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你好香啊

這是怎麽回事?

賀鑄和賀浔認識?

不對, 光惠明星慈善夜那天,看他們的表現明顯是互不相識的。

晏容秋隐隐地有些不安,仿佛自己無意中撞破了什麽秘密。他直接把剛配好的藥往口袋裏一塞, 直接穿過馬路, 往那倆人的方向快步走去。

“晚上好。”

就算在這種時候,晏容秋也不忘先禮貌地打個招呼。純白的LANVIN西裝在咖啡廳落地窗透出來的燈光裏特別顯眼,就像一團發亮的雪。

聽到他的聲音, 兩個男人盡皆一愣, 齊齊轉過身來。

一瞬間,晏容秋腦中只晃過一個念頭——

像,真的好像。

并非容貌上的相似,也非氣質上的接近。只是看他們并肩站在一起, 只那麽一眼撂過去, 就無端覺得他與他之間, 一定存在着某種萬絲萬縷的關系。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晏容秋說着,視線落到賀鑄懷中的袋子上——距離近了, 自然也就看得分明,褐低紅字, 是集團內部統一配備的文件袋, 但因為是最常見的款式,所以也說明不了什麽。

賀浔迅速瞥了賀鑄一眼。

晏容秋眼觀六路:“賀浔,你看他做什麽?”

賀鑄應得極快:“對啊,賀先生, 您看我做什麽?不是您委托我的事嗎?”

賀浔:“……”

賀鑄推了推眼鏡,腰背挺得更直一些,就像他同時彙報工作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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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浔先生有一份感興趣的關于耶路撒冷歷史的文獻材料,因為是用希伯來語寫成的, 所以特意聯系上我,想請我幫忙翻譯。”

賀浔和賀明承一樣,都非常喜歡歷史。而賀鑄的企業郵箱,是在集團官網上可找到的公開資料。至于精通希伯來語這一點,當初在他提交給劉欣君的簡歷上,就已經寫得非常清楚了。

助理先生的回答,就像一團光滑完整的毛線團,找不到破綻的線頭,本該順利說服晏容秋,可他心裏還是覺得怪怪的不對勁。

是一種絡結糾纏的微妙。

對這兩人的關系,晏容秋認為自己應該多想想,但今晚,他實在勻不出一絲多餘的力氣和腦筋。

适才在醫生那裏獲知的一切,已足夠他好好消化一陣了。

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裏的藥,晏容秋向賀鑄和賀浔道了個別,轉身朝停在馬路對面的車走去。

“等等,我送您回去吧。”

賀浔還沒來得及說話,賀鑄就已經大步邁向了晏容秋的身邊,就像陽極磁鐵被陰極磁鐵吸引,這幾乎就是他本能的反應。

晏容秋的話,不可能有大晚上放棄工作,一個人在這片繁華商業區閑逛。唯一的可能,就是去附近那家全市最頂級的醫院看病——還要撇開所有人只身前往,好像被誰發現的話,滿身鋼筋鐵骨就會全都變成軟肋。

車很快就消失在了霓虹燈彙聚成的光河裏。

賀鑄心神不寧地握着方向盤,從後視鏡裏小心仔細地觀察晏容秋。

果然,晏容秋看上去很不好。

剛才站在光線裏,他還有一層虛假的暖色調,現在卻被車廂內的昏昧環境化出了原形。蒼白瘦削的面容透露出來的,是一種異常憔悴的孱弱感,整個人仿佛重症病人般死氣沉沉,緊裹着外套縮成小小的一團。

賀鑄默默再将車內暖氣調得高一些,一踩油門加快車速往睿山禦庭駛去。

停好車,打開車門,賀鑄輕聲連着叫了晏容秋幾遍,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已經怕冷到把外套的兜帽都拉了起來,大半張連被遮住,低垂着頭深陷在漆黑的陰影之中。

昔日的恐懼像幽靈鑽出墳墓,嗖地貼上賀鑄的背脊。

他的心不由咚咚狂跳起來,手微微顫抖着撫向晏容秋的兜帽。

車裏的空氣溫暖而幹燥,對現在這個時節來說,實在是太暖和了點。而晏容秋周圍的溫度明顯更高了幾分,絲絲縷縷的熱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飄蕩過賀鑄的指尖。

下一刻,兜帽被輕輕地揭下,露出晏容秋那張半昏半醒的慵倦的臉。

先前蒼白得駭人的病色已全然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正常的潮紅暈滿雙頰。晏容秋難得有這麽血色豐沛的時候,如此驟然乍現,晃得賀鑄一陣頭暈目眩,只覺燦爛得可怕,如燒得潑天的大火。

“晏總……晏總?您聽得見我說話嗎?”

聽得見,卻聽不清,耳朵裏都是嗡嗡的混亂雜音。晏容秋努力想牽回飄遠的渙散意識,但無論如何都無法集中精神。

他冷得很,也熱得很,後頸的信息腺砰砰地亂跳個不停,酸軟發麻的感覺從身體深處迅速攀升上來,融化了每一個關節,也讓他消失了全部的力氣。

怎麽會這樣……

自己的情況,真的比醫生診斷下來的還要糟糕嗎?

不可能,不可能……

晏容秋艱難地呼吸着,想再次嘗試活動手腳,整個人卻驀地一輕,像是輕輕地淩空飄起,下一秒,就被緊緊擁進了一個堅實有力的懷抱。

熟悉的來自深海的清冽氣息,緩慢地将他淹沒了。

這是什麽味道……怎麽會這麽好聞……?

晏容秋僅剩的一點自我意識,瞬間被這種奇異的香氣給掠奪得一幹二淨。被包圍其中,甚至都感覺沒那麽難受了,後頸皮膚下小心髒般發燙狂跳的腺體,都稍許平靜安分了下來了。

他用力往那人的胸膛上蹭了蹭,明明已經近得不能再近,卻仍在渴望得寸進尺。

“你好香啊……”

晏容秋雙眼緊閉,迷迷糊糊地嘟囔,然後把臉埋進香氣更強烈的地方,貪婪地大口吸了起來。

口鼻緊緊貼着的那處光滑皮膚,就像一塊最頂級的珍貴香料,每一個毛孔都往外散發着甘醴般的芬芳,而且又是那麽溫暖,那麽柔軟,簡直讓人忍不住——

晏容秋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從來沒那麽想要得過某樣東西。

想要,想要得不得了,想要到發瘋,想要到心髒快要爆炸。

那股香氣簡直有種魔力,好像是活物一樣,透過他的肌膚,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的肌理,沿着血液與筋脈游走遍全身,無比溫柔地安撫着時刻折磨着他的極寒與苦熱。

實在忍不下去了。

他微微張開雙唇,雪白的貝齒間,探出一點粉嫩的舌|尖——然而并沒有碰到什麽,只能有個望梅止渴的意思。

因為賀鑄及時偏了偏頭,沒讓他碰到自己的頸項。

畢竟自己只是凡人。

凡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焦灼的渴望沒有得到滿足,晏容秋的喉嚨裏發出輕輕的含混的咕嚕聲,像只不開心的貓。

“乖,我們回家。”

賀鑄用溫熱的手指把散亂在青年額前的頭發撩到後面去,把他往懷裏摟得更緊些,快而穩地往大門走去。

按了門鈴卻不見反應,賀鑄只得從晏容秋外套口袋去找鑰匙,結果好不容易開門進去,裏面空無一人,想來是徐姨帶着糯米湯圓出去了。

燈倒是照得通明,整座房子白寥寥的空曠,完全沒有一絲人氣和煙火氣。賀鑄低頭看向懷裏的人,覺得他還真像住在活死人墓裏的小龍女。

直到把晏容秋放到卧室|床上,賀鑄緊繃的神經才算稍微松弛了一點,深秋的天氣涼意森森,他卻累出了一身薄汗。

晏容秋很輕,身架子纖細單薄,卻一點都不好抱。因為既怕他像瓷器那樣碎掉,又怕他像冰雪那樣化掉,實在不知道該怎麽使勁兒才是正正好。

替他脫掉風衣,再剝下西服外套,只有單薄衣褲包裹的清瘦身體陷在寬大松軟的床褥裏,就像要被厚厚積雪掩埋一樣。

賀鑄拆開藥袋,沒來得及看到底是什麽藥,只是匆匆按說明倒了兩顆膠囊,又端了杯溫水給晏容秋送過去。

“來,我們先吃藥。”

晏容秋把頭埋進枕頭裏,漆黑亂發中露出一星點粉白的耳|垂,他昏昏沉沉地反駁:“我沒病。”

對不肯吃藥的小朋友,賀鑄是有一點辦法的。他剛要起身,袖口卻被晏容秋松松地牽住了。

“你不要走。”他努力掀開一線濃秀的羽睫,目光裏蘊着星星點點的微光,仿佛旋轉的銀河。

“我不走。”賀鑄輕輕撚了撚他的手掌。

去廚房倒了果汁,賀鑄把膠囊掰開,混了藥粉進去,又細細攪拌勻了,才端回來送到晏容秋的唇邊。

又軟又燙地半躺在男人懷裏,他卻還是固執得不行,把臉往那處散發着好聞氣息的胸膛蹭了蹭,“我沒生病。我不吃藥。”

因為帶了濃重的鼻音,說話又毫無力氣,晏容秋的聲音聽上去軟綿綿的,略有一種沙啞的甘甜。

像極了愛撒嬌的小朋友。

“這是桃子汁。”賀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聽話,寶寶。”

寶寶。

怎麽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口?

賀鑄垂眼凝視安靜窩在自己懷中的大老板,平時整整齊齊全梳上去的額發,此刻軟軟地垂在他的額頭,濃密卷翹的睫毛如蝴蝶的長翅,停栖在薄薄的蒼白眼睑上,乖得讓人心|癢,又讓人心疼。這樣的晏總,總覺得看上去年幼了許多,軟乎乎又奶乎乎。

嗯,确實是寶寶,比那顆糯米湯圓還小的寶寶。

而半昏半睡的晏容秋坦然接受了這個稱呼,很聽話地把桃子汁慢慢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寶寶真棒。”

賀鑄輕手輕腳地把晏容秋放回床上,仔細替他掖好被角,又把枕頭墊高一些,好讓他躺得更舒服。這些事情,男人做得是既緩慢又認真,甚至帶了些虔誠的意味,就像對待什麽稀世之珍——

不,明明比稀世之珍還要珍貴,是他唯一的、絕無僅有的寶貝。

喝了藥後,晏容秋的狀況明顯好了一點兒。臉頰上吓人的紅潮褪去不少,急促的呼吸也逐漸平穩了下來。

他似乎終于擺脫了那種發高燒時昏沉暈眩、忽冷忽熱的痛苦,這會兒,睡眠之神終于來拯救他了。

賀鑄暗自松了口氣。相比擔心,他更多的是害怕,真的怕。

看到深愛的人被病痛折磨,是他從小到大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為晏容秋留了盞小夜燈,賀鑄輕輕帶上門,在隔壁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萬一夜裏有什麽動靜,自己也好及時聽見。

摘掉眼鏡,賀鑄把那副讨厭的醜家夥随手丢在茶幾上,一邊用力按捏發酸的鼻梁,一邊抽出文件袋裏的那份饋贈書,先前他都沒來得及細看。

一看,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晏容秋真的在盡全力,努力保留關于媽媽的一切。

因為一直就在晏容秋身邊工作,也參與過川影的清算,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一份東西有多麽來之不易。

而且,這樣說或許有些殘忍,它對所有人都毫無價值——

除了自己。

明明晏容秋從來都不喜歡沒有價值的東西。

視線落到最後,接受人簽名那欄還是空着的。

他并不太想把自己的名字落上去。

賀晚之。

學之不晚,晚之不為,為之不傲,傲之必敗。

是賀明承取的。

他怕玷|污媽媽的靈魂。

他一直都在有意無意地削弱自己與這個名字的關系,無論是在美國那會兒,還是在現如今。

把饋贈書收好放到一旁,賀鑄剛拿起茶幾上的藥瓶,右上角的标志就紮眼地跳入視界。

鮮紅的圓形标志。

這意味着它是國家嚴格管制的藥品,必須有醫生處方的證明,并且層層通過科室審核,才能開到患者手中。

能有這種“待遇”的,除了精神|藥品或麻|醉藥品,恐怕只有那些治療ABO體質的特殊藥物了。

【适應症】:信息腺共濟失調紊亂症。

一看到這行藥品說明,賀鑄不由瞳孔一縮,眼底一瞬晦暗——

這可是極為少見的疑難雜症,全國已發現的病例也不過十幾例。它擁有很長的潛伏期,五年十年甚至十幾年都有可能,跨度大到根本沒有個可預估的範圍。

而且,信息腺共濟失調紊亂症的患者幾乎都是先天性的,每個人的臨床反應也各不相同。到目前為止,醫學界連這種病症的通用症狀都沒發現。

這點其實是相當恐怖的。在漫長的潛伏期中,患者很難從自己身體的反常表現,及時察覺到真正的病竈。有的人的臨床反應極不明顯,他們就可能不當回事,直接忽略過去;有的人即便馬上就醫,也幾乎毫無例外地,被醫生誤判為別的疾病。

就像身體中被埋下了一顆誰都不曾發現的定時|炸|彈,只有轟然爆炸的那一刻來臨,才會驚覺血肉橫飛的殘酷真相。

那一小瓶膠囊在賀鑄手中攥緊,用力到骨節突出發白,像溺水之人抓緊手中的淤泥與水草——

用盡所有力氣,卻也只是徒勞。

那種如芒在背的幽深恐懼又從墳墓裏鑽了出來,舉着巨大的鐮刀,無聲地盤旋在賀鑄的頭頂。

信息腺共濟失調紊亂症從來都沒有徹底治愈的特效藥,唯一的治療手段就是緩釋。

更可怕的是,随着病情的加重,患者的抗藥性會不斷增強,最後,就連這拖延生命的唯一方法都會徹底失去作用。患者會在突發性寒戰、高熱與全身劇痛的多重折磨下,無比痛苦又無助地走向死亡。

賀鑄就曾親眼見證過這樣的死亡。

因為,自己的母親安潇,就是死于信息腺共濟失調紊亂症。

作者有話要說:放心不會虐不會虐不會虐,我寫的不是藍色生死戀。

這個病怎麽說,其實是來(送)助(福)攻(利)的嗷!

對晏總來說,狗男人的味道就像老幹媽一樣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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