,我以為他是來看我的,可其實不是呀,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娘就躺在雪地裏,她是為我而死的,用她的一命換了我的永世幽禁,她希望我活着,可一輩子被關在那樣的地方,也叫活着嗎?”

手裏的勺子碰到了瓷碗,發出了清脆一聲響,像是吓到了睢寧一般,手就抖了一下,然後被清瑾緊緊握住,睢寧一動不動,任由她握着,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清瑾:“我娘用她的命,換來我這一命,我不想讓她就這麽白白的死了,我不想讓自己一輩子就被關在那裏,如果是那樣的話,那跟死了還有什麽區別?那我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去死?這樣我娘還能活着,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們還能再要一個乖巧伶俐的女兒,他們還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對不對?”

“阿寧。”清瑾剛想說點兒什麽話,然後睢寧就撲進了她懷裏,連着手裏的藥碗一并打翻在清瑾白色的衣袍上,留下一團褐色的痕跡,睢寧整個人都在發抖,她有點兒沒法兒控制自己,原本只是想軟一點兒,說點兒可憐的話求求情,清瑾已經對她心生不忍了,她只要再繼續努力一把,這件事就能這麽過去,清瑾會幫她的,可打算得再好,要自己親手去解開那道傷疤,還是讓她不能接受,她受不了,那天的冷,好像從遙遠的記憶裏又回來了,漫天的大雪,她依偎娘親冰冷的身體旁,只覺得很冷很冷。

“我覺得、很冷。”她的牙齒忍不住開始打顫,緊緊抱着清瑾的溫熱的身體不願意松開,努力想從清瑾的身上汲取一絲絲的暖意:“大人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一聲低嘆,清瑾摟着人一并躺了下來,輕輕擁着她,拍着懷裏人的背,卻什麽話都沒有說。

十年前,也就是楚昭帝剛剛登基不久的時候,那個時候這孩子就已經被關了起來,甚至從她的話裏來看,楚昭帝是要她死的,只是被後來改了主意,才要幽禁她一輩子。

那個時候的阿寧還只是一個孩子,應該還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她能犯下什麽樣的錯,以至于楚昭帝要如此對待一個孩子?她心裏隐隐約約有一個猜測,一想到此處,心裏頓生無力之感,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作為大祭司,她從來都是運籌帷幄游刃有餘的,可在睢寧的面前,她頭一次有了倉皇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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