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堅硬果核
突發性的頭暈目眩就像是一個預兆。
太平沒幾天, 晏容秋的信息素共濟失調紊亂症就又來勢洶洶地發作了,緩釋劑的生效時間明顯變慢了許多,大有惡化之兆。所幸這回并沒有其他并發症狀, 只是渾身不斷襲來劇痛, 像山谷裏被反複激發的回聲,變得越發震耳欲聾,幾乎快把他整個人震蕩成無數血肉碎片。
沒聲沒息地哭了大半宿, 臨到後半夜, 疼痛才漸漸止了。晏容秋昏昏沉沉地合了會兒眼,早上醒來的時候,只感覺太陽穴上有根青筋直插入腦,翻江倒似的擰攪着疼。
在床邊面無表情地坐了一會兒, 他一搖一晃站起身, 和往常一樣, 從頭到腳認真修飾好自己,然後才撥通了賀鑄的電話。
天剛蒙蒙亮, 但賀鑄還是第一時間秒接,他永遠是這樣, 就像随時都在等他。
“實在很不好意思, 我現在真的不能開車,所以,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去下醫……”
“等我。馬上。”
挂斷電話,晏容秋看了眼手機屏保上顯示的日期, 第二次發作時間竟比醫生預測的足足早了一個月。于是他又定定的不動了,過了會兒才慢慢彎下腰,霜白的手指插|進漆黑的頭發裏。
太快了,他想, 真的太快了。
他不畏懼死亡——沒有比死亡更幹脆的退場,像蓮花水中開,又複水中敗,潔淨而利落,是他一直都欣賞的。但是,他更需要時間,他的時間舍不得輕易被奪走,他還有沉甸甸的責任要履行。
對小新,他是父親,對晏氏,他是領導者,他的擔子只有他來扛。
晏容秋适合單打獨鬥——這幾乎從他生下來就注定好了。雲一般飄忽不定的母親,無能又自我中心的父親,極度嚴厲苛刻的祖父,他們都背對着他,沒有人願意聽他說話,也沒有人願意好好抱一抱他,久而久之,親密的距離只能讓他覺得不适并且冒犯。
每個孩子本都該如果實般甜美而飽滿,受到太陽、雨水與微風的寵愛。只是有些被過早的侵蝕損耗,可憐伶仃地露出裏面皺巴巴的堅硬果核來。
賀鑄擡起頭,透過厚重的鏡片,緊裹着Bottega Va羊毛大衣的晏容秋青白着一張臉朝自己走來。現在還沒到冬天,他卻已如臨寒冬,頭上還戴了頂厚厚的毛線帽,帽檐死命往下拉,幾乎快遮住了那雙紅腫的眼睛。
“謝謝你。”
沙啞着嗓子道過謝,晏容秋剛要進到車裏,賀鑄忽然一把拉住了他,手一擡,輕而快地向上推開一點他的帽檐。
Advertisement
果然。
晏容秋的額頭靠近太陽穴的地方,正高高腫着一大塊淤青,映襯着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瞧着格外慘烈。
“怎麽弄的?”賀鑄的口氣很像幼兒園老師。
“……磕的。”晏容秋低聲道。
就在昨天,他掙紮着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霸王育發液(就算知道自己早就不禿了,他還是對變禿心有餘悸),結果眼前一黑,以額頭為着力點,“砰”的重重撞在了尖尖的櫃角上,疼得他金星亂冒,腦仁兒都要碎了。
輕聲嘆了口氣,賀鑄把手探進風衣的內袋裏,像在找什麽東西。晏容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沒想到他竟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小瓶跌打用的藥油。
晏容秋睜大眼睛,啞然失笑:“你怎麽會随身帶這種東西?”
倒像是随時做好打架的準備了。
“習慣了,改不掉。”賀鑄眉心擰成一團,打開瓶子,在手心裏倒上一點藥油,然後雙手合在一起,飛快地來回搓着。
晏容秋剛想說什麽,就被賀鑄扳過臉去。
“別動。”
一只滾燙的手輕輕落下,覆在晏容秋腫起來的額角上。手是骨節分明的大手,幾乎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于是他索性阖上酸脹的眼睛,濃長的睫毛無意刷過賀鑄的手掌心,刷得賀鑄整顆心都在胸腔裏翻了個跟鬥。很快,清涼的藥香就混合着皮膚的熱量,從晏容秋的太陽穴源源不斷地流淌進來,有一點刺痛,但是很溫暖。
靜靜過了一會兒,賀鑄感覺手心裏有一點潮潤漫開,是遠比他掌心溫度更加灼熱的眼淚。于是他松開手,斂眸凝視晏容秋,低沉的聲音小聲問:“痛啊?”
晏容秋摸了摸泛紅的鼻尖,咬住下嘴唇,一聲不響地沉默着,等平複了氣息,才慢慢地搖了搖頭。
依舊是無情無緒的面龐,只是臉頰上還留着淚漬的殘痕。
擰上瓶蓋,賀鑄伸進口袋去拿手帕,簡單的動作卻多出一絲慌亂不知所措。他擡手剛想幫晏容秋擦掉眼淚,胸膛上卻驀地傳來輕柔的感覺,就像擁了一團沒有重量的雲絮。一垂眼,消瘦憔悴的青年正張開雙臂,輕輕地擁抱着他。
“謝謝……你。”
只短短一瞬,他就迅速放開了手。
快得仿佛從未停留。
賀鑄琢磨不透這個擁抱的含義,不溫柔,不缱绻,不親密,就連晏容秋自己都不懂。如果是感謝的話,明明可以有更多形式,他卻偏偏選擇了擁抱,仿佛除了擁抱,別的都不行,都不能,都不夠。
車一路往市中心開去,道路兩旁滿山遍野的人工林慢慢變成摩天大樓,白寥寥的天光逐漸晴暖,透過車窗照在臉上,燙出一股讓人昏然欲睡的溫度,也蒸騰着車廂裏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賀鑄的信息素的味道。
晏容秋縮了縮脖子,半張臉埋進衣領裏,卻還是逃不過那凜冽透明的冷香。不是聞了不舒服,而是一聞整個人會舒服得過了頭,連四肢百骸都輕松了起來。他雖然對有關ABO的生理知識了解不多,但最基本的還是懂的。信息素産生的影響都是交互效果,尤其在Alpha與Omega之間。當Omega被Alpha标記之後,不僅能更加敏銳地感知對方的信息素,甚至還會熱烈渴求更多攝入。所謂“人欲無窮,食髓知味”,這種根植在基因裏本能,絕大多數人都難以違抗,也無力拒絕。
“請把窗開大一點。”
賀鑄不明所以,“您不會冷嗎?”
晏容秋把帽檐往下壓了壓,甕聲甕氣地咕哝:“還不是都怪你,你身上也太香了,害得我注意力都不能集中。”話一出口,他驚覺味兒不對,聽着竟有了點職場性|騷擾的意思。于是紅着臉憤然脫下外套,一把扯過,把自己整個兒蓋在了下面。
只在衣服的縫隙裏,露出一小糾柔軟的黑發。
透過後視鏡看着,賀鑄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心中略微淡去一點憂愁。生了病的晏容秋和平時的晏容秋簡直判若兩人,很不一樣,很可愛,就算是讓人心疼得要命的可愛,也是可愛。許是憋得悶了,晏容秋悄悄把外套拉下來一點,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又迅速偏過頭,重新哧溜縮到了衣服底下。
川源市第一人民醫院。等陪晏容秋做完一系列複雜的檢查,賀鑄看了眼時間,才發覺日已過午。對醫院,他一直有很不好的回憶,很多個日子過去之後,依然會讓他時不時陷入當年那個噩夢裏。
安潇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奄奄一息的彌留之際。除了他,她身邊沒有旁人。所以,盡管恐懼得快要死掉,絕望得快要死掉,他還是拼了命地逼迫自己,盡可能理智鎮定地與醫生護士溝通病情,決定搶救方法,然後,可以的話,也應該盡可能理智鎮定地接受猝然到來的死訊——
還是沒做到。根本做不到。
跪倒在被慘白熒光照成虛空的走廊上,他失控一般地嚎啕大哭起來。
對他而言,這場死亡是與母親的永訣,意味着從此以後,世界之大,卻再也不會有他的容身之所,但對周圍那些匆匆經過他身畔的人來說,這只不過是每天都會在醫院上演的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人總是會死。
哪有永生不死的人呢。
小孩子總是容易哭。
哪有來醫院不掉眼淚的小孩子呢。
但,就算是無比深長的可怕噩夢,就算是泥濘如沼澤的漆黑夢境,他還是曾真實地得到過一線溫柔的光芒——
“給。”
他擡起頭,面前正停留着一只圓圓的手,一塊疊得整齊的手帕平平癱在掌心,上面還有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果糖。粉紅色,桃子味。
“別哭了。”
圓手的主人在對他說話,一本正經的語氣也不像安慰人,卻又強頭倔腦地把捂得熱乎乎的好意硬是塞到了他的手中。
“小少爺,您在這裏做什麽呀,可把我急壞了。”一個女人匆匆跑了過來,二話不說就牽過那只圓乎乎的手,一路緊拽飛快地離開了。
後來,那顆寶石般亮晶晶的糖果,被他小心翼翼地供奉在了媽媽的靈位前。美麗溫柔的粉紅色與媽媽的燦爛笑容,真的很配。
直到他被賀家派來的人帶走的時候,那顆水果糖依然端端正正地躺在潔白的布上。只是放了幾天,會不會有些融化了呢?融化一點……應該也沒有關系。因為媽媽的心裏一直很苦,所以,這一顆糖果凝聚的甘甜,已經足夠夠讓她嘗到甜蜜,也已經足夠令她打起精神了吧!“你在想什麽?”
身邊,晏容秋冷不丁地問道。
賀鑄轉過頭,“謝謝你。”
“謝我什麽啊……”晏容秋微蹙起眉頭,心道自己還沒打算通知劉欣君辦理他的複職手續,這聲謝也實在來得太突然了。
“沒什麽。”賀鑄伸過手,扣住他的手掌,很輕地撚了撚,“就是想謝謝你。”
“莫名其妙……”晏容秋抽回手放進口袋,不自覺地蜷了一下指尖。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卻還是會被他高熱的體溫燙到。
也不讨厭就是了。
所有檢查報告拿到手,加起來幾乎快有厚厚一沓,晏容秋就抱着這疊東西進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就像他平時拿着文件進會議室那樣),而賀鑄則被放置在隔壁間診療室等他。
“先喝杯熱可可暖一暖。”吳岚醫生把一杯加了小棉花糖的香濃飲料放到了晏容秋的面前。
“謝謝吳奶奶。”晏容秋端端正正地坐着,雙手捧着白瓷杯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這麽多年來,吳岚既是川源市第一人民醫院享有盛譽的專家,還是晏家一直都很信得過的私人醫生。晏容秋小時候每次生病,都是由她親自診治,時間久了,她也打心底裏喜歡上了這個禮貌懂事的男孩。
只是……
觀察着晏容秋青白憔悴的面孔,吳岚的心頭忍不住湧上酸楚。
他一直都不是個幸運的孩子。
“把報告給奶奶看看。”
接過晏容秋遞上的檢查報告,吳岚感覺手腕一沉,是真的沉,心裏也沉甸甸的難受。作為經驗豐富的醫者,她比誰都清楚,信息腺共濟失調紊亂症到底着什麽。甚至,都不用打開這疊報告,猜都能猜想出來,裏面關于晏容秋身體情況的各項數據,究竟惡化成了何種程度。
縱使見慣了生老病死,吳岚也依舊不能說服自己接受晏容秋得了不治之症的事實。
明明是那麽溫柔體貼的好孩子。
每年,無論多忙,他都一定會抽空過來看望她。吳岚以前在斯圖加特留過洋,喜歡德國文學,晏容秋就會坐在她家的小天井裏,替她念羅蘭·馮·茨邁爾曼的詩歌。逢年過節,還會送花和明信片給她。花是她最喜歡的白色康乃馨,明信片上的祝福也都是他一筆一畫認真寫下的。
無聲地嘆了口氣,吳岚還是翻開檢查報告,低頭認真地看了起來。
見吳岚表情漸漸凝重,晏容秋放下熱可可,挺直腰背正色道:“吳奶奶,請你直接告訴我,我還剩多少時間。如果有比服用緩釋劑更有效的治療手段,就算存在一定危險性,我也願意嘗試。”
還是和以前一樣。吳岚默默地想。
無論碰到什麽事情,這孩子都能立時做出決斷,從不給自己留下一點釋放情緒的餘地,幹脆利落得就像在處理別人的問題。
三年前,發現自己有了小新那會兒,他也是這樣,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斬釘截鐵地告訴她,自己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留下來。
于公,她只要尊重晏容秋的決定就可以;于私,她卻根本不希望晏容秋這麽做。
在她眼裏,晏容秋自己都還不過是個過早承擔起家族重任的大孩子,又怎麽能好好撫養腹中這個猝不及防到來的小生命呢?
而且,如果晏家唯一的小少爺生下來路不明的孩子這件事一旦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晏鶴聲,那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既然她能想到的從今往後的種種,晏容秋一定也能想到,一定想得比她更多、更深、更遠。但直到最後,晏容秋依然沒有絲毫動搖。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但她始終覺得,晏容秋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揣着滿滿的心疼和感慨,吳岚繼續一頁一頁地翻閱着,越看她的眉頭擰得越緊。
……怎麽會這樣?
這……不應該啊!
“小容,你知道麽?”
吳岚臉色發白地擡起頭,握着檢查報告的手不斷顫抖。
“理論上,在第一次發病的時候,你就已經撐不過去了。”
“現在,能這樣出現在我面前,簡直是個奇跡。”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小胖子英雄救美那一回,賀晚之會問:“怎麽是你?”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