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關于那段曾經的往事, 清瑾不需要知道的很多,僅僅是從睢寧這裏了解到的一點點滴,就足以她去用這點點滴去勾起楚昭帝的懷念, 然後就會從楚昭帝那裏聽到更多, 如此循序漸進,潛移默化不動聲色之下就能勾起楚昭帝潛意識裏的那一絲柔情。

這還只是第一步,對于楚昭帝最擔心的那一方面, 清瑾也早有打算, 她是神殿大祭司, 輕而易舉就能在星象方面做點兒手腳, 再由欽天監直接上報楚昭帝, 那餘下的問題, 就盡在清瑾的掌控之中。

甚至連時機都是她算得正好的時候。

“清瑾這兩副藥用下去, 果然就好了許多。”楚昭帝等清瑾把完脈之後,才說道:“朕覺得精神好了很多。”

“陛下洪福齊天,自有吉星庇佑,福壽安康,清瑾所做不過微末而已。”

“哈哈,你呀。”楚昭帝果然哈哈大笑:“要朕說,這吉星非你莫屬。”

“清瑾可不敢當。”

楚昭帝并不以為意,接着說道:“不是你還能有誰?欽天監那邊的消息朕已經知道了,給朕報吉呢, 朕看他們就是想趁着年下來讨朕的歡心, 不然這吉星怎麽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出現?你說是不是?”

“或許是天命如此。”清瑾答得滴水不漏:“欽天監那邊的消息, 我也得了。此星隐約閃爍忽明忽暗,與西北處, 與陛下帝星交相輝映相伴左右福澤相依,陛下身體一日日康健起來,那顆星也一日日亮起來,是相伴相生之象。”

略一停頓,清瑾繼續說道:“許是陛下該納妃了也說不定。”

話不可說得太滿,該說的說到,末了再加一句淺淺的玩笑話,楚昭帝并不會往深了想,但也足以給他留下不淺的印象,他日,等他見到睢寧的時候,自然就會想起今日的這一番話,只要再稍加印證,即可為睢寧正了身份。

楚昭帝果然不疑有他,因為吉星一事還挺高興的,并沒有想到這只是清瑾給他不下的一個局而已。

離開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的時候,清瑾轉身駐足盯着琉璃瓦看了很久,她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楚昭帝對這些是不屑一顧的,不然他不會才懷王一步步走到這裏,毫無疑問他是狠的,因為狠他才登上了帝王,可登上帝王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經潛移默化的發生了改變,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在慢慢老去,高居帝位也會讓他的思想發生改變,再不如從前一般敏銳英明,甚至就連從前不信的東西,也才慢慢接受,到現在聽到吉星伴君左右就開始覺得是幸事,卻忘了,當初自己那帝位因何而來。

不過,這已經不錯了,起碼沒有讓清瑾給他煉什麽長生之丹,聽師傅說過,也不知道幾代之前的一位皇帝就是因為煉丹煉死的,過于迷戀神殿的作用,以至于忘了,神殿供職的也都只是普通人,可以用來做為百姓的信仰,化作權術去統治和維護百姓的思想,卻不能左右帝王之術,各司其職互相約束,這就是神殿與朝政并存的意義所在。帝王若是不能保持冷靜的頭腦,輕而易舉就會被神殿所利用,這也是清瑾一向不願意幹涉朝政的原因之一,因為她太知道如何去利用神殿的權術去迷惑人心。

神權一旦大過皇權,那皇帝就成了神殿的傀儡,以吉象神谕之名,足以讓一個王朝毀滅!

最近在清瑾的嚴格監督和陪伴之下,睢寧終于肯開始好好看那副畫像了,當然這裏面可能還是清瑾的陪伴起了大作用,清瑾如果不管她了,她就得寸進尺,而且這一本事是越發長進起來,清瑾幾次都要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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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瑾要她看畫像也不只是簡單的看畫像,是要她把心裏的怨怼當着畫像的面全都吐出來,所有的不好的,讓她覺得很痛苦很難受的情緒都發洩出來,這是第一階段,等把負面情緒都發洩完了之後,就開始培養起寬容和感恩,然後調節自己到平衡的狀态,等見到楚昭帝的時候,才不會露餡。

每一步都很難。

起先,清瑾以為可能感恩和寬容會更難一點,但是要睢寧當着畫像的面去說自己的委屈和難受,對她來說,真的很難。

睢寧受過委屈,她知道,但是這個苦楚從睢寧的嘴裏再說出來的時候,就跟針紮在清瑾的心裏一樣,十分難受。

一開始睢寧就是單純的想讓清瑾陪在她身邊,有清瑾在這兒,她能更從容一些,但幾次之後,她就發現了清瑾的不自在,于是就越發放肆起來。

“不要心疼呀。”甚至還會主動跟清瑾說些有的沒的:“蹙着眉頭都不好看了,那不是你讓我這麽說的嘛?我都不難過了,真的不難過了,這樣還挺奏效的,我現在罵他都沒感覺了,真的。”

“那你能真的放下嗎?”

“那不能。”睢寧的回答也很幹脆。

清瑾再開口就變得有些艱難了:“因為他害死了你娘是嗎?”

“為什麽你好像很難過的樣子?”睢寧靠近清瑾,然後伸手就撫平了她蹙在一起的眉頭:“為我難過嗎?不需要的,我現在有你了呀。”

說完還沖清瑾甜甜的笑了一下。關于睢寧的人生,清瑾是做個假設的,如果當日裏,她能更嚴謹一些,睢寧就不會被連累至此,那就是迥然不同的人生,她聰明伶俐十分讨人喜歡,娘親還是楚昭帝當時很喜歡的女人,就算帝王心難測,也總不會虧待了她們母女兩個,她會無憂無慮的長大,花季妙齡的少女天真爛漫,可能會在禦花園撲蝴蝶,可能會在種滿鮮花的院子裏蕩秋千。

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屬于她的美好時光,幾乎全都耗盡在了那十年裏,一想到這裏,清瑾就總是無法介懷,睢寧的人生,有一半是毀在她的手裏,她是要負責的!

“對,你有我了。”清瑾回應她一般,也輕笑了一下,只是動了動唇角,睢寧就立刻激動了起來:“你終于又笑了,再笑一次,再一次。”

清瑾不是愛笑的,笑容少見,尤其是打睢寧暴露了之後,睢寧就沒有再見她露出過笑臉,每日裏神色都是淡淡的,大部分時候還經常皺着眉頭,更不用說心情不好的時候簡直冷若冰霜。

雖然嘴上都不說,但是睢寧知道,還是跟那件事有關系的,這事兒得慢慢來,清瑾現在能跟她好好相處,偶爾她撒個嬌,清瑾還能給回應,就已經很好了,她哪裏還敢找清瑾讨笑臉,那不是誠心作死呢?

清瑾這一笑,對她來說,那就是一個暗號,暗示着清瑾是真的把過去的事兒翻篇了,當然這只是她自己這樣定義的,清瑾都肯對她笑了,那也就什麽了,畢竟有幾個人能得清瑾一個笑臉?很不容易的。

“好了。”清瑾語氣鄭重:“年關将至,你好好調整情緒,在節前我會帶他到清雲宮來幾次,你在暗處觀察一下,做好準備,給你的機會可只有一次,不能有差錯,知道不知道?”

睢寧只能怪點頭答應,想了想才又說道:“清瑾你真的很好,遇見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如果可以,我寧願你沒有遇見過我。”

清瑾留下這麽一句話就走了,睢寧自己呆愣了半天,也沒有搞明白她到底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寧願沒有遇見她?為什麽這麽說?那要說是自己之前欺瞞過她的話,也應該說不遇見自己才對,怎麽還反過來了呢?

年關之前,清瑾是一日比一日忙碌,來看睢寧的次數就少了很多,有時候好幾天不來一次,睢寧有幾次去找她,也不見人,問了小雅才知道,大祭司連着兩夜都沒有回來,忙成了一鍋粥的感覺。

從小雅嘴裏睢寧還得到了一點兒小道的消息,往年的時候雖然也會忙一點,但并不會忙成這個樣子,今年可能有點兒例外,好像是因為大皇子跟二皇子之前屢次争鬥,朝中有些不和諧的聲音,清瑾身為神殿大祭司,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出面安撫的,而且陛下近日召見大祭司的次數也頻繁了很多,所以才導致清瑾就忙到連回來看她的時間都沒有了。

清瑾不回來,睢寧就覺得時間很難捱,往日裏在慶元殿裏的時候,她是最會打發無聊的時間,可自打跟了清瑾以後,好像只有待在清瑾身邊,對她來說才是打發時間最好的方式,清瑾不再的日子,連滴漏就變得十分緩慢了。

“阿娘姑娘要是無聊,可以去看看書。”小雅也給過她一些提議。

畢竟大祭司有一整個大殿的書,平日裏清瑾在的時候,也會偶爾翻出一本書拿給她看,可要是她自己看,那些書就變得十分晦澀又難懂,根本就看不下去。

“我還是去練字吧。”睢寧重重德嘆了口氣:“她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

小雅也沒有準确的時間,大祭司忙起來的時候,那是真的很忙,好幾天不回來都是有可能的,不過既然阿寧姑娘在這裏,應該也要不了好幾天的時間。阿寧姑娘對大祭司實在是有點兒黏得厲害了,就連小雅都能看出來,她好像是一刻也不能離開大祭司一樣,一旦清瑾隔一段時間不理她,她就渾身不舒服,連情緒都會變得十分低落,臉上那點兒笑意全都不見。

那實在是太明顯了,小雅猜大祭司應該也是知道的,不然為什麽這幾天一回來就先問阿寧姑娘可好?都已經養成習慣了。

話音才剛落清瑾就已經回來了,還有些匆忙的樣子,見睢寧又在她房裏,顯然也已經是習慣成自然了:“你在這兒正好,小雅找身衣服給她換一下,一會兒你去大殿候着。”

睢寧一愣,馬上就明白了清瑾的意思,頓時有點兒緊張:“我、我要準備什麽嗎?”

“不用,只要在一邊站着就行,他不會注意到你。”清瑾又叮囑了小雅幾句,然後才對睢寧說道:“記住不能慌,就行了,去換衣服吧。”

清瑾剛一說完,就被睢寧拉住了衣袖:“如果、我是說萬一被他發現了怎麽辦?”

“如果被發現了,我也護得住你,放心。”清瑾盯着她的眼睛,語氣十分鄭重:“只要有我在,你不會有任何問題,我定能護你周全,安心。”

睢寧心裏的那一點點慌,就在清瑾的目光下,慢慢恢複成了鎮定。

就像清瑾說的那樣,那是她必須去邁面對的,清瑾已經為了她做了很多,總有些路,是要她自己慢慢走下去的,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她,該面對的,都要她自己去面對。

“不要怕,沒事的,只是先熟悉一下。”清瑾想說,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面,如果他連這樣都做不到,那以後的路只會更難走。

她最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陪楚昭帝追憶往昔,這次更是借着賞畫的名義把楚昭帝給請到了清雲宮裏來,要賞的畫是她師傅從前的舊作,清瑾“無意間”提了這麽一句,說自己這裏還有從前的舊作,楚昭帝就很感興趣,一定要來看一看,清瑾說改日給他送來都不行,一定要趁着興頭上去看看,還說有段日子沒上清雲宮了,正好一并去嘗嘗清瑾的茶,一切都剛剛好的樣子。

楚昭帝過來的時候,清瑾就已經做好了該有的安排,就為了睢寧能提前見一見楚昭帝本尊,給她足夠的時間來調整情緒,只等到了那一天,能完美發揮,成功脫離苦海。

“清瑾泡茶的功夫越發了得了。”楚昭帝端着茶盞,臉上還帶着幾分笑容:“倒是像你師傅,閑雲野鶴的日子你過得倒是很習慣。”

“陛下哪裏話,不過就是躲個懶罷了。”清瑾還是那副樣子,清清淡淡的,似一副水墨畫一般。

睢寧攏着袖子,握緊了拳頭又松開。

耳邊是那人的低沉的聲音,偶爾還夾雜着幾聲笑語,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清瑾為确實比她想得周到許多,數十年未見,如果真的讓她直接去見那人,睢寧可能會恨不得上去就撕了他,就是現在,哪怕她已經對着畫像練習了許久,可聽見那他的聲音,還是忍不住會覺得渾身發冷,冷到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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