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秋風卷着落葉, 總是步履匆匆。

海棠芙蓉開始争奇鬥豔,眼瞧着就到了秋末時分。

天兒漸漸冷起來,阿芙的個頭又往上竄了不少。

因要入冬了, 去年的短襖阿芙試過,已經完全穿不下了的, 宋辛便決定帶阿芙去縣裏裁幾件新衣裳。

沈雅也跟着他們一起去, 她愛打扮,季節變換時總要置辦幾身新衣裳, 将心情都收拾好。

正是秋雨淅瀝, 他們幾乎是伴着雨點打在馬車車壁上的滴答聲到了江淮縣。

阿芙先跳下馬車,撐開油紙傘, 抿唇笑着等宋辛下來。

宋辛的眉頭輕蹙, 身子有些不爽利。

後悔選了今日來江淮縣, 這雨下得太刺骨。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宋辛還是帶着阿芙還有沈雅去縣裏最好的成衣鋪子挑衣裳。

即便是縣裏最好的, 也比不上京城随便一間。

宋辛眼高于頂, 自然看不上這兒的衣裳。

但阿芙倒是選得很開心。

因為随便一件都比她從前穿的衣裳要好。

王婆子再疼她,也拿不出這麽多銀錢去給她買成衣。

只能裁些好布料回去自個兒縫,自家的手藝如何能比得上專門做這項生意的成衣鋪子。

沈雅是宮裏出來的, 不過她也只是平民身份, 所以雖然見過世面, 卻不像宋辛那般挑剔, 只是挑選的過程精細複雜了些。

連老板娘都誇她眼睛毒,只好将店裏最好的那些都拿出來供她細細挑。

成衣鋪子正對面是江淮縣最好的酒樓。

宋辛正在問阿芙待會兒是想在縣裏吃好吃的還是回莊子裏再吃。

酒樓二層的某雅間, 正好對着大開的成衣鋪子。

葛才抖着腿坐在桌旁吃飯, 一擡眼,就看到了半俯下身挑選衣裳的沈雅。

能看到她精致的面龐,雪白的脖頸, 還有那婀娜的身段,随着俯身拉長的姿勢而顯得越發出挑勾.人。

一身白衣裳宛如一朵開得正俏的白蓮,散發着純然的美感。

啧啧。

許多日不見,這小娘們兒真是越看越有滋味了。

之前她消失了,他還以為是她害怕不得已離開了江淮縣。

求而不得的滋味,當真難受,他還費了些力氣去尋她到底去了哪裏。

沒想到,還是有緣分。

如今又重新遇上。

葛才發誓,他再也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更何況。

他聽可靠消息稱那個煩死人的戚縣令就快要升去京城了,這意味着他父親就要上位當縣令了。

以後這江淮縣他還不是橫着走?

就沒再怕的。

葛才筷子一扔,心一橫,下巴一挑,沖他後面站着的幾個家丁道:“看見了沒?那個穿白衣裳的,把她給我弄過來。”

身後四五個家丁順着葛才下巴的方向看過去。

然而葛才是坐着的,他們是站着的。

屋檐遮掩下,他們沒有看到更裏面一些的沈雅,反而是看到了懶懶散散倚在門邊一身白衣的宋辛。

家丁們對視一眼,目光漸漸變得怪異。

公子的口味……又變了麽?

不過這樣漂亮的小少年,他們連見都沒見過。

确實很驚豔,不過也忒纖弱了些。

若是被公子折騰起來,只怕要出人命吧……

家丁們不敢再想下去。

只知道拿了錢,就要替主家分憂解難。

……

秋雨綿綿,直到阿芙她們回容莊的時候也沒停。

半道上,必經的岔路口被淹了,她們被迫在路邊的小茶亭裏坐着喝茶,等縣衙派來的官兵将這淹了的土坑填好。

宋辛的臉色不太好,只覺今兒實在是不宜出門的日子。

阿芙哄了他一盞茶的功夫,才勉強有了一絲笑意。

茶亭裏三教九流的人很多。

熙熙攘攘,有股子聒噪的雜音鑽得腦仁兒疼。

宋辛并不喜歡坐在這裏,只一會兒就皺起眉頭,不耐煩地問:“還有多久能好?”

上來給他斟茶的小二打着笑臉,“這位爺,您莫急,先喝完熱茶暖暖身子。官爺們喊了鄉親們在那兒填坑呢,過個一時三刻就差不多該好了。”

宋辛眉頭皺得更深,看阿芙捧着那熱茶呵着熱氣抿着,便擡手拿起那茶碗也跟着抿了一口。

呸,什麽破玩意兒。

宋辛的舅舅就是做茶葉生意的,向來給他們宋府送去的都是禦貢的茶。

哪裏是這鄉野間的小茶亭比得了的。

宋辛嘴挑,自然吃不慣這些。

被這兒的冷風吹着,再被這茶葉渣子泡出來的茶一激,便坐不住了。

他起身,扯了扯阿芙的小揪揪,“和我過去瞧瞧。”

“好的少爺。”阿芙乖巧地放下茶碗,留沈雅一人坐在茶亭內。

“少爺,等等我,莫淋濕了。”阿芙見宋辛已經踏出去了半個身子,忙撐起油紙傘小跑過去。

雨還在下。

淅淅瀝瀝順着傘沿往下落,幾乎連成了串線的珠子。

水汽十足,綿延出一小片茫茫的白霧來。

那水坑離茶亭十來步遠,走近了才越發看清楚,裏頭皆是髒兮兮的黃泥水,深不可測。

宋辛不悅地深皺着眉頭,下雨的地泥濘不堪,踩得他腳底一片黏膩,還有些泥污不知何時漫上了鞋尖。

這身都不能要了。

阿芙也看出來了宋辛的不高興,垂在身側的小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

“少爺,外頭髒,不如去馬車裏等吧?”

“也好。”宋辛抿緊唇,點點頭,轉身往馬車的方向走。

異變突起。

不知從哪兒冒出了幾匹馬,朝宋辛和阿芙的方向疾馳而來。

阿芙還未反應過來,身前的少爺就被馬背上的人彎腰提了上去。

馬蹄濺起的泥點全灑在了她的裙擺上。

“少爺!!!”

阿芙尖叫,眼睜睜看着那馬蹄仰起,踏入了那偌大的水坑中。

誰料,那水坑看起來深不可測。

實際才剛剛沒過馬蹄。

阿芙捂着嘴,連傘都顧不上打了,也顧不上自個兒的安危,追着馬跑。

一邊跑一邊尖叫,“少爺!少爺!”

她只叫了兩聲,就被後面跟上來的馬背上的人以同樣的方式提着衣領,提上馬去。

他們嫌她太吵,又做賊心虛,怕被不遠處茶亭的人看到了這兒的變故。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

馬跑得快,來去匆匆,待人們反應過來,已經只能看見茫茫雨霧中的背影。

......

身上好冷,好濕。

腦袋好重,好疼。

阿芙嘤咛一聲醒過來,眼前是少爺昏睡着,慘白的臉。

“嗚嗚!嗚嗚嗚!”阿芙撲過去,才發覺自個兒的手腳都被綁住了,像扭動的蠶蛹。

且嘴巴也被布塞住了,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嗚咽聲。

來不及打量周圍的環境,阿芙艱難地扭動過去,直到能緊緊挨着宋辛。

她的手腳都不能用,只能用臉去蹭他的臉。

雖然她也極冷,身子都冷。

但當她的小臉貼到宋辛的臉頰旁,才驚覺宋辛整個人都如同冰塊似的,冷得吓人。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阿芙更急了,一邊用小臉蹭着宋辛,一邊拿腦袋去抵他。

小臉蹭着,慢慢就熱了。

宋辛身上漸漸因為阿芙回了溫,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睜開了眼。

灰灰色的瞳眸,眼皮微微耷拉着,還是那萬事不經心的冷淡厭世。

但阿芙慌亂的心莫名就安定了下來。

“嗚嗚嗚嗚嗚嗚!”阿芙繼續用小臉蹭了蹭他。

她的臉溫熱柔軟,蹭得宋辛瞳眸微閃,打量周圍一圈後,眼底神色愈發複雜起來。

宋辛對她搖了搖頭。

靜默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頭隐隐約約的打罵聲。

阿芙皺起眉,好似有道聲音莫名有些熟悉。

又想不起來是誰。

阿芙緊緊貼着宋辛,身子微微顫着。

忽然,宋辛蹭了蹭她的臉頰。

她好像沒那麽害怕了。

将腦袋埋在宋辛的脖頸,阿芙又小聲嗚咽了幾句。

雖然只是這樣,宋辛仍聽得懂她在說什麽。

她問他,難不難受。

她說,阿芙好害怕。

還有。

她在祈禱,他們一定會沒事的。

宋辛稍稍擡起腦袋,将下巴抵在阿芙頭頂。

毛絨絨的,互相汲取着溫暖。

還有勇氣。

這時,柴門開了。

走進來兩個身材健壯的人,蒙着臉,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阿芙朝他們嗚嗚嗚,急得小臉都紅了。

一個人彎下腰來,扯出她嘴裏的布,讓她說話。

阿芙可憐巴巴地仰起小臉,淚眼婆娑。

“叔叔你行行好,不要殺我和少爺。”

她像只無辜可愛的小兔子,哭得眼眶微紅。

饒是不喜歡小孩的人,也起了憐憫之心。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彎下腰來将他們倆手腳的繩子都解開,粗着嗓子道:“放心吧,我們不殺你們,你們可以走了。”

說罷,兩人就飛快地離開了。

仿佛怕阿芙兩人立刻跟着他們下山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都改成18點更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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