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荷花酥

阿芙踏上宋辛的馬車時,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像在夢裏。

她晶澈的杏兒眼睜得圓圓的,左看看右看看,連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更別提讓她坐下。

乖乖。

原來京城裏貴人坐的馬車竟是長這樣的。

有她在縣裏見過的那些富家公子小姐坐的馬車兩三個那樣大。

而且這裏頭,竟然跟一座小小的屋子似的,有香爐絨毯、方幾軟墊,還有鮮果茶點。

阿芙目不轉睛,瞧着那方幾上擺着的點心,悄悄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糕點,長得跟朵花兒似的。

想吃。

宋辛也看出來阿芙在饞什麽,捏起一塊荷花酥遞到阿芙嘴邊。

“吃吧。”

阿芙也不客氣,當即就張開小嘴,“嗷嗚”一口咬下去。

她大口大口吃着,酥皮沾到了紅潤水嫩的唇上,像極了一只小花貓,

吃完以後,阿芙擦了擦小嘴,又開始擔憂地望着馬車外。

小鄭哥哥正和駕車的車夫一塊坐在車板上,她怕他會掉下去。

宋辛還是像以前癱在床上那般,懶洋洋倚在馬車內的軟榻上。

他睨了阿芙一眼,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唇角,“想出去和他一起坐?”

阿芙思索片刻,搖搖頭。

還是車裏比較舒服。

以前她和婆婆還有小鄭哥哥去縣裏都是坐的牛車,又髒又臭,和香噴噴的馬車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阿芙用小臉蹭了蹭馬車上軟絨絨的毯子,默念“小鄭哥哥對不起”,就讓她享受享受這樣的馬車吧。

以後或許就沒機會坐了......!

縣裏比容莊繁華不少,但是比京城卻差得遠。

宋辛對來縣裏玩這件事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即便阿芙躍躍欲試,不斷掀起簾子探出小腦袋去看外頭,宋辛也沒有打起精神去看一眼,一直都是懶洋洋生無可戀地倚在軟榻上。

熊薇是跟在馬車後面走的,她身體健壯,健步如飛,走一兩個時辰毫不費力,甚至比馬車快多了。

她粗實的聲音透過厚厚的車壁傳進去,“少爺,到了。”

宋辛連眼皮子都懶得擡,只應了一聲。

阿芙卻睜着瑩澈的杏兒眼,湊到宋辛跟前問,“少爺,您不下車走走麽?”

“不走。”宋辛回答得極果斷,順手理了理壓出了褶皺的袖口,“這有什麽好走的,京城随便一條小巷子都比這兒有趣。”

阿芙不可置信地眨着眼,驚訝地張着小嘴,“京城這麽厲害呀?!”

“那當然。”宋辛眯着眼,不屑地從阿芙掀開的那一小角簾子往外看了眼,“京城裏好玩的好吃的多如牛毛,這種窮鄉僻壤哪裏比得上?”

宋辛一下子就用了兩個成語,阿芙聽不太懂。

但表情仍然配合又誇張,默默鼓了幾下掌。

她雖然不太明白,但就是覺得京城好厲害好厲害呢!

宋辛瞥了一眼阿芙向往又羨慕的表情。

沒有告訴她。

其實他覺得京城也沒勁得很。

阿芙默默對京城心馳神往了一番後,又開始探頭探腦往外瞧。

京城再好,也輪不到她去逛賞游玩。

所以還是眼前縣裏的集市比較重要。

阿芙隔着馬車簾子,軟聲喊道:“小鄭哥哥。”

“阿芙,我在的,怎麽了?”鄭松清澈而略顯稚氣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宋辛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似乎更難看了。

阿芙背對着宋辛,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仍在探頭探腦地想往外跑,“小鄭哥哥,咱們要去哪裏呀?”

鄭松沉默了片刻,才道:“要聽少爺的。”

閉眼倚在馬車裏的宋辛彎了彎唇角,然後就感覺到阿芙撲過來,軟聲軟語問他,“少爺,咱們去哪裏呀?”

她身上帶着淡淡的果香味,看來是昨兒晚上吃了不少枇杷。

宋辛挺喜歡她身上的香味,閉目養神嗅了一會兒,才睜開眼,慢悠悠道:“既然你說得那一口酥那麽好吃,那就先去那鋪子看看吧。”

“好耶!”阿芙歡歡喜喜拍了拍手,探出腦袋去和車夫伯伯說要去哪兒。

一口酥的點心那麽貴,有少爺在,她能敞開肚子吃個飽了!

宋辛勾着唇角懶洋洋笑着。

這小丫鬟,還沒開始吃,就已經快活成這樣了,只差沒個尾巴對着他搖了。

真有意思。

賣一口酥的點心鋪子叫清歡鋪子,取字“人間有味是清歡”。

但縣裏的老百姓們大多都是不認字的,對詩詞更是一竅不通,只知道這清歡鋪子與縣裏其他鋪子都不大一樣。

那擺在貨架上的點心,就已是一等一的精致。

再一問價錢,便讓人啧舌着趕緊離開了。

即便是縣裏富裕的人家,也要掂量着買。

這樣貴,偏偏這清歡鋪子的點心每日賣得精光。

若有哪位老爺夫人少爺小姐還想吃,也只能讓家裏的下人明日再來,清歡鋪子每日只出一爐點心,先到先得。

再說那清歡鋪子的老板娘沈雅。

那可是個美人兒,腰細腿長,溫婉秀美,烏發雪膚,窈窕身段往那一站,就不知勾了多少男人的魂兒去。

所以縣裏的許多婦人經過清歡鋪子時,聞着香味,再瞥一眼店內的倩影,都要又酸又妒地啐上一口。

也不知哪裏來的狐媚子,勾得她們家裏的男人寧願繞一大段遠路也要從這兒過。

呸!也不知到底是在賣點心還是在賣什麽!

阿芙去歲來縣裏的時候,還沒有這家清歡鋪子。

這是她第一次來,因為身後有少爺撐腰,她走出了雄赳赳氣昂昂的姿勢。

再貴的一口酥,她家少爺也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買一盒!

哼!

就是這麽厲害!

阿芙走到貨櫃前,踮起腳尖,細白的小手指抵着貨櫃架子,拼命趴着将視線在頂上這一排的點心之間來回逡巡。

這兒擺着的不只有一口酥,還有好多看起來都好好吃的呀!

阿芙悄悄咽了咽口水,又悄悄打量了一眼她身後的宋辛。

他懶得眼底有幾分興味地打量着眼前的糕點,削瘦的臉頰蒼白,一身黑衣單薄得像風一吹就要跑的紙人兒。

阿芙回過頭,轉了轉眼珠子,打着宋辛的旗號,奶聲奶氣喊道:“老板!我家少爺要買點心!”

“來了。”一道溫柔得像春水的聲音響起,只見一位身着湖綠衫裙的美人兒挑起簾子從後頭走出來。

阿芙睜大了眼仰着頭瞧她,眼底的驚豔之色毫不遮掩。

阿芙見過最漂亮的人是少爺,但眼前這位漂亮姐姐也不遑多讓。

阿芙眨巴着眼,感嘆道:“漂亮姐姐,你真好看。”

沈雅擡起纖白素手,捂着紅唇淺笑,纖腰楚楚,雪膚花貌。

“小妹妹,你的嘴真甜。”

“漂亮姐姐,我家少爺要買吃的。”阿芙讓了讓,扶住宋辛說道,“少爺,您想吃什麽,阿芙給您拿。”

宋辛翹起唇角,醉翁之意不在酒,淡淡的眼風在這些精致絕倫的糕點上掃過去。

漫不經心地低聲問:“你是宮裏來的?”

沈雅訝然地看了宋辛一眼,輕輕點頭,露出泛白的脖頸,“這位少爺倒是好眼力,奴家是到了年紀,從宮裏放出來的。”

宋辛擡手戳了戳一旁傻笑着的阿芙臉上的小梨渦,薄唇輕啓,“阿芙,想吃什麽,随便點。”

阿芙簡直太幸福了。

她小雞啄米式點點頭,彎成了小月牙的眸子看向沈雅。

“漂亮姐姐,我要一盒一口酥!”

宋辛瞥了眼阿芙一臉“只要一盒一口酥就已經滿足到極致”的表情,心底突然生出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憤懑。

瞧她這點出息。

一盒一口酥就打發了?

宋辛清了清嗓子,淡聲道:“這架子上的糕點,我全要了。”

“哇!”阿芙看向宋辛的眼裏,全都成了閃爍的小星星。

少爺平日裏就很好看,在這種時候,更像是渾身都在發光似的。

阿芙晶澈的杏兒眼閃着熠熠的光輝,滿滿當當都是宋辛雖削瘦卻十分高大偉岸的身影。

鄭松一直站在兩人的後面,好像成了透明人。

他指尖悄悄攏了攏衣角,餘光劃過那些糕點面前擺着的小木牌,上面寫着各式糕點的價錢。

随便哪一樣,都是他買不起的。

有些人出生便在山頂,而他,卻還在山腳掙紮前進。

鄭松挫敗地垂下眼睛,沒再去看阿芙燦爛盛極的笑容。

忽然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踉跄着差點摔一跤。

鄭松回過頭,前面正在對着糕點流口水的阿芙也聽到身後“哐當”的響聲,回過頭的杏兒眼裏浮現出幾抹害怕慌張。

宋辛見過許多大場面,現在仍然處變不驚,只是小小地往左移了半寸,不着痕跡地将阿芙護在他的身後。

進來的是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雖面容還算年輕,卻大腹便便,油光滿面,眼下一片青黑。

一瞧便在秦樓楚館不分晝夜泡着的那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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