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大醋缸子

天色擦黑, 兩個人回去前先繞去新開的商場,買了一些網紅蛋糕帶給晏新星,然後才往睿山禦庭的方向開去。

前幾天, 晏容秋從自己家搬回了睿山禦庭, 一方面擔心再這樣下去, 小新遲早要被全家人寵出毛病來, 另一方面就是狗男人天天來敲門,一呆呆一天, 末了溫苓心還很熱情地給他準備好了客房, 大有留他常住的意思——

那也太吓人了。

天天在爺爺眼皮子, 擔心狗男人随時會對自己醬醬釀釀, 這種刺激換誰都受不了。

而睿山禦庭那邊, 小徐阿姨的女兒家裏又雙叒叕有事,所以她只在晏容秋和賀晚之都不在的時候照顧晏新星,家裏一有大人, 她就會請假回去處理家事。

結果,就變成了微妙的半同居狀态。

一開始,晏容秋還質問賀晚之怎麽不回自己家?沒想到狗男人可憐巴巴地說自己實在沒錢還房貸, 問他能不能好心收留自己和棉花糖。

晏容秋一聽,立刻很爽快地抱走了可可愛愛的棉花糖, 把狗男人關在了門外。

第二天,狗男人锲而不舍地又來敲門, 說棉花糖特粘自己,必須由自己親手照顧, 不然會整天汪汪汪。

“哦,是嗎。”

晏容秋剛把棉花糖抱過來,棉花糖就兇巴巴地沖狗男人叫了兩聲, 然後乖乖巧巧地趴在晏容秋懷裏,一副再也不想搭理它原來主人的樣子。

第三天,晏容秋剛打開門,狗男人就李副官家的可雲一樣,旋轉着倒進了他的懷裏,虛弱地說自己上次被砸後,好像留下了腦震蕩的後遺症。

晏容秋:“不痛快就去找太醫,朕又不會治病。”

狗男人沒反應,挂在他身上裝昏迷。

晏容秋:“……”

只能把狗男人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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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好了,真·引狼入室。

狗男人非但賴着不肯走,還打起了房東的壞主意。

想到這裏,坐在副駕上的晏容秋忍不住轉過頭,忿忿地橫了賀晚之一眼——

卻差點又被完美的側顏輪廓勾得心跳驟停。

餘光注意到晏容秋在看自己,賀晚之微微一笑,趁等紅燈的間隙,探過身去重重親了他一口。

“開你的車……!”晏容秋戴上外套的帽子,再把拉鏈拉得高高的,只露出一雙眼睛,防止狗男人再偷親。

紅燈轉綠燈。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晏容秋接電話前,瞄了賀晚之一眼,然後聲音輕輕地應了那邊幾聲,很快就挂斷了。

“企劃部那邊有事?”賀晚之一邊開車一邊問。

“不是。”晏容秋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是賀浔。”

賀晚之瞬間就不淡定了。

“他有什麽事要找你啊?”

晏容秋搖頭,“我也不知道,就說有空想見我一面。”

“你不會答應他了吧?”賀晚之一開口,空氣中就醋味蔓延。

“嗯。”晏容秋想了想,又道,“其實我跟他就是很普通的朋友,當初結婚也只是為在兩個老爺子面前裝裝樣子而已。”

賀晚之騰過一只手,牽過他的手指,像宣示主權般地撚了撚,“我陪你一起去。”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碰到有人為他吃醋的關系,晏容秋有點心虛。“你哥哥說有很重要的東西要給我,所以希望我一個人去。”

賀晚之猛踩一腳剎車。

“不行,我一定要陪在你旁邊,不然實在太危險了。”

晏容秋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症狀,不由有些好笑。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賀晚之挑眉:“跟我一樣什麽?”

跟你一樣稀罕我稀罕到不行。

當然,晏容秋死都不會把這句話說出口,只道:“你放心,賀浔真的對我一點都沒興趣。”

“怎麽可能!他明明就……”賀晚之硬生生把後半截咽了下去。“算了。”他強忍酸意,“反正我已經是你的人了,只能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晏容秋臉頰一熱,頓了頓,忽然湊近一點,“其實,你真該擔心的另有其人。”

賀晚之當即緊張起來,“誰?”

“是賀鑄。”晏容秋微微笑道,“如果是賀鑄的話,說不定真的能把我搶走。”

結果,這車在路邊一停,就停了半個多小時。

要命。

真是要命。

晏容秋哭都哭不出來,恨恨地想,以後可再也不能輕易挑戰連自己的醋都會狂吃的大醋缸子了。

周日。

在與賀浔見面前,晏容秋還有點擔心尴尬冷場,或者他可能對自己有什麽意見,可事實上,賀浔對自己的态度還是一如既往,禮貌中不失溫和,好像對發生的一切都絲毫不以為意。

“你和賀晚之最近還好嗎?”

甚至還這樣問了自己。

“嗯,都挺好的。”晏容秋攪着杯中咖啡的勺子慢慢停了下來,“那天晚上,真的很對不起,我一時間難以控制情緒,擅自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他看上去從來都沒有情緒,卻又能那樣無法控制情緒。賀浔忍不住微笑起來,“沒辦法,誰讓那是賀晚之。”

晏容秋一怔,随之也笑,“是啊,因為是賀晚之,所以一點也沒辦法。”

“那晚見到小新,就立時讓我想到了以前的他,但與他不同的是,小新一定能快快樂樂地長大。”賀浔從桌邊拿出一個禮袋,交給晏容秋,“這是給小新的,也算是我這個當叔叔的一點心意吧。”

晏容秋接過看了一眼,是小新喜歡的高達模型,“謝謝,這就是你電話裏跟我說的很重要的東西嗎?”

賀浔搖搖頭,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遞到他的面前。

“這是倉庫鑰匙。”

晏容秋不解,“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裏面保管着的,都是賀晚之以前的一些東西。”賀浔說着,不自覺地嘆息。“他去美國後,爺爺就讓人把他所有的東西都處理幹淨,結果都被我在背地裏給留了下來。”

迎着晏容秋驚訝的目光,賀浔溫聲道:“正如你為他找回他母親的遺作,我們都為他做了相似的事情。”

“因為,不這麽做的話,賀晚之就像從未來過這世間,留不下一點存在過的痕跡。”

“那樣真是……實在令人心裏難過。”

沉默。

唯有咖啡廳裏的輕音樂靜靜流淌。

“但是現在不同了。”

晏容秋開了口,聲音不響,卻很清朗。

“我和小新,都是他在這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明。”

就算一度被短暫忘卻,也絕對抹消不掉。

“嗯。”賀浔溫柔一笑,鳳眸燦然,“願神祝福你們。”

“謝謝你。”晏容秋看着他,真誠道,“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到……”

“我知道。”

賀浔沒有讓他再說下去。

因為他心裏都明白。

分別前,賀浔站在薄薄的暮色裏對晏容秋揮手。被夕陽餘晖籠罩着的晏容秋和記憶裏一樣,永遠都是這麽好看。

清秀潔淨的面容,讓人的心跳都變得緩慢下來。

其實最開始,自己一點都不喜歡他。

圓滾滾的小胖子,冷冷的不大愛說話,長得也醜醜的。

當聽到爺爺說這個小胖子是早就訂下的婚約者,以後要跟自己結婚的時候,他當然是拒絕的。

後來,每次見面,他都對小胖子愛搭不理,當然小胖子也完全沒主動搭理他的意思,只管一個人縮在角落看書,或是不聲不響地想心事。

真是奇怪的小胖子。

雖然還是不喜歡小胖子,但他卻不由自主地越發在意起了對方,甚至還旁敲側擊地主動問起爺爺有關小胖子的事情。

對小胖子了解得多了,他發現自己就算不喜歡,漸漸也沒那麽抗拒了。人不可貌相,小胖子其實很厲害,還是個努力家,對用功努力的人,他總是佩服的。

本以為也就這樣了,然而,小胖子自身也在不斷改變。之後幾年,他們見面機會少了,常常是幾個月不見一回,偶然見了,他會心裏一驚。小胖子長大了,長開了,顯出蒼白美麗的面貌。每次見了面,每次都吃驚。

晏容秋對此一無所知。他永遠保持着不變的狀态,冷淡的,禮貌的,疏離的,對周遭的一切都毫不關心,自然也将他劃入了不相幹的人與事之中。

盡管那個時候,他已經試圖主動靠近他,了解他,并與他交流了。

晏容秋就是這樣的,對誰都是這樣。他這樣安慰自己。

直到自己二十二歲生日。

在佑安島上,他被爺爺派去迎接應邀赴宴的晏家人。站在碼頭,一眼就能從游艇駛來的方向,分辨出晏容秋的身影。潔白卻又缥缈,是無數浪花中的一朵。無論離他多遠,都可以把目光遙遠地傾注過去。

趁着這次機會,努力和晏容秋搞好關系吧,能先成為他的朋友就好,別的不敢奢求更多。

但是,一切都是徒勞的無用功。

對他,晏容秋永遠像被固定程序設置好的機器人,既不會露出生動的表情,也從不多說一句額外的話語。

那時候,晏容秋已經上了高中,可除了外表,他還是一如當年,什麽都不曾改變,就好像他的時間流速是停滞的,他身處的空間是隔絕的,錯位的。既然是這樣,就不可能有人真正走進他的世界——

賀晚之卻做到了。

為什麽偏偏是賀晚之做到了。

他注意到晏容秋見到賀晚之時的眼神,無比驚訝,卻又含着藏不住的喜悅。就算兩人是第一次見面,就算賀晚之漂亮驚人,晏容秋呈現出的情緒也實在太多了點。

在他眼中,無異于一座涼森森的冰雪雕塑,突然有了血和肉,成了活生生的凡人。

而那個乖戾暴烈的賀晚之,雖然表面上對晏容秋和其他人一樣,全然不理不睬,可是,若真對一個人十分在意,視線也好,神色也好,種種細節是藏都藏不住的。

果不其然,賀晚之對晏容秋的執著程度,遠超他的想象,甚至到了令他心驚的程度。

他永遠不會忘記,賀晚之知曉晏容秋是自己婚約者時的反應。

怨憎,嫉恨,不甘,絕望……這些濃烈到極致的感情,為什麽能爆發式地出現在一個少年的身上?

看着賀晚之,他只覺得對方的身體中像是正發生着開天辟地的大爆|炸,炸出一片粉身碎骨,血肉橫飛。

就連父親都害怕了。

明明賀晚之的姿貌是那麽美麗惑人,可靈魂卻像是一把偏執狂氣的尖刀。當父親把他從福利院領回來的時候,他就隐約察覺到了這一點,而接下來的歲月裏,這巨大的矛盾又在不斷被激化,直至現在,終于到了靈與肉背道而馳的地步。

不是賀晚之的錯。

其中,卻一定有他的錯。

當晚,臺風過境,暴風雨來臨。

賀晚之消失了。

連同晏容秋一起。

經此一事後,賀晚之被送去了千裏之外的美國。一切都歸于平靜,好像佑安島上的插曲從未發生。

及至後來,他終于和晏容秋結婚。

這場婚禮,是他所願,卻又實非他所願。因為他清楚地知道,晏容秋的眼中,從來都不曾映出過自己。

最開始,就該抽離那最後一絲不甘心,徹底放棄這份感情。

不然的話,他也不必忍受漫長的自我煎熬,而晏容秋,也一定能早點找回本就屬于他的真正的幸福。

隔着馬路,賀浔看見賀晚之從車裏出來,接過晏容秋手中的東西,兩個人站在一起說了會兒話,然後一同離去。

不管是晏容秋,還是賀晚之,臉上都洋溢着滿滿的笑意。這樣的笑容,過去無論在誰的臉上,都從來不曾顯露,可現在,對着彼此,他們終于能真心實意地微笑起來。

于是賀浔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柔和的上揚弧度,然後輕快地轉身離開。

沿路風景無限明媚。

樹葉在風裏茂盛起來。

川源市難熬的冬季就要結束,馬上就是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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