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當宗主印從胧月仙尊身體裏剝離的那刻, 玄真派的鐘聲再次敲響,久久不歇,他們在禁地裏都能聽到護宗獸在深淵裏的嗚咽聲。

又一代宗主逝去, 一個驚才絕豔, 站在修真界頂端的仙尊,如同絢爛的流星,在歷史的長河中稍縱即逝。

只留下,斑斓美好的光影, 抓不住, 摸不透。

邱鶴緊緊抱着胧月仙尊漸漸冰冷的身體,仰頭痛哭,哭聲裏滿含忏悔, 可是他無論再怎麽為自己的錯誤忏悔,也換不回一個活生生的師父了。

從此以後,他們再也沒有師父了。

宋祁跪在地上朝胧月仙尊的位置磕了磕頭, 此時他幾乎已經麻木, 覺得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師父可是羽化期終境的仙尊,宋祁以為他的銷聲匿跡會是飛升成仙,可怎麽也沒想到,是這個結局。

胧月仙尊雖是自殺, 但實則, 卻是一場謀殺。

那枚無主的宗主印懸于空中閃爍了許久也沒人去接,祖老将之收起,聲音蒼老悠長:“你們師尊可有說過繼位者是誰?”

沒人回話,祖老似有讀心術般看了眼宋祁,說道:“出去吧。”

天光暗了下去, 又一個月圓夜即将到來,不複往日清幽的仙山中,長老弟子們在聽到宗主薨的鐘聲時齊齊跪了下去,過了片刻,見祖老他們出來,幾位有話語權的長老上前,問道:“宗主的軀體呢?”

祖老道:“還在裏面。”

邱鶴一直抱着師父冷去的身體不肯出來,宋祁疲于心力應付,就随他去了,他發現阿九也受了不少傷,起初面對終境的師父,之後面對終境的護宗獸,就算是鐵打的也撐不住。

宋祁正想給阿九療傷時,祖老打斷他的法決,冷冷地看着阿九,說道:“魔道尊主大駕光臨,小宗有失遠迎。”

該來的,還是來了。

阿九不卑不亢地看了回去,道:“在這裏,我不是魔主。”

宋祁緊緊拉住阿九的手,将他擋在身後,對祖老道:“就算是魔主,他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沒害過玄真派一人,難道就不能當他只是玄真派裏一名普通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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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弟子?普通弟子能讓魔道之人趁此宗門元氣大傷之時,圍我宗門腳下,欲奪我宗門之地?!”

“什......什麽?”

宋祁疑惑地看向阿九,他的眼中沒有質疑,只是詢問,阿九對他搖了搖頭,宋祁便全心相信着他,對祖老道:“這其中定有隐情。”

“不好了祖老!魔道的人破了界壁,攻進來了!”一名滿身血污的弟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指着外面道:“不光是魔道,還有妖道以及一大批鬼傀儡!”

短短一日,胧月仙尊入魔的消息不可能洩露得這麽快,他們都是預謀而來了。

阿九道:“我去一趟。”

宋祁松開他的手,而嚴陣以待的玄真派弟子們卻紛紛以劍陣指着阿九,祖老冷聲道:“不可放虎歸山,将他拿下!”

阿九嗤笑了聲:“就憑你們?”

從看到胧月仙尊入魔那刻時,宋祁的思維就一直處于混亂狀态,他感覺自己只有身體在進行本能的行動,他本能地擋在阿九面前,說道:“我向你們保證,這事跟阿九無關。”

祖老道:“宋祁,你既被胧月任命為下一任宗主,就不該與邪道之人來往,如果你還想當玄真派的宗主,就別再執迷不悟了。”

宋祁原本就沒有這個野心,但他這個時候不能說出來,玄真派的長老們看似團結,但依然有部分觊觎着更高的位置,如果他這個時候說不當,長老們必然內部相争,就算挺過這次外部的攻擊,也會從內部摧毀。

他只能執着地擋在阿九身前,一次次說道:“他不會。”

那一刻宋祁終于明白了師父曾經站在這個位置上的無能為力,要顧忌的太過,并不是當了宗主,就能為所欲為,上面還有祖老壓着,左右有長老制衡,下方有三千子弟看着,一言一行都象征着宗門。

阿九收回出鞘的魔刀,勾起嘲諷的嘴角道:“我的誕生,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喪盡天良。”

他将那柄魔刀鄭重地交到宋祁收到,擡手想舒展開宋祁一直擰着的眉心,但手伸至半空中又驀然頓住,落寞地放下,他道:“師兄,跟我一起走嗎?”

宋祁抿了下幹涸的唇,朝他搖了搖頭。

阿九勉強笑了笑,道:“那你照顧好自己。”

阿九轉身的那刻,紅衣飛揚,宋祁沒出息地紅了眼眶,他身上還穿着阿九搭在他肩上的披風,手裏拿着阿九作為對祖老的承諾而給到他手裏的武器,這一刻他們黑白兩界,分外分明。

宋祁同祖老等人一同趕到主峰時,正見妖道的人正在與玄真派弟子們厮殺,而魔道的人站在不遠處并未動手,宋祁一眼看到魔道最前方的那位杵着龍頭拐杖的老者,一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守山人的命令足以略過阿九調動魔道諸人。

遠遠的,宋祁的目光與守山人撞在一起,他移開目光,看向坐在紅鸾轎裏的阿九,飛轎飄飛的紅簾若有若無擋住了視線,只能偶爾看到裏面的紅衣人尖削的下颌,飛轎旁邊二冬正在對裏面說着什麽,察覺到目光皺眉看了過來,見是宋祁還朝他咧齒笑了笑。

祖老走到宋祁身邊,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你們不是一路人。”

宋祁收回視線,對身後衆人命令道:“屍傀不用太多弟子去應付,讓人去确認背後使屍傀術的人方位,五人聯手行動。妖族的人我去交涉,暫且先別下殺手。”

玉牌閃了兩下,王昱的聲音傳來:“宋祁,藥宗的人來了,說來幫我們。”

“請進來吧。”雖然不想面對傅清儀,但對方畢竟在之前幫過他,而且現在也不是他能任性的時候了。

宋祁讓人去聯系了白韶,如他所料,白韶很快就回應了,但是要他只身一人去妖族的陣地。

那是宋祁第一次對白韶使用召喚術,當白韶吃着美妾喂來的葡萄突然從奢華至極的芥子房間裏消失,再睜眼來到宋祁面前時,是懵逼的。

同樣懵逼的還有見到這一幕的玄真派衆人。

白韶衣襟大開坐在地上,露着大片結實的胸膛,胸膛上還有暧昧不明的小紅痕,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後,白韶簡直氣笑了,拍了拍衣擺站起來,手裏晃着酒杯,挑眉道:“這就是你談判的誠意?”

宋祁道:“我挺怕的,進了你的地方我恐怕都不能活着出來。”

“你認識得還挺到位。”白韶眯了眯眼,飲完杯中酒,将酒杯摔在地上,道:“我是不可能收兵的,這座仙山的靈氣真是滋養人啊,也滋養妖。”

宋祁問道:“你是從哪得到消息的?”

不言而喻,消息是什麽大家都心照不宣,白韶那雙狐貍眼上下看了看宋祁,走向他在耳邊呵氣道:“求我啊,我就告訴你。”

宋祁袖子下的手捏緊又松開,直直看着白韶,白韶被他眼眶的紅暈驚了下,慌張地說道:“不至于吧,一個消息而已,說來你可能也不信,我是在夢裏夢到的,追溯那夢根源的時候,只看到一團光暈似的一個人。”

是神秘人!

宋祁瞳孔劇烈收縮了一瞬,這裏不光有妖族、魔道和屍傀,背後還藏着真仙級的神秘人在布局。

白韶不耐煩道:“我都說了,你這是什麽表情,誰欺負你了老子幹了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主仆契約的緣故,白韶這幅模樣在宋祁眼裏就是一直炸毛的小狐貍,宋祁沉默了會,下令道:“把他綁起來。”

白韶:“???”

宋祁開口時,白韶就不能動用妖力了,瞬間變回了呲牙咧嘴的九尾狐貍。

宋祁匆匆道了句:“先委屈你一會。”随即禦劍往太華峰飛去。

他都忘記多久沒回來過了,喬沉月的房間前已經生了雜草,王昱和邱鶴的也荒置了很久,宋祁給歲歲布置的那間小房子,已經滿是塵灰。宋祁推開自己的房,裏面的布設還維持着他離開時的模樣,但因久未住人,處處都透着冷寂。

宋祁翻箱倒櫃地找了許久,終于找到容钰之前留給他的傳音符。

他直覺天道門知道神秘人的來頭跟目的,如果這些事都有神秘人的參與,只有找仙官求助。

宋祁點了根蠟燭将傳音符點燃,白煙飄到空中逐漸凝聚成容钰的虛影,容钰正坐在一個木制的小空間裏,看到面前的水鏡道:“我已經在路上了。”

宋祁道:“我先問你個事,你知不知道羽化境之上,還有什麽接近真仙,或者曾經飛升過的人嗎?”

容钰道:“有倒是有,還不少,說一點特征。”

“嗯......”宋祁思考了許久,他記憶裏那人一直籠罩在一團光暈裏,要說特征還真沒多少,片刻後他只能試探道:“跟你們門主走得比較近的,似敵似友的。”

那邊容钰似乎朝旁邊的人問了下,得到回複後對宋祁道:“仙官說,有這麽一個人,叫做洛水。”

洛水???

宋祁錯愕地瞪大了眼,确認道:“你确定他叫洛水?”

“仙官說的,自然沒錯,仙官說,如果你遇見他了,請一定......”

話音未完,凝成虛影的白煙仿佛受到什麽幹擾,如電波般拉扯一陣後,突然被打散了,宋祁垂目看向腳邊,一個黑影站在他身後,帶着笑音道:“窫窳,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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