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風雨過後

“轟！！！”

唐一笑和皇甫惟明全都被最後的一股大浪擊飛了十數丈遠，兩人也算是各出奇招。

皇甫惟明仗着自己修為深厚，手上一柄畫杆方天雙刃戟朝着水幕點出無數星斑，借力而退，狀若被大浪擊飛，實則是順勢而退，并未受到太多波及。

而唐一笑因氣血翻湧，不便大肆動用內力，以免牽動髒腑，但一身輕功妙至毫巅，是孫思邈都親口贊嘆過的獨步天下。據他推斷，一旦唐一笑的內力達到一流高手境，運足【輕如燕】的情況下，就是宗師境的高手，若不以輕功著稱，只怕想追上她也實在是很難，因此孫思邈才敢放唐一笑下山。

此時，唐一笑面對來襲大浪水箭，竟是腳下翻點，接連踩在濺起的朵朵浪花上，如同步下生蓮，盤旋轉身之時，青絲飛散，衣裙蝶舞，鴉九劍倒插回鞘中，這番動作一氣呵成，倒顯出往日不得見的潇灑。

唐一笑借着浪勢，騰身上了半山腰。望着仿佛終于找到了出口，而向着黃河傾瀉而出的渭河，心中終于松了一口氣。

就算不能一勞永逸，但總算是解了如今的燃眉之急了。

“多謝皇甫将軍出手相助！”

緩過了這口氣來，唐一笑終于抽出功夫對皇甫惟明表示感謝，的确，如果不是剛剛皇甫惟明來的及時，恐怕她就算當真拼得吐血不止，也難以有所作為。

“唐姑娘說的哪裏話，若說謝，也該是我向姑娘道謝。我如今可是檢校司農，兼着戶部的差事，這場大雨中的事歸韋大人管，可大雨之後的事就要歸在我頭上了，要不是唐姑娘仗義出手，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既然将軍及時趕來，唐某就安心退居二線了。”

皇甫惟明聽見唐一笑這“及時趕來”四個字，眼角一跳，笑道，“姑娘且慢走，唐姑娘可是對韋大人心存不滿？”

“哈哈哈，皇甫将軍說得哪裏話，韋大人可是正四品的陝州太守，更是身兼兩京水陸轉運使，唐某哪裏敢對韋大人心存不滿呢？”

皇甫惟明笑，唐一笑也笑，兩人對于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但皇甫惟明能明着問，唐一笑卻不能明着承認。不過，兩人對韋堅的态度上基本是比較接近的，皇甫惟明出現在這裏，就已經說明了許多問題了。

事實上，岸上的那些士兵都是皇甫惟明的部下，他們能夠聽命于唐一笑，也是皇甫惟明親自下的指令。當時，在賀知章給韋堅寫信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唐一笑請賀知章又寫了一封信，交給了皇甫惟明，這也是二人能夠默契地表明一些态度的原因。

而若不是這封重要的信，此時唐一笑只怕根本無人可用，而那些可憐的百姓也根本就等不到他們的救星，因為此時此刻，韋堅正身在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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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堅的确提前接到了賀知章的信，做了許多物資和防護的準備，但他竟然沒有為陝州留下分毫，而是将這些東西全部送往了長安城，讓皇帝陛下親眼看見，他的這個臣子是多麽的忠心耿耿，挂念君安。

“皇甫将軍本該護送韋大人往京城去的，這麽好的展示才幹的機會，将軍就這麽放棄了？跑到這裏來趟泥水，可是得不償失。”

唐一笑的話裏帶着刺，擺明是在諷刺，皇甫惟明心裏氣悶，但他氣的卻不是唐一笑，因為他聽得明白，唐一笑諷刺的可不是他。

“我去送他，是不想讓那些物資落在有心人的手裏。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韋大人這輩子估計也就只能有個共侍一主的緣分了。”

唐一笑又笑，“将軍與韋大人一武一文，也是相稱，互為太子的左膀右臂，卻也不算委屈了。”

皇甫惟明看了唐一笑一眼，“殿下的确仁厚，納賢取才，不拘一格。早就聽聞唐姑娘才幹豔絕，如今一見，更是巾帼不讓須眉。不過，若只是以商人自居，不免太過屈才，何不登高一望，想必風景更是不同吧。”

“将軍，你看岸邊的兄弟和老鄉都還在等着咱們回去，此時偏要登山，未免不是時候吧，還是日後再看吧。”

“那便日後再看！”

皇甫惟明微微一笑，答應得痛快。

事實上，唐一笑從來就沒有介入黨争的心思，更不想在此時踏入長安這潭渾水，羽翼未豐卻偏要振翅高飛，恐怕不是被人當作活靶子，就是過早夭折，好不容易再見一回大唐，她可不想做無謂的犧牲。

誰都想活着。

何況，她記得，【武動大唐】裏的那個皇甫惟明，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她不得不留點小心，免得被對方嚼得連骨頭都不剩。

……

二人踏浪而歸的時候，岸邊一片靜谧，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混雜在暴雨聲中，間歇着湍急的流水聲，卻顯得更加安靜。

唐一笑融入人群，将舞臺留給了皇甫惟明。

皇甫惟明身在半空中，一身薄甲泛着寒光，手中擎一杆方天畫戟，更是魁梧威嚴。

“将士們！百姓們！”皇甫惟明深吸一口氣，“水，退了！”

依舊是無比安靜，所有人都有些呆滞地看着皇甫惟明，不動，不語，沒有歡呼。

皇甫惟明用更大的聲音重複了一遍，“是的，沒錯！水退了！！！”

這句話就像是掀開了鍋一樣，頓時擔驚受怕、喜極而泣、撿回一條命的種種情緒被這一句話釋放開來，歡呼聲和嚎哭的聲音蓋過了雷雨聲，熱鬧得不似黑夜，卻勝白晝。

……

“大家不要擠，不要搶，排好隊，每個人都有飯吃，絕不會讓大家餓着的！”

唐一笑擦了擦臉上的汗，站在兩口大鍋的不遠處，看着這些疲憊無力的百姓，也是感到一陣揪心。

“怎麽樣，糧食還夠嗎？”

皇甫惟明走過來，不着聲色地問道。

“撐過這兩日是夠了，但總歸不能這樣下去。整個長安附近的州郡都被這場天災沖得七零八落，陝州受難最為嚴重，此時我們的太守大人還沒有回來主持災後，也當真是為君憂心的典範了。”

唐一笑話裏帶刺，皇甫惟明只能苦笑，“唐姑娘，韋大人只是個例，太子殿下麾下能人無數，并非只有一個韋大人。何況雖然韋大人此舉的确有失分寸，但畢竟長安才是重中之重，韋大人也是沒有辦法。如今奸臣當道，韋大人只是急于想要和其一較短長，唐姑娘切勿以偏概全，生出誤會。”

皇甫惟明親自費這許多口舌解釋，便已經表明了對唐一笑極為看重的态度，唐一笑也不好再發作，只得避重就輕道，“将軍倒真是好口才。”

“大人，唐大人！”

突然聽見有人好像在喊自己，唐一笑一回頭，發現喊她的是一個漁夫打扮的老漢，走近一看，突然認出這是昨夜請來認路的那名漁夫。

唐一笑忙走過去，“老鄉，是你啊！我剛要派人去找你，只是忙得昏了頭，見諒見諒啊。不過你放心，我答應你的，肯定作數，昨天的事，您可是大功臣。”

老漢慌忙搖頭，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磕磕巴巴地說，“大人，您這是說的哪裏話，是您救了俺們大家，您是俺們的再生父母，若是沒有您，俺們早就被大水淹死了，現在能活着，俺們就已經知足了。不瞞您說，俺來不是為了讨賞的，是給您送東西來的。”

“送東西？別別別……”

唐一笑立馬就要拒絕，笑話，她得沒品成什麽樣才能收一個災民的東西？在這個時候送的東西，不管是什麽，對于這個老漢來說，都絕對可以算是大出血了，她怎麽可能收？

“大人，您別忙着拒絕，其實俺想送您的是糧食。”

“送糧食？！”

“對對，大人，河裏的河鮮魚蝦都好着呢，也多着呢，只是現在不允許靠近岸邊，不然絕對夠不少人吃了。”

唐一笑有些心動了，可同時，她又有些猶豫，“可這時候下水，一旦有個什麽變故……不行，這太危險了，老鄉，這是要出人命的啊。”

“大人，俺瞧着那河已經慢了很多了，和以往有風的天氣也差不了多少，雖然生手不能用，但若是像俺這樣的老人，絕對沒有問題！”

“你能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嗎？”

“能！”老漢說說又笑了，“再說了，不是還有大人呢嗎？昨夜大人的神威，雖然隔着老遠，可不少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大人不是凡人，一定會保佑俺們的。”

“好！那我就跟你們一起去！”

“好嘞！”

……

“将軍，那些糧食的數量和之前唐一笑在洛陽采購的糧食數量基本吻合，但還是查不到她是怎麽把糧食運到陝州的，沿途沒有半點痕跡，也查不到有糧車出城的記錄。”

“能确定不是胡不歸暗中相助嗎？”

“不能确認，但根據我們對胡不歸的了解，就算是胡不歸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做到這些。”

皇甫惟明雙眼一眯，“所以你是說，這批糧食是憑空出現在陝州的那座破房子裏的？”

“……是，将軍。”

沉默了許久，皇甫惟明才重新開口道，“好了，我知道了。”

那人走後，皇甫惟明對着空無一人的屋子喃喃自語，“唐一笑？你真是越來越讓我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