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蜘蛛符咒
“怎麽樣,感覺這裏變化大嗎?”賀浔帶着晏容秋在老洋房裏一層一層悠閑地轉着。
“好像……變化不大吧?”晏容秋一邊打量着四周,一邊又忍不住拿出手機來看——明知很不禮貌,但賀鑄發過來的小新的照片實在太太太太可愛了!每一張,都被恰到好處地添加了粉粉嫩嫩的濾鏡,還有各種夢幻的貼紙和特效,把小新的萌感足足放大了一百二十倍。
晏容秋服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自己助理鋼鐵般堅硬的嚴肅外表下,竟然藏着十八歲JK(女子高中生)的甜美靈魂。
其中,有一張是賀鑄和小新的合照。兩個人頭湊在一起,比出“V”的手勢。小新笑得特別開心,大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月牙,賀鑄也是嘴角上揚,露出一點雪白的牙齒。
晏容秋盯着這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合影上方空着的那塊位置,仿佛是為他留的。
“小秋,你在看什麽?”
晏容秋迅速鎖上手機,“新聞推送而已。”一擡頭,見賀浔定定地盯着自己,“怎麽了?”
賀浔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剛才,竟是他第一次見晏容秋笑。恐怕晏容秋自己都沒察覺到,他正對着手機,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究竟是什麽樣的“新聞推送”,竟有這麽強大的魔力?
“前幾年,老宅內部翻新過一次,工程量不大但難度很高,因為爺爺希望盡可能原有風貌,連家具位置都不讓動,為此還專門請了歷史建築專家組過來。”賀浔一邊帶晏容秋上三樓,一邊介紹道。
三樓基本都是賀家人的卧室和書房,傭人剛打掃過,這會兒正齊齊半開着,讓風自然地透過去。
內走廊開着一排的窗,陽光透進來,塵埃騰在燦爛的光河裏,靜靜浮動着。
“差不多該到切蛋糕的時間了,我們回去吧。”賀浔道。
晏容秋“嗯”了一聲,剛要随賀浔下樓,卻注意到走廊盡頭房間的門正緊緊閉着,一幅許久無人問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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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是雜物間,也不會是傭人的疏漏,晏容秋越瞧,越覺得這扇門背後,像是藏了什麽被刻意遺忘的秘密。“那個房間是做什麽的?”晏容秋忍不住問道。
賀浔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他:“那是賀晚之的房間。”
不被承認的存在。
不受祝福的孩子。
為錯誤付出的沉重代價。
晏容秋腦海中瞬間又劃過這些形容。
他忽然非常想進去看看。
并不是對豪門恩怨感興趣,大概,只是純粹對這個從未見過的人感到好奇。
一直以來,名為“賀晚之”的陰影始終徘徊在賀家上空,關于他的流言也好,傳聞也罷,從來都沒有斷過。
現在,飄忽不定的陰影終于有了一星點微淡的實體,降落在了晏容秋的眼前。
“裏面什麽都沒有。”賀浔走到晏容秋身邊,“他在這個家,本就沒有留下多少東西。他走之後,爺爺更是把所有痕跡都抹消殆盡了。”
晏容秋垂下眼睛,在球形黃銅門柄邊,刻着一只小小的蜘蛛——痕跡稚拙而深刻,顯然是出自攢足勁兒的小少年之手。
他記得,自己念中學的時候,幾乎全國學生都在流行這樣一個傳說:惡魔畏懼蜘蛛絲,所以蜘蛛具有守護的力量,可以隔絕一切不好的東西,為主人帶來幸運。當時,QQ空間、學校論壇還有貼吧每天都有人讨論,還有不少學生信誓旦旦說的确有效果。
有理論,有實例,晏容秋也短暫相信了一回。可事實證明,這純粹就是瞎扯淡,跟世界末日預言一個性質,成為他羞于回想的黑歷史。
沒想到,這個賀晚之也曾上過當。
鬼使神差般,晏容秋握住門柄——冰涼而光滑,覆着一層細膩的灰塵。
然後轉動。
“喀噠”。
窗簾飄飛,卷動滿室洶湧泛濫的燦爛光河,就像漲潮時分的金色巨浪,鋪天蓋地地朝晏容秋席卷而來。
一瞬沒頂。
俯仰之間,又迅速褪去。
視界裏,還殘留着明晃晃的光線,晏容秋用力眯起眼睛——
果然,四壁雪白,空蕩蕩的可憐。
但,有一抹亮色,像最強勁的磁石,以絕對無法抗拒的吸引力,瞬間攥緊了晏容秋的視線和呼吸。
壁爐上,有座純白的相框,周圍簡單裝飾了一圈黑紗。
照片裏,女人正微微笑着,眉眼間盡是無盡的溫柔與旖旎。微風拂過她潑墨般的卷曲長發,像柔密的烏雲,愈發襯得皎潔的臉龐清麗如明月,而額間一筆美人尖的點綴,又恰到好處地為她增添了幾分英氣與妩媚。
太美了。
實在美到不可思議。
那雙眼睛當屬最絕,晶瑩剔透的瞳子裏,真正蘊着秋水明河、星空萬裏,在盈盈眼波的籠罩下,晏容秋竟不自覺地恍惚——對人的長相很不敏感的他,都被深深“蠱”到了。
簡直無法想象,現實中若有一個長成這樣的人站在面前,自己會作何反應。
心裏,也開始莫名升騰起一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甚至可以說是親切感。
為什麽?
就因為小新也生了這麽一副得天獨厚的大眼睛麽?
可天底下明明多得是明眸善睐之人。
“真是……太像了……”
耳邊,賀浔輕聲感慨着。
晏容秋偏過頭看他。
“你應該知道吧,”賀浔緩緩道,把門重新合上,仿佛害怕裏面那個美麗驚人的幽靈會重返人世間。
“那是賀晚之的母親,安潇。”
安潇。
一聽這個名字,晏容秋恍然大悟。
果然是她。
多年前,就曾有媒體爆料,賀家那個始終不被賀清庚承認的二少爺,是賀明承與安潇一夜風流的産物。
賀明承在外界的形象一直很好,全然不似尋常風流成性、虛榮豪奢的纨绔子弟,相反,他更像高級知識分子,整個人書卷氣很濃,為人行事也沒什麽可指摘的地方。
晏容秋的印象裏,賀叔叔也确實是一個溫柔的好人。
而安潇當年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十八線演員——說是十八線怕還客氣了點,因為她只在幾部電影裏跑過龍套,鏡頭少得一只手就能掰得過來。
所以,當時外界幾乎都認定,絕對是安潇恃靓行兇,一心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惜勾引有婦之夫。
其實吧,美到安潇這種程度的美人,放在網絡發達的今天,怕是只給一個鏡頭都足夠爆紅。只可惜生不逢時,直到幾年前,有電影愛好者在重溫那幾部經典國産老片時,才從高糊畫質中發現這顆滄海遺珠,截取的幾個片段至今還時常能在抖音和微博上的嗑顏博主那兒刷到。
吃瓜群衆感慨,不管她是否存了攀龍附鳳的心,明面上看,她從賀家那兒什麽都沒得到——拍過的電影攏共就那幾部,退圈後也沒機會登堂入室,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孩子,卻是連繼承權都沒有的私生子,最後,只落得個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殒的悲慘收場。
賀家有多避忌安潇和賀晚之,晏容秋也略知一二。以前,每每舉辦聚會,從不見賀晚之出現。賀明承也難得提及這個兒子,能繞則繞,繞不過去就含混帶過。至于賀清庚,誰在他面前提這茬鬧心事兒,就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晏容秋擡起食指,撫過刻在門上的那只小蜘蛛,胸腔中某個地方像是突然落下一顆小石子,滾向不知名的深處,然後傳來一聲傷感的微弱回響。
他是想用這個毫無用處的“符咒”,來保護自己媽媽的靈魂嗎?
回到宴會廳,切蛋糕儀式已經快要開始了。以賀清庚為中心,親朋好友們正聚在一起,準備合影留念。老爺子威風凜凜地握着銀質餐刀,臉上難得飄了一絲笑模樣。見晏容秋與賀浔姍姍來遲,嘴角邊的笑紋似乎更深了些,轉而又緊緊繃起,神情嚴肅道:“就差你們了,來,站到我身邊。”
“兩個人離那麽遠幹什麽,近一點。”
“再近一點。”
“爸!”舒敏輕咳了一聲。
攝影師示意:“三二一,祝老爺子福如東海,壽比南——”
來賓們齊聲:“山——”
“咔嚓”,閃光燈亮成雪白一片。
“OK!”攝影師比了個手勢,笑呵呵道,“一家人團團圓圓的真好,老爺子可真有福氣啊!”
“什麽福氣。”賀清庚佯怒,目光落在賀浔和晏容秋的身上,“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
賀浔無奈地笑笑,忍不住望向晏容秋的側臉,對方依然沉靜,只是沖他抿起唇角略點了點頭。
畢竟,兩家老爺子按頭他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就習以為常。
衆人熱鬧而快樂地分享起了蛋糕和高高的香槟塔。
外邊,日頭西沉,天色漸暗。睿山禦庭的人行道兩旁,茂盛的香樟樹在風中微微晃動枝葉,搖碎路燈的光暈,搖下一地細碎的銀色微光。
這個點,晏容秋還沒有回來,小徐阿姨也不在家,賀鑄只好抱着已經困得不行的晏新星,先回自己的住所。
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
賀鑄輕手輕腳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生怕吵醒蜷在他懷裏睡得正香的晏新星。
是賀明承發來的短信,沒有加備注,顯示的只是一串冷冰冰的號碼。
“這是我們在爺爺壽宴上拍的照片,大家都很想你,有時間的話就回趟家吧。”
想按下删除,卻還是忍不住點開,屏幕的光線把賀鑄的半張面孔映得微微發亮。
指尖輕輕撫過合影中那人清冷白淨的臉龐,賀鑄藏在鏡片後的清利眼神也随之被深深的晦暗之色填滿。
為什麽他站得離賀浔那麽近?
這樣子并肩站着,忽略開了旁人,簡直就像當年那張婚禮邀請函上的合影。
賀鑄的雙眸低斂着,渾身的氣壓都很沉,他再也不想回憶起在美國收到賀浔與晏容秋婚訊時的心情。
就像一腳踩空,驀地跌入萬丈深淵。
明明他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曾得到。
末了,竟連“小胖子”都失去了。
懷裏,暖暖軟軟的糯米湯圓動彈了一下,好像醒了過來。
“爸爸……”
迷迷瞪瞪地盯着賀鑄,他奶乎乎地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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