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少年生得極為俊美,長發松松束在腦後,一雙滟滟的丹鳳眼顧盼神飛,看人時似笑非笑,盯着他看久了明明并未飲酒都有些微醺。

宋祁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地面仍在劇烈震顫,宋祁來不及細想,被少年扶起後道了聲謝,用盡剩餘力氣将假山推向了相反的玄位。

這一下又是一道血水從嘴角溢出,脫力後搖搖欲墜,緋衣少年察覺及時扶了他一把,目光輕飄飄落在宋祁肩上的那道傷口上。

少年:“你中了屍毒。”

宋祁來不及回應,遠處傳來一道咆哮,此處陰宅的主人徹底被激怒,整個宅子都被他的陰煞之力所籠罩,原本就十分昏暗的天色如暴雨将至,徹底陷入混沌中。

身着喜袍的新郎出現在房頂上,身後是猙獰扭曲的樹影,由于他太過憤怒,雙眼血絲彌漫,俊秀的面容扭曲地如同深淵裏爬出的惡魔。

“爾等,豈敢!”

話音一落,磅礴的威壓激蕩而來,一時飛沙走石狂風四起,然而那滅世般的威壓落到宋祁身上時,皆化為清風細雨的一小縷。

緋衣少年支起一道屏障護住宋祁,看向新郎時眼底陰沉了許多,一柄黑氣四溢的彎刀出現在手中,直接扛着風暴劈了過去。

宋祁失了支撐跌坐在地上,一頭黑發脆弱地搭在肩頭滑落,他疼得唇色蒼白,冷汗直冒,眼前一陣一陣發黑,體內紊亂的靈力更加不受控制地橫沖直撞。

一旁的傀儡新娘被他刺了一劍,暫時停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屍傀是沒有痛覺的,只要還存了一截軀體,哪怕斷手斷腳也會攻擊敵人,她之所以沒動,恐怕是掌控這具屍傀的人再舍不得她受傷。

但那些鋪天蓋地的骷髅依然被催動地攻擊宋祁,眼看已到近前,宋祁艱難地握住長劍,想要支撐着站起。

那方緋衣少年與新郎短短時間已纏鬥數百招,每次砍傷新郎,新郎的傷口都極快恢複,陰鸷地笑:“這裏是我的道場,你殺不死我。”

說罷,又是一道狠辣的攻擊眨眼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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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你好煩啊。”少年眼角瞥見被團團包圍的宋祁,沒再浪費時間,雙指在彎刀上劃了一下,那柄刀瞬間變得魔氣四溢,周圍狂暴的風勢都靜止了。

“你是?!”新郎驚恐至極地瞪大了眼,後面的話還未脫口,就被彎刀砍掉了一只手,緊接着被一道強悍霸道的掌風擊退,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少年卻沒再乘勝追擊,足尖輕點落在已無力支撐的宋祁身邊,環住他的腰身帶着他快速飛離了陰宅。

尋了個無人的山洞,少年輕柔地将宋祁放下,眼看宋祁肩上那道爪傷在迅速蔓延,來不及細想,扒開宋祁的衣袍俯身下去,用嘴将黑血吸了出來吐掉,如此反複十幾次,直到流的血變為紅色,才作罷。

宋祁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靠在石壁上神智已迷迷糊糊,看什麽都是一道輪廓,但察覺到身邊人的氣息十分熟悉,忍不住喃喃道:“歲歲?你怎麽在這裏。”

少年動作一頓,報複似的掐了一下宋祁的臉,冷着臉道:“什麽歲歲,我叫阿九。”

名喚阿九的少年給他敷了藥,從自己身上撕了塊布條纏住宋祁的傷口,完事後擡起手背擦掉唇角的血跡,脫力地坐在宋祁身邊,咬了咬唇道:“你會不會死啊?”

宋祁沒力氣回他,見此,阿九一瞬間就紅了眼眶,惡狠狠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把玄真派燒光,都是他們,你明明受着傷,還讓你出任務!”

然而宋祁已徹底陷入昏睡,沒有聽清這句話。

阿九短暫地口頭洩憤後,又板起了臉,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實力完全不夠,不夠保護宋祁,他更加不敢洩露出一絲魔氣,生怕宋祁察覺到讨厭他。

外面傳來簌簌的動靜,阿九起身出去看了一眼,見陰宅裏那些骷髅竟嗅着氣味尋到了這裏。他正煩窩着一肚子氣沒地出,當即一掌劈了過去,近身的骷髅全被擊散成了一堆灰。

小魔頭仍不滿足,留了一絲神念在山洞裏,布好結界,扛着刀就紮進了骷髅堆裏。

月上中天時,宋祁呻-吟一聲總算醒了。

看了眼空蕩蕩的山洞,支着身體站了起來,心想自己應該還在歸雁山,也不知救他那人上哪去了。

正這般想着,一道腳步聲從山洞口響起,逆着光走進來一名緋衣少年,少年扛着一把大刀,手裏摟着一摞稻草,嘴裏哼着小曲,看到宋祁後連忙将刀收了起來,随意地把手上的血跡在紅衣上擦了擦。

少年走近,光暈散了去,這才看清緋衣少年的面容。

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身緋衣灼灼其華,襯得膚色白皙無暇,雙眸燦若星河,看見宋祁後彎了彎眼,眼底如墜落萬千星光。

宋祁尴尬地理了下松垮垮的衣袍,啞聲道:“謝謝啊。”

阿九咧開白晃晃的牙齒一笑,俊美得讓人眩暈,他将大堆稻草鋪在地上當草席,一邊問道:“你好點了嗎?”

宋祁:“好多了。”

阿九扶着宋祁坐好,又想去扒宋祁的衣服看他的傷口。

宋祁忙後退了幾步,道了聲不用,看見阿九頭上沾着的稻草屑,硬生生讓昳麗的容貌多了幾分傻氣,便好笑地伸手替他扯掉稻草屑,問道:“你叫阿九?”

阿九點了點頭。

宋祁道:“這名字......挺古怪的。”

阿九彎了下皎如明月的眼睛:“因我在家裏排第九,前面有八個哥哥,所以家裏的人都管我叫阿九。”

宋祁:“八個哥哥?”

古代沒有計劃生育真幸福。

阿九慢悠悠道:“嗯,有三位哥哥特別厲害,另外五位哥哥還沒搞出什麽大事來就自殺了,所以大多數不知道我其實已經排到第九去了。”

宋祁驚了:“為什麽自殺?”

阿九沉默了一會,才道:“因為他們也不想害人。”

見阿九不想多說,宋祁識趣地轉移了話題。這畢竟是別人的家事,而且在古代能一下子生九個的,也是世家大族,或者皇室貴胄。

這少年的身世必定不簡單。

宋祁打坐調息好,總算想起還被他留在陰宅挖水潭的奉鳴齊,也不知道現在還活着沒。

轉頭一看阿九正合衣躺在稻草上,嘴裏含了一小截枯草,百無聊賴地數空中飛着的小蚊蟲。

宋祁感覺自己好多了,但依然想躺着不動,可一想還在挖水潭的奉鳴齊,不得不起身道:“我得再回陰宅一趟,還有位朋友被落在那。”

阿九跟着坐了起來,眨着眼睛問:“你介不介意捎上我一塊?”

宋祁自然是希望這樣一位戰鬥力彪悍的打手跟着的,畢竟他原本奉行的準則就是,自己能不動就不動,不得不動就勉為其難動一動,實在動不了就放棄。

宋祁壓了壓翹起來的嘴角,道:“你若不嫌麻煩,自然是不介意的。”

夜裏的歸雁山比天亮時更加黑沉陰森,也要寒冷許多,宋祁看那少年穿得極少,便從乾坤囊裏取出一件外袍遞給他,阿九一怔,接過來老老實實穿在了身上。

再次回到那座陰宅,見其大門兩側挂着紅亮亮的大燈籠,朱紅大門洞開,如同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嘴,似乎就等着他們回去似的。

宋祁:“......”這一看就必不可能走大門啊。

拉着阿九繞了一大圈,找了個偏僻的牆角翻了進去,熟門熟路找到之前那個水潭,墊腳一看并沒看到奉鳴齊,心裏道了聲善哉善哉,默認剛認的仁兄估計已兇多吉少,正要轉身離去,就聽撲通一聲在不遠處響起。

一個滿是泥垢的腦袋擡了起來,舉着鏟子又是撲通一聲,如同愚公移山般艱難地把水潭裏的水往活泉裏引。

宋祁走近了些,借着幽幽的月光辨認片刻,并不是什麽魑魅魍魉,正是奉鳴齊。

奉鳴齊也看見了他,揚起手揮了揮,欣喜地大聲呼叫:“這呢這呢,兄弟你弄好別的地方沒?”

宋祁突然覺得,在這裏無憂無慮地挖水潭,也不失為一種雅興。

隔着極曠闊的一面水潭,宋祁同樣呼聲回他:“還沒呢,你怎麽自己動手挖起來了?”

奉鳴齊大聲回複:“挖到一半靈力枯竭了,怕耽誤你那邊的進程,就自己找了個鏟子挖,這不,一不小心就挖到天黑了。”

宋祁正要用更大的聲音回複,突然感覺到身後陰恻恻的,他一抖,連忙躲到了阿九身後,随即察覺到自己這般有點不像樣,又慢騰騰挪了出來。

只見一只黑貓呲牙咧嘴地隐在黑暗中,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瞪着外來者,呵呲呵呲地哈着氣。

宋祁頭皮發麻,又慢慢挪到了阿九身後。

阿九挑了下眉,側身問:“你怕貓?”

宋祁尴尬一笑:“也還好,并不是特別怕。”

阿九見此也是一笑,卻沒多說什麽,擡步便朝那黑貓走了去。

那黑貓估計是個欺軟怕硬的主,見阿九朝他走去,沒了面對宋祁時的雄風,反而連連後退,身體弓成了一道彎,尾巴都豎得筆直。

宋祁心中還有些疑慮,之前跟新郎交過手,發現那位新郎并不會屍傀術,否則必然不會讓傀儡新娘出手,那幕後控制屍體的人是誰?

宋祁目光落在黑貓上,想起了剛上歸雁山時遇到的那名輕衫少年。

見阿九僅離黑貓一步遠,宋祁提醒道:“阿九,你小心一點。”靈貓的爪子上基本都帶着劇毒,修真界有言,黑貓九條命,若沒死透,必然會回來瘋狂報複。

可還沒等宋祁再腦補出什麽來,就見那黑貓十分沒骨氣地掉頭就跑,阿九并不打算放過它,擡頭擊出一道氣勁,黑貓頓時飄在了半空,被阿九吸了過來,拎住了它的後勃頸。

黑貓瞬間僵住不動了。

阿九道:“我們讓這只貓帶路,或許能找到傀儡新娘的所在。”

池家陰陽宅立基之體或許正是那位新娘,池家人不知為何原因将她的屍身囚禁在這陰宅裏,通過陽宅源源不斷地汲取她身上沒有散盡的運道。

而這位新娘生前必定是顯貴之家出身,否則不會有那麽大的運道能支撐起池家數十年的財運。

說話間,聽到一陣嘩啦的流水聲,被遺忘在水潭裏挖溝的奉鳴齊喜極而泣:“通了!與期兄我挖通了!”

空氣仿佛有一瞬的扭曲,混着奉鳴齊的歡呼,還有黑暗裏咯吱咯吱的怪笑聲。

原來,竟不知何時,已死的池家人悄無聲息地藏在黑暗中,慢慢朝着宋祁等人靠近,脖頸血肉翻飛,他們歪着難以支撐其重量的頭,拖着步子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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