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窮則思變

接下來，唐一笑用了三天的時間，将洛陽城的北市、南市、西市中的飯館都去了一遍，算是做了個初步的走訪調查，最後，她将目光鎖定在了洛陽西市一家名為摘星樓的酒樓，決定第一步便從這家酒樓下手。

這一日，唐一笑先是在市集上挑了幾樣菜肉生鮮，選了幾樣調料醬汁，背了個筐，就去了摘星樓。

進了門，別說是用餐的客人，便是連個來招呼的博士都沒有，根本不像是開在洛陽城西市的二層酒樓，桌子上雖說沒積了灰，可看着卻也不怎麽幹淨，若是店有十分，這面兒上便先丢了三分。

“老板！”唐一笑一聲高喊，好似将房梁上的灰都震了下來，沒一會兒，便有一個瘦竹竿子撞開簾子跑了過來，風風火火，可等跑到唐一笑面前時，卻喘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極其忙亂地作了個揖，兀自喘個不停，“這、這位客……客、客官，小店……”

唐一笑趕忙打住，“老板且先将氣喘勻，再開口也不遲。”

過了好一會兒，這位摘星樓的瘦老板才終于緩過氣來，拱手道，“多謝這位客官，客官快快請坐。”

唐一笑觀這位老板的做派，不像是個開餐館的生意人，倒像是個文弱書生，卻又帶了些許的江湖氣。

唐一笑走進去，站在桌邊，卻是沒有坐下，頗帶這些揶揄地看着瘦老板。

“客官為何不……”瘦老板這“坐”字還未說出口，一擡頭，便撞上了唐一笑似笑非笑的眼神，順着目光一看油膩反光的桌面凳面，不由得老臉一紅，“稍待稍待，在下馬上去收拾。”說着，便要去找灑掃的東西，可在大堂裏繞了足足三圈，可也沒找着一個灑掃的家夥。

唐一笑看着這個在地上團團轉的瘦老板，不免覺得這人很有意思。

只見這位瘦老板突然用力地一拍腦袋，整個人像是被一道天雷擊中了一般，定住不動，過了許久才十分尴尬地轉身道，“對不住了，這位客官，店中已經沒有灑掃的家什了……唉，不瞞您說，其實這間摘星樓是在下祖上傳下來的的，本是賓客盈門，實是沒成想，落在在下手裏不過區區三五載，結果卻成了這般光景，昨日才辭退了博士，本想着今日便将店盤出去，便将灑掃物什都贈予了博士，如今店中卻是空空如也，在下實在是慚愧，慚愧啊。”

“哎，正所謂‘黃金無足色，白璧有微瑕’，我觀閣下言談舉止，卻是士人風采，不知是否有功名在身？”唐一笑這算是明知故問了，明明來之前已經将人家打聽了個底兒掉。

事實上，在有科舉制度以來，朝廷就有明文規定，商人的後代是不能參加科舉的。但李隆基繼位以後，便在普通的科舉之外，額外開設了“恩科”，對象除了那些普通的讀書人，就是商人、捕快的後代和女人了，這也算是他的一項開明創舉了。

不說還好，一說這位瘦老板面上慚色更濃，“唉，不怕你笑話，李某正是今年嘉禾書院推舉參加科考的生員，只是憂心祖業，這才來東都一觀，沒成想卻是……”

“原來當真是博聞士子，失敬失敬，在下唐一笑，還未請教。”

“李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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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一笑表示了同情和理解以及些許好奇之後，李涉漸漸地敘述了自己的悲慘遭遇，不過越聽，唐一笑便覺得哭笑不得。

“所以，李兄連個親信都未派，就任這偌大的摘星樓放任自流了？”方才二人通了年紀，唐一笑十九，李涉二十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自小也無甚開銷上的困難，更不曾接觸過這行營生，以為全然與雙親在時無異，誰曾想，他們竟然會如此做，也當真是寒心。”李涉倒不是氣如今囊中羞澀，他是氣當初摘星樓裏的那些管事、博士，竟然将酒樓裏的東西占為己有，早在一年以前便卷鋪蓋跑了，別說向官府報案，現在就算對方從他面前走過來，他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自家店的夥計。

唐一笑無奈地笑道，“若是這天下人都像李兄這般，恐怕早就是一片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太平盛世了，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雖是不假，可李兄也不必一片真心全付吧。”

李涉明顯有些臉紅，可依然堅持道，“可先父在世時明明也是一般，從不曾懷疑過他們的忠心，可怎麽到了我這裏就……唉，我果然不是這塊材料。煮菜的本事差得很，這經營的學問也是一無所知……”

“李兄何必妄自菲薄？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何況士、農、工、商，這經營本也是末業，李兄既然是嘉禾書院所舉生員，想必這讀書的本事必屬頂尖，不過是經營這方面少了些天賦罷了，實不相瞞，其實我今日來此，本就是想與李兄談一樁買賣。”

唐一笑之所以最終選擇了這家摘星樓，一是這家摘星樓地理位置極佳，位于洛陽最大集市的西市，附近所住皆是皇親國戚，又與白馬寺相近，因此有着大量的流動人口；二是這家這間摘星樓的所有者李涉據說人品極佳，常常廣施銀錢，救助百姓，據說曾在山道上遭遇劫匪，對方本是要殺人奪財，結果一聽對方是李涉，便跟李涉要了首詩，而後灑然離開，李涉其人可見一斑；而第三則是因為李涉并沒有想要變賣祖産的意思，也不想變更經營類別，還是想要将這家餐館發揚光大，這便和唐一笑的心思不謀而合了。

基于上述三點原因，唐一笑來了摘星樓，而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想看看，這個李涉的人品秉性究竟如何，因此直到現在，唐一笑方才表明來意。

“唐姑娘，莫非你也是看中了李某的家産？李某就算餓死，也絕不會變賣祖産，李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家店！”

唐一笑連連擺手，“非也非也，相反，我是聽人說了李兄的事，特來相助李兄将祖業發揚光大，以慰先人的。難道，李兄到現在還沒有看出來，我其實是個廚子嗎？”

唐一笑将背後背着的筐往桌子上一放，笑吟吟地說道。

“啊？唐姑娘真乃及時雨也！”李涉大喜，可下一秒卻變得有些遲疑，“唉，不知唐姑娘所要薪酬幾何？在下非是吝啬，實是此時囊中羞澀，糊口尚且是個難題，若是姑娘要來，怕是要委屈姑娘了。”

“李兄誤會了，我雖然是來當做菜的，可卻也不全然是做菜的，除了做菜，我還要參與這家店的經營。”

“啊？可……”

“李兄且慢拒絕，我為李兄細說。”随後，唐一笑便将後來的所有權與經營權理論，和技術入股理論同李涉言簡意赅地說了個明白，而李涉也從一頭霧水甚是慌張，變成了朦朦胧胧似懂非懂。

這本就是共贏的交易，又不是騙人的把戲，唐一笑自然不着急，容他細想，人已往後廚去了。

就照唐朝人做菜的水平，若是比雕花精致的手段，那唐一笑只能甘拜下風，可若是比味道、菜式和花樣，十個洛陽名廚綁起來也不會是唐一笑的對手。

因為，唐朝無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