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王昱走到宋祁身後, 道:“大師兄,禁地的門開了。”

宋祁站起身,拔出插在地裏的破塵劍, 問道:“阿九呢?”

“跟師父打鬥時被拉進去了。”王昱遞了塊手帕給他, 道:“擦擦吧。”

宋祁搖了搖頭,王昱看不下去,用淨身術給他清洗了遍,身上的血污雖沒了, 但在宋祁眼裏, 依然看到的是沾滿鮮血的一身。

王昱說道:“大師兄,邱鶴也回來了,他想進禁地去找師父, 說他有辦法能讓師父清醒。”

宋祁露出一瞬痛苦的表情,努力壓制住心裏的咆哮,面上平靜道:“他還有臉去見師父?師父被他弄成什麽樣了, 非得把師父弄死他才甘心嗎。”

修真界裏受盡尊崇的仙尊, 被個十六歲的小子搞成這樣,宋祁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能說邱鶴真是好算計,他估計是沒有心的。

王昱從始至終都異常冷靜,道;“我将邱鶴綁起來了, 但是大部分長老都說讓他去試試, 大師兄,你怎麽看?”

“這事你處理,我得進禁地去幫阿九。”說話間宋祁已将體力恢複回巅峰,他沒有多餘的時間用來浪費在跟長老們扯皮上,多停留一分, 阿九面臨的風險就更高一層,禁地裏關着的可是兩個羽化期終境,雖然宋祁不知道阿九的實力究竟有多強,但清楚一點,阿九并不是神仙,他也會受傷。

宋祁禦劍趕去禁地,很遠就聽到長老們的争執聲,他目光不偏不倚,直直朝禁地的入口走去,在進入前一刻,一名長老喊道:“祁兒,把邱鶴也帶上,讓他将功補過。”

宋祁頓住腳,轉身時氣笑了:“死了多少人長老你可有統計過,這個功過是能相補的?”

在場沉默了一瞬,被五花大綁的邱鶴掙紮着朝宋祁跪了下去,說道:“大師兄,我真的有辦法,求求你讓我進去見師父,求求你,再信我一次吧。”

宋祁道:“在旋風中,也有無數人求我救他們,但不是所有請求都能答應,都有能力答應,我承擔不起你進去的後果。”

邱鶴看着他,眼中悲鳴地哀求着,宋祁收回目光,擡手放在入口的光壁上,光壁感受到他同出本源的靈力波動,漸漸開了個僅供一人通行的豁口。

正要進去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叫住他:“且慢。”

宋祁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到一名老人被幾位長老攙扶着走了過來,那老人正是常年閉關的一位祖老,多年不聞外事,因為輩分極修為頗高的緣故,很受玄真派上下的敬重,素來說一不二,就算是每一任宗主都少有違抗過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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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祖老對宋祁道:“帶他進去,我也進去。”

宋祁的表情出現了絲裂縫,他懶得再多費口舌,直接進了光壁中。

禁地中一片荒蕪,幾乎寸草不生,這裏就連天光都透不進來,只有飄蕩的冥火可以照亮方寸之地。

宋祁一路往裏走,周遭都是激烈打鬥過的痕跡,前方傳來一聲巨響,宋祁運起輕功往那邊飛去,一眼看到被魔霧籠罩在正中心的師父,以及眼睛變為赤紅色的阿九。

看到阿九的那刻,祖老眯起眼,握緊手中的拐杖,冷聲道:“魔主?還沒徹底長成,就敢出來?”

阿九一抹嘴角的血跡,嗤笑道:“足夠了,也沒人能奈何得了我。”

祖老散發出猶如大山般的威壓,宋祁的心髒瞬間懸到了嗓子眼,若有若無地擋在阿九身前,好在祖老看了他一眼後,收回了威壓,對邱鶴道:“你所說的辦法呢?”

那方胧月仙尊已徹底神智無存,與護宗獸纏鬥在一起,但很明顯胧月仙尊的實力更強一些,就連護宗獸那樣的龐然大物,也被胧月仙尊逼得節節敗退。

邱鶴從進來後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那一襲青衣,聽到祖老的話後,才收回目光,道:“再等一會。”

祖老撐着拐杖,閉上了眼。

頃刻間打鬥時激起的風浪及近他身前時化為清風散了去,這就是玄真派主系心法的最高境界——人境合一。

阿九從胧月仙尊與護宗獸的打鬥中脫身出來,落到宋祁身邊,道:“師兄,你心情不好嗎?”

宋祁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沒有啊。”

阿九皺起眉,說道:“你騙不了我的,我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麽。”

宋祁道:“我的眼睛就這麽藏不住話嗎?”

說完後宋祁就住了聲,他怎麽忘了,自己有一只眼睛就是阿九換給他的。

一道足以毀天滅地的靈力席卷而過,護宗獸被重擊倒飛出去,塵灰散去後,幽幽的冥火光影之下,胧月仙尊以劍撐地半跪下去,口中吐出口黑紅的鮮血,周身魔氣總算淡了下去。

邱鶴出手極快,趁他無力時迅速封住心脈,盤腿坐在胧月仙尊面前,坐下那刻無數光線從以邱鶴為中心蔓延成個玄奧無比的淨化陣,最終彙成一個圓,每一條光線首尾交接時,在邱鶴捏決時,圓開始轉動起來。

一直閉着眼的祖老此時睜開眼仔細看着他們腳下的陣紋,片刻後長嘆道:“居然是驅神陣。”

宋祁只聽說過驅魔陣,并沒聽過驅神陣,但因為祖老剛開始對阿九的态度,他并沒有去詢問,而是站在一旁觀察胧月仙尊的反應。

起初被陣法困住,胧月仙尊掙紮了不久,直到邱鶴吐了口血,加強陣法能量,才讓師父平靜下來,肉眼可見的,他周身的魔氣也淡了不少。

宋祁目露驚喜,難道邱鶴真能讓師父恢複神智嗎?!

可是沒一會,像是反彈般,那魔氣越來越濃郁,胧月仙尊睜開黑黝黝的眼眸,臉色扭曲地咆哮,那咆哮的聲音裏滿含痛苦,像是嘶鳴又像是慘叫。

“邱鶴你到底能不能行!”宋祁着急起來,想要去阻止,他怕這樣下去會适得其反,師父現在的狀态明顯不對。

可剛邁出一步,宋祁就動不了了,他轉頭瞪向祖老,氣道:“放開我,師父他這狀态不對勁,他明明很痛苦。”

宋祁吼得聲音都啞了,祖老依然紋絲不動冷眼旁觀,阿九牽起宋祁的手,說道:“再等等,師兄別急。”

驅神陣中,邱鶴睜開眼,滿是哀傷地看着眼前渾身爬滿魔紋的師父,那雙眼睛黑黝黝空洞洞,猙獰的表情扭曲着,完全看不出曾經一宗之主出塵不染的樣子。

師父的聲音很是痛苦,雖然是類似于獸的嘶吼,但邱鶴能聽懂他在說什麽,他在說:“殺了我”。

這原本也是一年前胧月仙尊對長老們提的最後方案。

有血不斷從邱鶴的嘴角溢出,他手腳早已冰冷,還在抽空身體裏最後一絲靈力去滋養猶如無底洞的陣法,邱鶴似哭似笑地動了動面部表情,顫聲道:“師父,醒醒,求你了,醒過來吧。”

雙手不斷變幻着手訣,陣法随着他手訣的變化而變動,每一次變動,迎來的卻是胧月仙尊更加痛苦的嘶吼以及拼命的掙紮,一旁看着的宋祁心都在揪着疼,恨不得自己去替師父受這份罪。

正此時,一旁轟塌的山體顫動了下,碩碩巨石滾落下來,宋祁驚慌道:“不好,護宗獸起來了!”

“吼——”

身體龐大如山巒的護宗獸站了起來,抖下身上堆的巨石,眼睛鎖定剛剛将它擊飛的,陣法中的胧月仙尊。

“孽畜!”祖老低喝一聲,手中的拐杖化為一柄長劍,轉瞬間已與護宗獸纏鬥在一起,但以一人之力根本無法阻攔住護宗獸,宋祁脫出禁锢後,與阿九一同上前助陣。

無數巨石砸落下來,大地都在顫抖,邱鶴捏完最後一個手訣,驅神陣金光大亮,胧月仙尊嘶吼一聲後,再睜眼,眼中已一片清明。

他看向面前的弟子,眼中無波無浪,若要形容,便是死寂。

邱鶴哽咽了一聲,動了動僵硬到麻木的四肢,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一邊磕一邊忏悔:“師父,對不起,對不起......”

他流淚,卻又在笑,師父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就算他把命交代出去,只要師父回來了就好。

還好師父回來了。

與護宗獸纏鬥的宋祁也瞧見那邊的景象,得知師父沒事後,他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只覺死後縫生般慶幸。

胧月仙尊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磕頭的弟子,他亮出宗主印,護宗獸看到宗主印的那刻不再反抗,盤伏在地俯首稱臣,倒着退回了深淵中。

阿九接住滿身傷痕一直沒來得及治療的宋祁,輕聲道:“別動了師兄,不然你這身傷就好不了了。”

逼退了護宗獸,胧月仙尊這才看向邱鶴,嘴角的弧度似譏似嘲,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邱鶴擡頭看着他,額頭磕破流出一道血痕,一直蔓延到下巴,再滴落在地上,他動了動嘴,卻發不出聲音。

胧月仙尊将手裏的劍放在邱鶴手心,用劍尖指着自己,問道:“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

冰霜自地面蔓延開,所過之地連時間都被凝固,在場無一人能在這般的威壓之下動彈分毫。

邱鶴搖了搖頭,使勁搖頭,顫抖着手想要将手收回來,但胧月仙尊的力量猶如烙鐵般,被他握着,無論邱鶴用多大的力氣也沒辦法撼動分毫。

胧月仙尊道:“我就是用這柄劍,殺的你父母。”

宋祁瞪大了眼,想說不是這樣的,可是張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師父還對他下了禁言咒。

邱鶴的身體明顯顫了下,眼淚大滴大滴淌了下來,他搖着頭說道:“我不恨了,師父你別提這事了,好好過日子可以嗎?”

“你是恨着的。”胧月仙尊往前走了一步,劍尖刺破了他的胸口,在青衣上暈出一朵血花。

祖老動了動手指,終是沒去阻止。

邱鶴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他以跪着的姿态,撕心裂肺地哀求,可是依然阻止不了胧月仙尊的靠近,越靠近一分,那柄劍就往他的心髒紮近一分,邱鶴渾身顫抖得不成樣,拼命地想把手縮回來,可他從沒哪一刻這麽絕望過。

同樣絕望的還有宋祁,剛他跟護宗獸纏鬥的時候,已經耗盡了靈力,面對胧月仙尊對空間的凝固,根本無從破解。

而且只有羽化期終境,才能破解羽化期終境的空間凝固。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柄劍捅進胧月仙尊的胸口,劍尖帶着血,從背後冒出頭。

“不——”邱鶴嘶啞地大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這應該是一場夢,是一場噩夢,不該是這樣,這樣不對,快醒來吧,快醒來。

胧月仙尊倒向邱鶴,前胸抵住了劍柄處,背後是染滿血的劍身,破了心髒,碎了內府,就連神仙來也都救不了了。

邱鶴絕望地看着胧月,他終于能動了,時間也不再凝固,邱鶴擡手摸了摸胧月越來越冷的臉,他的手指同樣也很冷,但卻想暖着師父。

“為什麽?”邱鶴幾乎發不出聲,他的嗓子猶如堵着鐵錘,艱澀沉重。

胧月倒他懷裏,心口插着那把傳承了師門三代的劍,他慢慢環住邱鶴,眼淚劃過清冷的臉龐,聲音虛弱缥缈道:“我入魔後,是有意識的。”

又如何能面對,被他摧毀得滿目瘡痍的,他守護了一生、為之操勞了一聲的宗門。當一顆心已經被傷透後,連活着的力氣與勇氣都将失去。

他的聲音顫抖成碎片,纖長的眼睫慢慢垂落,猶如折翼的蝶。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副CP一般都很虐TAT,以後會開師徒修真文,那一對會比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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