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十娘酒家

騰雲似湧煙，密雨如散絲。

岐州多山，密雨淅淅尚不要緊，只是乳白色飄散的雨霧卻氤氲不去，拉車的馬兒在這陌生的山道上不敢向前，鼻間呼出的白氣似是和整片山霧融為了一體，沒奈何，唐一笑只好從馬車上下來，牽着馬兒，在這山道上緩緩前行，行過了約是五十裏後，才聽見前方白霧中隐約有人聲傳來。

唐一笑摟着馬兒的脖子蹭了蹭，她知道它很辛苦，可沒辦法，無論是等待着解藥的胡不歸，還是在十娘酒家急等她救援的人，都容不得她好好休息，只是委屈了這兩匹馬兒了。

“爺，我看這酒家的主人家功夫不一般，前面行過了太和關就要到岐山縣了，咱們要不要快些上路？”

說話之人有些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唐一笑作為半個殺手，自然有些捕風明位的竅門，而唐清苦更是宗師巅峰的修為，盡管那人并未高聲講話，但在這樣一片靜谧的霧中，二人還是将那人說的話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不必。再有半個時辰天就要大黑了，咱們車馬太多，夜裏山路太不方便，比起這些人，還是走夜路的麻煩更多些。”這位被人稱為“爺”的人，聲音很是好聽，如玉石相擊，冰玉之音，語氣一派溫和，但卻透着三分清冷，“單純，叫底下的人都警惕些，寧肯辛苦幾分，也不能讓東西出了差錯。”

“屬下明白了。”單純應了一句，随後又帶着些小心地問，“爺，要不然咱們亮出身份……”

“單純！”

“屬下在！”

“你記住，這次事關重大，我決不能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咱們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就算是我戰死，你也不能吐出一個字，聽明白了嗎？”

“屬下明白。”

這一番對話，唐一笑和唐清苦都有些尴尬地聽在了耳中，二人對視一眼，還在考慮要不要直接趕路以避嫌，卻沒想到唐一笑突然打了個極響亮的嗝，這一下，空氣都好像冷得凝住了一樣。

唐一笑捂臉，前方已經傳來了那位“爺”的聲音。

“江湖之中，萍水相逢即是緣分。如今天色已晚，朋友不妨一同住下，同是出門在外，咱們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話雖然說得客氣，可眼前幾個漸漸清晰的人影很是明白地告訴唐一笑——我派人來請你了，你不來也得來！

這樣霸道的做法，唐一笑沒覺得什麽，畢竟是他們先不小心聽到了別人的秘密，可一旁的唐清苦卻是個沒混過江湖的，想他是何等人物，怎麽能受得了對方這樣的态度，登時一聲冷哼攜着內力而出，眼前的白霧仿若呈波紋狀向來人襲去，頓時傳來幾聲悶哼。

唐一笑再次捂臉——這下這仇是結定了。

空氣再度一滞，唐一笑趕忙高聲道，“且慢動手！！”

沒想到卻是為時已晚，對方同樣冷哼一聲，以牙還牙，可謂是幹淨利落，沒奈何，唐一笑一手将唐清苦推回馬車內，自己內力一催，背後的鴉九劍“倉啷”出鞘，以鴉九劍出鞘時的火鴉九鳴之音回應，恰好和對方拼了個旗鼓相當。

可唐一笑心裏清楚，自己這是借了鴉九劍之利，對方明顯留有餘地，并未真的下殺手，若當真論修為，自己恐怕還要和對方差了一大截。

還沒等唐一笑細想，就感到身後有一道不滿的視線傳來，回頭一看，只見唐清苦正扁着嘴，不滿地看着她。

唐一笑剛要同唐清苦解釋，就聽見那位“爺”再次開口，“寶劍不俗，鴉鳴清冽，想必主人也并非歹人，何不來此一敘？”

唐一笑還沒說話，唐清苦一拍輪椅，直接從馬車上躍了下來，率先開口，“正好一見！”

唐一笑猛一捂臉——真是兩個祖宗！

等到二人走到酒家門口的時候，臉上同時露出了幾分古怪與哭笑不得的表情。

一面破布旗子正在酒家門口迎風招展——十娘酒家！

……

說實話，唐一笑看到那人的時候，的确小小的驚豔了一下，哪怕她并不是外貌協會的人，可還是在心裏感慨造物主的神奇與偏心。

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

唐一笑沒見過春秋時候的那個“天下第一美”的子都，不知道那人究竟美到何種地步才能讓孟子說出這番話，但當她見到眼前這位夏溪碧的時候，有生以來第一次與聖人有了共鳴——如果有人說他長得不好看，那人大概就是瞎了吧。

不過唐一笑這番感慨也就在心裏待了不到三秒鐘，因為她看了看身邊坐着的清苦和尚，心裏的想法就變成了，其實她唐門裏也不是沒有長得帥的嘛，起碼她的清苦師弟也是完全能拿得出手的。只是可惜了他的腿，等治好了胡不歸，她要好好想個辦法，三年的時間還是太長了，畢竟唐清苦的歲數也不小了。

正當唐一笑有點出神的時候，就聽見夏溪碧道，“唐姑娘如此心不在焉，莫非是這家店家當真有問題不成？”

唐一笑回過神來，笑了笑，“夏公子以為呢？”

“實不相瞞，我是第一次來關內道，對這地方一點也不熟悉，全賴家人上心，如果唐姑娘有什麽消息，還望不吝告知。”

唐一笑先是偷眼瞧了一下唐清苦，發現唐清苦一派泰然地坐在那裏，絲毫沒有她想象中的尴尬和不好意思，心裏微微搖頭，“我看夏公子雖然出身不俗，但身上也有江湖氣，雖然不曾來過關內道，但恐怕也不像公子說得那樣謙虛吧。”

方才三人坐定後，彼此解釋幾句，自然心裏面都清楚方才那一番都是誤會。唐清苦增加了一些江湖常識，而夏溪碧也知道了方才是二人無心，且以他的出身，自然更不會和一個女人、一個身體有疾的人計較，但因為雙方都心懷別的目的，此時氣氛在融洽之中卻也帶着幾分微妙。

“江湖氣是不假，可江湖經驗嘛……哈哈，恐怕比你這位師弟也多不到哪裏去，不然之前也不會鬧出誤會了。”

随着夏溪碧這一句以退為進的解釋，三人之間的氣氛卻是和諧了不少，唐一笑也在心中感慨，這位夏公子果然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即便她仗着女人的性別優勢故意得寸進尺了幾句，他也不愠不火，只想得到他想要的情報，是個能忍的。

一般非一般能忍的人，要麽是一忍到底的懦夫，要麽是韓信那樣狠絕的人物。

唐一笑敬了夏溪碧一杯酒，“方才言語間得罪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先幹為敬了。”

說罷，唐一笑将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不得不說，這窮鄉僻壤的酒，倒是比洛陽的酒更渾、也更烈了幾分，給那兩位帶些這樣的酒，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哈哈哈……”夏溪碧突然大笑，“我一早就聽說唐門的唐一笑是個不假的江湖豪傑，如今一見，方知所言不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