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王謙跳下降下的樓梯, 勾搭着宋祁的肩拍了拍,揚眉道:“那邊就是玄真派?光是遠觀就知是個風水寶地。”

“王兄還會看風水?”宋祁勉強笑了下,察覺到身後的目光, 轉頭便見歲歲站在船舷上, 一臉不快得看着王謙搭在他肩上的手。

船梯離地面有一段距離,就他現在這小身板跳下來恐怕得摔了,後面來那些小朋友都有大人抱着,宋祁卻沒伸手, 只是道:“你自己能下來吧。”

歲歲憋了憋嘴, 伸出小手朝向宋祁,難過道:“師兄抱。”

宋祁猶豫了下,伸手道:“下來吧。”

歲歲露出一個笑, 蹲下身撲到宋祁懷裏,就一直抓着他的衣服不肯下來了。

見洛水和池俞佑也走了出來,王謙道:“這個城池到是挺大的, 先找個地方吃點飯吧, 餓死我了,在飛船上怕吐,我都沒放開了吃。”

在場就王謙一個凡人,導致大家都忘記他還要吃飯了,宋祁頓感慚愧, 失笑道:“是我疏忽了, 玄真派下又道菜倒是一絕,王兄可以嘗嘗。”

“哦?既是一絕,那我可要好好嘗嘗了。”

宋祁帶人去了城裏的酒館,這酒館其實并不太為人所知,只因玄真派那些偷閑的小弟子在修煉之餘, 總愛溜出山門來這裏蹭吃蹭喝,才被宋祁知曉的。

酒館中有道菜,名叫“清渡蹄”,是此間酒家專為玄真派弟子所創,宋祁如是介紹道:“非玄真派弟子,還真吃不着。”

那家酒館建在鬧市之中,名叫“歸鶴”,名氣取得很是仙氣,店小二也十分熱情,因認得宋祁,一見他便将他迎去上房,麻利地拿抹布将桌子擦得光亮,問道:“仙君這次還是照常嗎?”

宋祁還是因一次偶然,被執法堂派去把溜出山門夙夜未歸的弟子逮回來,才發現的這個地方。那些弟子十分狡猾,一頓好吃的好喝的把宋祁給收買了,自那以後,他才有事沒事會在出山執行任務時,來這家酒店才點上個“清渡蹄”。

宋祁搖了搖頭,道:“這次帶了客人來,将你們店裏的好菜都上一份,對了,王兄,你有什麽忌口的沒?”

王謙道:“我倒沒,全憑宋仙君定奪。”“那好。”宋祁對小兒道:“清渡蹄也來一份。”

“好咧,客官們稍等。”小二搭上抹布走了,沒一會,菜品就一個接一個上了上來,因為酒館裏沒多少客人,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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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謙嘗了口那道“清渡蹄”,連聲贊嘆道:“如此好的味道,怎叫你們玄真派給壟斷了,若是這家店主肯對外開放,何至店中這般冷清。”

洛水也嘗了口,微眯起了眼,道:“我這次倒是沾了宋師兄的福氣,能吃上這般美食。”

清渡蹄是以“豬蹄”清蒸後、滾油再煲湯制成,湯色被炖得奶白,入口滑而不膩,表皮入喉即化,肥瘦均勻,滿足每個人的口味。

宋祁沾了些醬料,道:“若是口味重些的,沾着醬吃更好。”

衆人紛紛嘗試,再次響起贊嘆聲,就連池俞佑都動著嘗了幾口。

歲歲手小,不太好使筷子,夠着身子夾了好幾次都沒夾上,只好偏頭請求宋祁:“師兄,可以幫我下嗎?”

未等宋祁說話,王謙瞧着他模樣甚是可愛,率先道:“哥哥離得近,哥哥幫你夾。”

然而他伸出筷子後,卻怎麽也沒辦法往前再遞一寸,歲歲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轉頭恢複成想吃又夠不着的眼巴巴的模樣。

宋祁接過他的碗,給他添了許多,王謙讪讪地收回筷子,轉言道:“我周游過不少地方,大多美味都有那麽一個故事,這‘清渡蹄’不知可有什麽故事沒?”

宋祁想了想,道:“我倒是聽小二說起過,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願渡蹄’,故事......倒是不曾聽聞,我去問問。”

宋祁說罷起身出了隔廂,去找小二打探了。

他一走,歲歲用筷子的姿勢都熟稔了不少,剛連肉都夾不住,現在卻一粒一粒花生米,夾得穩準狠。

王謙汗顏,這年頭的小孩都這麽有心機了嗎?

沒一會,宋祁回來了,遺憾道:“暫時并無故事,也不知以後會不會編出一個來。”

“我倒希望如此便好。”王謙姿态優雅地抹去嘴角油光,微微一笑,道:“我弟弟曾言,有些事強求了,反而不圓滿。”

王謙幾次提起過他弟弟,又說他弟弟也是玄真派的弟子,宋祁道:“你弟弟倒是看得分明,不知他叫何名,興許我識得。”

王謙道:“我此次來玄真派,實則還有個目的,就是來瞧瞧他,自他小時候離家後,就沒回過家幾次,為兄的倒是想得很,若是他真在,我再介紹你們認識。”

見王謙不想說,宋祁便也作罷,吃過午飯了,帶着他們回了宗門。

常走的那條山路此時堵了許多人,各個宗門的都有,有玄真派弟子正在其中周旋,聲音很是不忿道:“要論死的人,我們宗門只比你們更多,何須非把罪名怪在我家門主身上,看守不嚴?你那只眼睛看見我們看守不嚴了?不嚴的話你能進那界碑一步,我跪下叫你爺爺!”

洛水道:“裏面那人似乎是邱師兄。”

宋祁不太看得清,往那邊走近才看見,邱鶴被推搡着堵在裏面,周圍的弟子都有些護不住他。

身為能拿取傀儡咒的人之一,邱鶴更是遭到了許多人的抨擊,但他從始至終都笑臉迎人,反倒還勸起了跟人起争執的玄真派弟子。

宋祁對歲歲道:“你帶他們先從小路上去,路你認得的。”

歲歲拉住他問:“師兄呢?”

“我不能坐視不理。”宋祁說完,朝争執處走了去,那些人一見他,露出更加憤怒的神色,怒聲道:“好啊,龜縮了這麽久,終于肯出來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了!”

邱鶴循聲看去,見到宋祁後一愣,眼中溢出水光,輕聲道:“大師兄,你沒事?你沒事就好......”

玄真派弟子們看見他後也很是欣喜,紛紛紅着臉喊“大師兄”。

一聲聲大師兄讓宋祁覺得肩上的擔子更沉了些,他定下心神,對別宗的弟子道:“這事玄真派自會給你們個交代,你們整日裏堵在我宗門口,也不是辦法,還請早些回吧。”

其中一名女修盈着淚,哽咽道:“這位大師兄,你也有師弟師妹,也有親朋好友,你也該知道,他們因無妄之災離開這個塵世,從此再也聽不到、尋不見是什麽滋味,我們又如何安心坐在門中等你們給出消息,且還不知那消息的真假呢?”

因傀儡咒死的弟子,數不勝數,每個宗門都遭到重創,低階弟子們不知其中原故,聽了風聲便尋上玄真派,但上位者都是知道的,玄真派從來反對“入世”,傀儡咒的目的就是“入世”,這事或許出自玄真派,但絕對跟宗門利益無關。

而這些上位者卻并不阻止自家弟子誤會,跑來叫嚣。坐在棋局中,自以掌控全局,卻不知也在別人的操縱下。

他們沒中傀儡咒,更似中了咒。

宋祁目露痛色,道:“我向你們保證,這事并非玄真派所為,我一定會找出幕後主使者,給大家一個交代。但還請給我一點時間,這天色看着陰下來了,諸位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不少人都買了賬,但少部分比較橫得硬是不肯,宋祁也無法,只好由得他們繼續堵着,叫上邱鶴他們從小路返回宗門。

歲歲他們正在路口等着,宋祁不好意思得對王謙道:“實在抱歉,叫你來做客就讓你碰見這種事。”

“無妨,只是沒想到,你們修真界也會有凡人間的紛争,我一直以為修仙的都跟宋仙君一樣,對身外事、身外物看得輕如雲煙。”王謙搖着折扇笑了笑,道:“看來無論在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難免少不了争鬥。”

“卻是如此,世間人将修仙者美化了。”

一路上了宗門,路上邱鶴問了宋祁許多事,确定他在蟲窟确實沒出什麽事後才放心下來,又說了些目前宗門裏發生的情況。

宋祁聽完就到了山門,來來往往的弟子們臉色凝重,曾經雀躍的山門已不再見,他們見着宋祁後,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節,只當他剛執行完任務回來,并沒像往常一樣拉着他要禮物。

宋祁先叫人安頓好王謙等人,打算叫人帶他們在門派裏逛逛時,洛水自告奮勇道:“我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對周圍的環境比較熟悉,就讓我帶這去吧。”

宋祁本覺得不太好,王謙看出他有事,便道:“我也不太習慣陌生人引路,既讓洛兄帶着四處走走,俞佑你說怎樣?”

池俞佑自然沒什麽想法,他甚至都懶得跟他們去。

宋祁道:“那好吧,暫且失陪了,等我回來再找你們謝罪。”

言罷,他跟着邱鶴上了太華山巅,這裏依舊終年覆雪,白絮飄飄,只是似乎比以前更冷了些。

邱鶴将他帶至門前,低着頭道:“大師兄你進去吧,師尊他臨近飛升,可不知為何情況不太好,他已經将自己關在裏面許久了,門中長老都很是着急。”

宋祁道了聲“好”,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胧月仙尊經常坐着飲茶看雪的那個小矮桌并沒人,且已覆上一層厚厚的積雪,院中也很是清冷,就連照亮的夜明珠都顯得有些灰敗。

他一路喊着“師父”往裏走,每間房都看過了,并沒人,直到行至後院的靈泉處,才瞧見胧月仙尊盤坐在水中的背影。

宋祁試探地叫了聲“師父”後,走過去一看,胧月仙尊面色格外蒼白,就連他都感覺到了紊亂的靈力正在周遭橫沖直撞,叫他無法再近前半步。

這明顯不對勁。

宋祁急忙擊出一道溫和的靈力去帶動,卻如杯水車薪,他只好源源不斷輸入更多靈力進去,一邊想要将胧月仙尊叫醒。

快要力竭時,胧月仙尊終于有了反應,睫毛顫動了下後,一口鮮血猛地吐了出來,暈紅了池面。

那狂暴的靈力也漸漸平息,盡數收攏于胧月仙尊體內。

宋祁快步走過去,不知所措道:“師父,你究竟怎麽了,為何會如此......”

胧月仙尊虛弱地靠在池壁上,墨□□浮在池面,朵朵白蓮盛開在水中,因花朵上染了血跡,而顯得很是妖豔,景雖美,卻觸目。

胧月仙尊慢慢睜開眼,看向宋祁,勾了勾嘴角,啞聲道:“你沒事就好,這次回來了,就先別走了。”

宋祁愕然:“師尊這是什麽意思?”

胧月仙尊掙紮着站起身,身形搖搖欲墜,宋祁連忙攙扶着他,扶着他坐到亭子裏的軟榻上,胧月仙尊緩了一會後,手心召出門主之印,對宋祁道:“我恐怕過不了這一劫了,我若是走了,玄真派,還請你幫我看着。”

宋祁砰地跪了下去,目中溢出水光,震驚得一時失了言語。

“這個宗門,是我師祖傳下來的,傳到我師父手裏,經過了許多争鬥,又才傳來我手裏,你師伯師叔們更是了無音訊,剩下我守着這個空蕩蕩的山門,曾經熟識之人,卻越走越遠,到現在,我好像只剩下玄真派了。”

胧月仙尊含糊地說着往事,陷入回憶之中,目中流露出脈脈溫情,只是那溫情看得人只覺心中難受得很,宋祁咬了下唇,低下頭不敢再看。

他将門主之印遞給宋祁,說道:“接下吧,算為師,最後一個請求。”

玄真派是一種傳承,也是他心裏的一個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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