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閣下面生

“裴大人，其實下官這次來，是有公務在身的，想找大都督核實些情況。不過貿然來訪可能有些失禮，不知道裴大人可否引薦一二……”

崔雄到了裴寬面前，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說話都得推敲着說，生怕裴寬一生氣，動用他那些老朋友的關系，把自己告到嶺南道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去，畢竟自己身上可真不怎麽幹淨。

“小崔大人好生心急，初來洛陽城，難道就不去見見你家世叔嗎？這樣可是有些失禮。”

崔雄咽了口唾沫，“是是是，下官理應……”看了裴寬一眼，咬咬牙，“下官理應拜見世叔，但下官首先是朝廷的官員，理應先公後私，還是先請大人引薦吧。”

天知道，崔雄這番話可真是豁出命來才說出口的，以他那欺軟怕硬的膽子，能敢在裴寬面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九成的功勞要屬來之前李皓對他的千叮咛萬囑咐。

裴寬笑意漸收，聲音微冷，“崔大人當真不願先去見見崔熹崔大人嗎？”

崔雄打了個哆嗦，“裴、裴大人，實在不是我不願見、見我世叔，實在是來之前我姐夫給我下了死命令了。再者我這也是新官上任，怎麽說也算是、算是身負皇命，路上已經耽擱不少時日，若是再耽擱下去，恐怕陛下怪罪啊，還請大人您體諒。”

裴寬不怒反笑，“沒想到，崔大人的口才當真不錯，以前倒是我眼拙了。”

崔雄汗如雨下，在裴寬面前簡直如坐針氈，但誰讓他知道自家姐夫的目的呢？盡管他膽子很小，可他也知道，胡不歸這件事當真拖不得啊。

前些日子他不知情，以為裴寬不在，故而放松了警惕，在路上待了大半個月，可現在一見裴寬，心裏就知道要糟，哪兒還敢任由裴寬拖下去呢？

到了這時候，不敢也得敢了！

“還請大人體諒，速速引薦。”

裴寬起身，崔雄忙也跟着起身，說到底他還是怕裴寬的，這老頭在朝堂上可是連李林甫都敢罵，一想到他姐夫跟他說的這些，他就渾身打哆嗦，恨不得撒腿就跑。

“不愧是崔家的子弟，明知道老夫前些日子剛剛遇刺，竟然逼我至此，哼，看來今後你們博陵崔氏與我河東裴氏還是少些往來的好，第一世家，裴某高攀不起呀！”

崔雄面如土色。

“裴、裴大人這是說得哪裏話，下官、下官也是一心為陛下解憂，一時心急，絕對沒有冒犯您和裴氏的意思啊！您大人有大量，還請原諒下官這一回吧。”

如果唐一笑要是在這兒，說不得還要給崔雄叫聲好膽！明明心裏面害怕，卻還是敢硬着頭皮上，這分明有了幾分勇士的意思，倒也是個有趣的人，只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

“崔大人這是用陛下來壓我？”

“絕無此意！”

裴寬冷笑，“看來，是裴某人老了，說話也不管用了，連一個毛頭小子也敢在我面前玩這些道道。”裴寬一擺袍袖，“崔大人請吧，好走不送！”

一時間，崔雄真的有些進退兩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管裴寬是不是故意搬出崔、裴兩家來行拖延之計，但裴寬既然如此說了，如果自己依舊要繞過他去找胡不歸，就真的是不給他面子了，若是裴寬代表裴家向他們崔家發難，就算崔家授意他向李林甫勢力靠攏，可他崔雄畢竟只是個小卒子，完全可能會被用來平息裴氏的怒火。

崔雄看着裴寬的背影，心中左右為難，難以決斷。

“唉，裴世伯，小侄只是個小卒子而已，世伯何必硬要為難我呢？我原本以為，我姐夫派我來洛陽是看重我、信任我，可現在看來，他未必沒有犧牲掉我的意思。世伯，你們大人物的博弈，小侄真的顧及不上，甚至難以望其項背，可否請世伯憐憫小侄，放小侄一條生路，小侄必當感激不盡。”

實在被逼無奈，崔雄在裴寬面前打起了感情牌，軟了口氣，改了稱呼，也算是在談判場上極有急智了。

裴寬也是微微一愣，他也沒想到崔雄竟然突然打起了感情牌，這算是又把球踢回到他腳下了，心中暗嘆後生可畏。

“既然你叫我一聲世伯，我也跟你撂一句實話，大都督府對你來說，并非什麽仙家福地。我言盡于此，你走吧。”

崔雄心裏一跳，有些沉悶地同裴寬告辭後，便邁着步子，離開了刺史府。

不得不說，裴寬的話說得很有講究，這讓崔雄着實在心裏過了好幾過，才咬咬牙，決定去大都督府一探究竟。

每個人說話其實都帶着未知的幾分真假，越是厲害成熟的人，就越能分得清楚別人話裏的含義與真意，崔雄雖然不是真的是個十三四的毛頭小子，但常年沉浸在肆意玩樂之中的他，這方面到底還是嫩了一些。

……

大都督府門前，有些零零散散的窺探目光，掃視着大都督府的周圍，只是這些人的視線卻不敢在這些守衛着大都督府的兵士身上多做停留，尤其是那個左手按着長刀的人，顯然給他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崔雄看着這些兵士，最後也看向了那個左手按着長刀的人，沒想到那人竟然也看向了他，嘴角還挂着一抹笑容，而這抹似乎象征着友好與溫和的笑容卻給了崔雄極為不好的預感。

但是這時候，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崔雄朝着這人走了過來，從袍袖中拿出了一箋文書，交給了這人。

“我乃兵部給事中，奉上命，與胡大都督做一個簡單的核實工作，畢竟有人上書陛下，說胡大都督仗勢欺人，影響惡劣。這件事陛下自然是不信的，但為了堵住悠悠之口，特派下官前來，還需要大都督配合一二。”

朱紫衣一挑眉，沒有看手裏的文書，倒是看向了崔雄，“聽說崔大人是從裴大人府上來的？崔大人既然與裴大人是舊識，和我家大都督又是第一次見，崔大人為何不請裴大人做個引薦呢？”

崔雄面色一僵，不過應變得很快，“這位将軍說笑了，裴大人與我的确相熟，算是我的一位世伯，但畢竟遇刺不久，身體元氣大傷，我又怎會忍心勞累他老人家。雖然此番前來有些失禮，但也是為公家辦事，還望将軍與大都督體諒一二，所欠禮數，崔某擇日定會登門補齊。”

“崔大人，我家大都督最近身體抱恙，不宜見客，您難道沒有看見，多少人都被我們堵在門外不敢進來嗎？崔大人，還請您見諒。”

崔雄心裏突然生出幾分火氣，笑話，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他了？怎麽說，他也是堂堂博陵崔氏的人，就算在裴寬那兒碰了釘子，他也認了，可面前這個品級未必有他高的武人竟然也敢這麽對他，崔雄怎能不感到惱火，登時就要當場發怒。

下一秒，大都督府的大門忽然敞開，一派清光透亮，一個人走裏面走了出來。

“紫衣，你這是在和誰說話？”

朱紫衣還未答話，那人就轉頭看向了崔雄，“閣下可是面生得很，胡某從未見過閣下，難道閣下也找胡某有事嗎？”

崔雄心下冰涼一片，此人，竟然便是理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胡不歸！

一時間，此處彌漫了一種肅殺與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