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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梁家金刀銀槍出戰的居然不是梁正輔或梁稹,而是他家以說唱出名的纨绔大公子梁汀。蘇州城百姓表示吃瓜吃得很開心。

謝致虛也很奇怪,看這架勢,莫非梁家仍不知道梁汀的真實身份?否則怎會在這種場合推出梁汀,簡直對全天下廣而告之梁汀是他家正派繼承人。

不管觀衆有什麽意見,比武場上的兩人三擊鼓後已經對上壘。

越關山依舊兩手空空并不攜武器,黑裘在他強勁的內力作用下獵獵飛揚,一道氣勁形成弧面推向仗槍而立的梁汀。

“哦!夜雨打瓦,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雖瞧着是個面,實則聚力都在點上,一點可穿石,為防住所有聚力點,就要防下整個面,實乃附力八百損敵一千的典範。”武理邊嗑瓜子邊解說。

只見弧面下銀槍一掄,光燦燦地化作一輪圓月護在梁汀身前。

“好一招細煙水上!以面化面,很實用。”

“細煙水上作何解?”謝致虛問。

武理笑道:“細煙生水上,圓月在槍中。梁家先祖定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儒将。”

兩道弧面沖擊,在比武場的大理石臺上留下清晰刻痕。銀槍直刺越關山,槍尖卻悄然出現在他背後,無聲無息伺機一刺,越關山本能閃避,仍被陰走一撮裘毛。

“銀蛇擺尾!漂亮!”

對面包廂一聲喝彩,是梁稹,他顯然很投入,梁老太爺也點點頭。

“哎呀猜到老虎尾巴了,”武理幸災樂禍,“他最煩別人動他襖子,某人要生氣了。”

越關山以內功見長,招招氣勢磅礴削木飛石,比武臺上一時煙塵四起。梁汀使槍,看重的是一個銳字,銳不可當,銳破千軍,槍尖勢如破竹劈開煙塵直取越關山,被他空手入白刃再四兩撥千斤。

臺上逐漸升起一股寒氣。

“結霜了!”有眼尖的人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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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石臺面的石紋淡化、覆上一層凝結的白。比武場氣溫驟降,寒風呼嘯宛如置身雪山之巅。

武理說:“白頭老人的絕技,內功白首寒,你們看。”

臺上屬于越關山的黑影從頭頂開始一寸寸淡去顏色變得潔白如雪,他再起勢向梁汀攻去,裹挾着凜冽冷意。武場一變得披霜挂雪,梁汀動作就稍許有些遲鈍,仿佛不妙。

謝致虛想起來他在湖島山洞中吃了不少苦頭,又在解毒養病期間。奇怪,怎會接下這場比試。

兩人拆了三十來招,梁汀逐漸處于守勢。場上風沙大作,越關山使出了他引以為傲的輕功上嶺巅,兩手平展蹬梯而上,連高臺上的觀衆都要仰首張望,真渾如一峰獨高。

武理一眼識破:“這不是上嶺巅,是群峰砌月!白頭老人的另一門輕功絕技!以高屋建瓴之勢重擊而下,仍何人都抵擋不住,群峰砌月應當配上……配上……”

萬裏無雲的晴空中出現一粒黑點,轟然如流星隕石急墜直下,勢如千鈞。

“配上沙漠镖師間流傳的沉沙一掌平!太妙了!”

謝致虛依稀記得越關山曾用這招試過自己,但當時不過爬上樹高,氣勢雖凜冽卻不及今日從天而降的萬分之一,他坐在包廂內尚被氣勁刮得臉生疼,只見梁汀沉靜舉槍,槍尖在兩眼之間,槍是人的延伸,人是槍的依仗,以點破面,以下克上。

擋不住的。謝致虛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他太強了。

仿佛應和這句箴言,那粒黑火流星撞擊比武高臺,轟鳴聲中,木壘猝然崩裂垮塌,群衆驚呼四散退卻。煙塵迷眼,重重粉屑後傳來石裂的聲響。

對面梁稹拍欄而起,若不是被梁老太爺拉住似乎就要飛身下場救人。

塵埃散開,入目是一處巨大的石坑,坑底兩粒人形,一個黑色的率先爬起來。

四面悄無聲息,等待比武最後顯而易見的結果。

黑影低頭,不知在看什麽,但很快這腦子缺根筋的自己說了出來:“掌心出血了!你贏了。”

原來是越關山一掌沉沙拍下來時被梁汀的槍尖捅出了血。

嚯!觀衆紛紛驚呼!竟然是梁汀贏了?

只見坑底另一道人影撐着槍緩緩把自己從碎石裏□□,沒站穩,晃了晃,哇地吐了口血。

“吐血了,你贏了。”

梁汀的聲音宣布。

嚯!觀衆再次驚呼。

武理啪啪鼓掌,一邊拍掉手裏的瓜子皮。

臺上越關山突然說:“我本來想挑戰你母親秋江月,她師承雪山神女練就一身冰雪神功,與我師門絕技如出一轍。可惜聽說她現在不比武了?不過能和你打一場,也算是代表了她。”

觀衆席裏各路人士都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

所有人都在等着梁汀。梁汀最後說:“我代表梁家,不代表個人,也代表不了我母親。不能站上武場是我母親終生的遺憾,所有想與她一較高下的人都應當與她共擔這份遺憾。”

謝致虛往對面看去,梁家包廂裏秋夫人與侍女小禾獨自坐一處,遠遠的看不清神情。

突兀地,四面稀稀落落響起掌聲,掌聲逐漸密集放大,送給這場精彩的比試。

梁汀雖與梁家并無血緣關系,卻得以學習梁家武技,代表梁家出戰,及冠之年在宗祠取了蘭洲為字,是給他而不是給早早就退場的親生子,陳融與他、老太爺與他、甚至秋夫人與他建立的緣分都是因他這個人。

“魚目與珠,究竟誰是魚目誰是珠,”武理欣然起身,比武結束,将要退場了,“可見這個答案在每個人心中都是不同的。”

柳柳玩性大發請了假去逛街,謝致虛推着奉知常慢慢走下觀衆臺,蘇州城最後的熱鬧結束,他們将要回到闊別已久的邛山山莊。

街上今日人流分外擁擠,估計都是從比武場散出來的。

謝致虛之前在勾欄院外見到的糖畫攤子依然在,他想起上次想送沒送出去的蓮花糖畫,決定這次再買一個。

奉知常卻仿佛對糖畫失去了興趣,輪椅停在一家賣硯臺宣紙的店鋪前,示意謝致虛動作快點。那眼神不依靠同根生謝致虛都知道他在想什麽——多大人了還吃糖畫?

謝致虛:“…………”

你又知道我是給自己買的了?!

武理陪他一起過去,澆畫的仍是原來那個糖人劉,連臺詞都一模一樣:“蝴蝶飛龍花草走獸,只要您說得出來就沒我糖人劉畫不出來的!”

“一朵水芙蓉,謝謝。”

謝致虛交了錢,糖人劉舀出一勺棕紅糖汁。

“又是水芙蓉。”武理撇嘴。

“又?”

“你沒發現嗎?蘇州城裏遍地都是水芙蓉,江南水鄉嘛,接天連日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雖寫的是西湖,卻是整個南方的縮影。”

“這位客官說對喽!”糖人劉用一種客官真是好眼光的語氣應和,“蓮花是水鄉的标識,一見蓮花就能聯想到南方的小橋流水,是我們這兒獨一份的特色,您在別處都尋不着!”

煨着小火的糖汁香氣清甜誘人,吸引來客人駐足:“您這糖汁聞起來倒是不膩人。”

謝致虛側頭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湖中島二小姐的那位病秧子丈夫,秋家姑爺。原來秋家也來看了今日的比武。

“您來一份兒嗎,這糖汁秘方蘇州城可就我老劉有!”

姑爺卻搖搖頭:“孩子吃的玩意兒。”

糖人劉道:“嘿,這不就有兩個吃糖畫的大人麽!”

謝致虛再次中箭,嘴角一抽。

姑爺笑道:“身體不好,內人不讓吃街邊小食。”

“喲,家管嚴吶?您獨個兒上街的罷?悄悄來一份兒沒人知道。”

姑爺只是笑,笑完輕輕嘆了口氣:“算了,這種成全自己為難別人的事太損陰德,從今往後都不再做了。”

姑爺轉身彙入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的緣分再難尋覓。

謝致虛舉着糖蓮花回到宣紙店,奉知常剛跟老板結算完幾方硯臺,紙包了丢給他拎着,看見他手裏的蓮花,仿佛産生了什麽聯想,眼睛一眯,隔着一臂之遠繞路而行。

謝致虛抱着硯臺追上去,他現在已經熟練掌握同根生的交流技巧,不停冒出念頭騷擾奉知常。

‘師兄師兄師兄吃糖嗎吃糖嗎吃糖嗎’

奉知常的輪椅越轉越快。

某個巷口,仿佛靈光一現,今生最後一次交彙出現在奉知常與秋夫人眼前。秋夫人與他們來的方向相同,都是看過比武後離場,謝致虛不由自主放慢腳步。小禾并不覺得芸芸衆生中出現一個輪椅殘疾有何不同,依舊與秋夫人說着小話。

謝致虛看着奉知常目不斜視推動輪椅,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仿佛冥冥中的緣分終于有了結局。劃破青空的第一聲啼哭,此後沉默是金的二十年人生,梁家孤寂的後院,湖島銘心刻骨的山洞,都在此刻分崩離析,歸入虛無。

過去既已過去,今後便是嶄新的生活。

“小五!小五?快出來幫我切肉喂老四啊!”

“嘶——”

“沒說你啊乖,我叫我師弟呢。”

東廂門推開,窗臺邊剪黃葉小樹的奉知常眉頭微皺,目光如電。柳柳倚在門邊笑着對武理說:“你吵到我二哥搞藝術了。”

武理懷裏抱着新買的大塊鹵牛肉,前腳剛跨進園子:“你五哥呢?”

柳柳也疑惑:“不知道啊,我回來都沒見着他。”說完語氣一變,冷酷得一聽就是奉知常:“躲在什麽地方吃糖畫去了吧。”

“躲?他為什麽要躲?本來就是買給你的啊。”武理說,一邊偏頭躲過房裏以暗器手法點射而來的剪子。

吃什麽糖畫要這麽久?吃座糖山都夠了吧?

謝致虛人呢?

暗巷裏,捂在手掌下的掙紮嗚咽逐漸變弱,嗓音沙啞摻着粗重的呼吸——

“少爺……小少爺……終于找到你了。”

糖做的蓮花掉在巷口四分五裂。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就到此為止了,自己一路寫過來還是很有感觸,希望大家能喜歡這個故事,休整幾天,再開啓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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