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這問題問的實在是...沈語遲一時都不知怎麽回答。

顧星帷倨傲地伸出玉雕般的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冷冷淡淡地問:“小娘子可是瞧我瞧傻了?連問題都忘了答?”

沈語遲兩輩子也沒見過這般自信的人兒啊!她朝天翻了個白眼,不掩鄙視:“是我們家教書的女先生,裴青臨裴娘子是也!他比你好看無數倍,顧郎君你在他跟前也就勉強算個周正罷了!”

顧星帷定定瞧着她,忽的一嗤:“我不信。”覺着這小丫頭沒見識,什麽鄉下土妞也敢拿來和他比。

沈語遲:“...”

顧星帷把裴青臨三個字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又若有所思:“裴青臨是吧?好,我記住了,有空定要去瞧上一眼。”

沈語遲:“...”她由衷希望,裴青臨沒發現自己給他了一波仇恨的事兒。

顧星帷又低頭看她,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牌上:“你也是沈國公家的小娘子?那也得稱我一聲表哥。這是長輩給你的見面禮,拿去玩吧。”他随手摸出一塊猴子型的金锞子扔給她,又贊許:“你是唯一能在我的容貌下堅持這麽久,卻沒有尖叫的人,倒也稱得上有定力了。”

沈語遲:“...表兄表妹是平輩!”而且你特麽對自己是有多自信啊!

顧星帷難得斂了一臉傲然,朗聲一笑,覺着這小丫頭還挺有意思的。

沈語遲感覺再跟他說話自己都要變沙雕了,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随手把金锞子塞在荷包裏,匆匆跑了。

她跑到花廳,才覺得跑出了顧星帷的降智光環,長長地出了口氣。

沈幼薇自也回來了,她神色不知為何有點僵硬,眼神不善地看了沈語遲一眼,輕聲道:“阿姊方才見到顧表兄了?”兩人居然還有說有笑的,表兄待別人可從未這般和善過。

沈語遲沒想到被沈幼薇看到了,不過她對顧星帷又沒什麽旁的意思,自然問心無愧,随意道:“到底是親戚,既見着了,總得打個招呼。”

沈幼薇調整了一下表情,柔聲提醒:“阿姊還收了表兄的東西?這怕是不大好吧,畢竟表兄是外男呢。”

沈語遲挺煩她這麽話裏有話的,直接頂回去:“妹妹提醒的是,等會我就把東西扔了。”

沈幼薇表情讪讪:“阿姊別生氣,我是擔心阿姊的名聲...”

姐妹倆說了幾句,永寧郡主終于姍姍來遲,被仆婢簇擁着進了花廳。她這麽一進來,周遭的女眷都起了身,上趕着奉承讨好。

這位郡主能享受到這般待遇不是沒有道理的,她父親長義郡王跟當今景仁帝算是兄弟,只不過景仁帝是嫡母所出,長義郡王的母親則是煙花女子,郡王這樣的出身連族譜都不能上的,其父就讓郡王待在嫡長兄身邊充作奴仆護衛,後來國朝動蕩,長義郡王也始終陪在他身邊,景仁帝感念庶弟忠厚高義,不但為他恢複身份,還賜了長義郡王的封號位份,可見對這位郡王的寵信。

可是長義郡王眼看着要發跡,他卻辭了身上所有差事,拖家帶口跑來了登州游山玩水,倒是令朝中衆人好生詫異。不過有景仁帝青眼,他即便手上無權,也沒人敢小瞧,永寧郡主又是他掌珠,今日過十六歲誕辰,登州幾乎有頭臉的人物都來了,女眷們圍着郡主談笑,俨然衆星拱月。

沈幼薇見着郡主,眼睛亦是一亮,她長袖善舞,人緣顯然比沈語遲要好得多,交際圈也廣泛,沒怎麽費力就打入了中心圈,就連郡主都親熱地和她說話,可見兩人早就相識了。

恰好臺上已經唱起了傩戲,底下也上了一道道熱菜,沈語遲沒有沈幼薇的能耐,就坐在原處悶頭吃喝。

不知沈幼薇說了什麽,永寧郡主竟向她這邊看了過來,郡主撇了撇嘴:“幼薇,聽說你這長姐極厲害的,前些日子還讓你在家被罰跪禁足許久,可有此事?”

沈幼薇無奈一笑:“郡主不要再提了,再怎麽...她也是我姐姐。”這話聽着像為沈語遲解釋,其實卻承認了郡主的話。

沈語遲名聲一貫不好,沈幼薇素來都是溫柔婉約的形象,所以只要兩人鬧什麽不快,外人必以為是長姐仗勢欺人。永寧郡主是個爆炭脾氣,‘啪’把筷子一擱,重重哼了聲:“我就見不得這樣欺負老實人的!”

沈幼薇毫無力道地勸了幾句,永寧郡主朗聲吩咐:“來人,把我那盞玉樓春拿上來。”

沈語遲才吃了幾口菜,桌子上就毫無征兆地放了一壺酒,她疑惑地看向上首。

永寧郡主揚了揚下巴,撇嘴一笑:“長輩就不說了,同輩都來給我敬了酒,怎麽只有沈大娘子還坐着不動啊?”

沈語遲心說不就吃你家幾口大米飯至于這麽刁難嗎...她很光棍地道歉:“好吧,我錯了。”

永寧郡主給噎了下,然後才道:“光說說不成,我得罰你,你把這玉樓春喝完,就算是敬我了。”她說着還舉起酒盞,自己淺淺沾唇,又沖沈語遲示意。最好能把她灌的起不來或者當衆出醜才好。

衆人這下都看出郡主着意刁難她,這酒,沈語遲不喝也得喝。

沈語遲凝視着身前的酒壺,臉色慢慢沉下來:“郡主這是什麽意思?”

衆人輕輕吸了口氣,沒想到她敢這般不給郡主面子。

永寧郡主也是微怔:“你...”

她才吐了一個字,就見沈語遲重重拍桌:“就給這麽一小壺,郡主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換大瓶來!”

沈幼薇,永寧郡主:“...”這劇情跟她們想的有點不一樣啊...

別說是這兩個了,圍觀群衆都給這猝不及防地操作弄蒙了。

沈語遲又豪氣幹雲地拍桌:“這樣吧郡主,作為賠罪,你喝一杯我陪兩杯,你喝八杯,我陪十六杯!”她又咳了下,學着永寧的樣子挑了挑下巴:“當然,若郡主不敢的話,這話就當我沒說過。”

永寧最是個受不得激的性子,為着顏面也不能說個不,冷哼了聲:“不就是喝酒嗎?拿酒來!”

她明明是想懲戒沈語遲一番,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稀裏糊塗地和她拼上酒了。

喝酒這東西,前兩杯還有點拘謹,後面越喝越上頭,好幾個穩重的仆婦來勸她都勸不住,喝到最後她都醉了,還扯着不讓沈語遲走,東北口都整出來了:“哎呀媽呀你咋整的啊?喝這點就走了啊?咋地?還看不起我嗷?”

沈語遲:“...”

她比永寧清醒,生怕把她喝出個好歹來:“...行行行,算我輸了,郡主贏了。”她好酒,穿來之後沒少偷喝,就是今兒真的喝下一壺也不怵,主要是想調戲一下這位郡主。

永寧還拽着她的袖子不放,倒是她身邊幾個穩重的下人忙扶起她,又向賓客們圓場道歉。就是這,永寧還沖沈語遲嚷嚷:“下回再喝,非把你喝趴下不可!”

場面一度混亂...幸好也快到了宴散的時候,賓客們都紛紛起身告辭。

沈語遲踉跄了幾步,扶着夏纖的手出了門,沈幼薇緩緩走到她身邊,臉上的笑意漸淡:“阿姊真是好手段,妹妹好生佩服。”她費了多少心思才跟郡主搭上話,想不到長姐一下就把人哄住了。

沈語遲不要臉地嗯了聲:“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

沈幼薇:“...”

沈語遲頭也暈了起來,沒心思和她糾纏,靠在夏纖身上走了。

.......

她不知何時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等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才剛睜開眼,夏纖就輕輕喚她:“大娘子,公爺請您去書房一趟。”

沈語遲不知出了何事,簡單洗漱之後,捂着昏昏沉沉的腦袋去了書房。

沈正德正和裴青臨說着什麽,瞧見大女兒過來,也顧不得說她酗酒,反而露出錯雜的神色。他嘆了口氣:“爹要跟你說件事,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沈語遲正頭疼:“爹,你就別賣關子了。”

沈正德沒計較她失禮,緩緩道:“跟你定親的楚家三郎...前些日子去了。”

沈語遲心裏急跳,聲音都不覺拔高了:“怎會?”

幸好沈正德只當她是被這消息驚的,他嘆了口氣:“是在南禪山被山匪所殺,死的日子仵作也驗出來了,是這個月初九。”

沈語遲臉色霎時變了,楚淇明明是初七的時候,在雲山上被裴青臨所殺,怎麽時間地點人物全變了!

她不禁問道:“他怎麽會被山匪所殺,別,別是弄錯了吧?”這也太玄幻了!

沈正德對女兒的說法不以為然:“如何不會?死的日子是州府最有名的仵作勘驗的,殺人的山匪也招供了,他身上的刀傷砍傷都對的上,已是人證物證俱全,楚淇就是被山匪所殺,如今州府那邊已經結案了。”他嘆了口氣:“倒是楚家不怎麽信這結果,只是證據俱全,他們再鬧也無法。”

沈語遲倒吸了口氣,下意識地看了裴青臨一眼。

她當初還問過他打算如何應對楚淇之死被人發現後的事,想不到他這麽快就處置妥當了,料理的堪稱天衣無縫,這般手段何其可怕?

她嘴唇一動,還想說什麽,書房外有個管事匆匆報道:“公爺,楚大人和楚夫人來了。”

沈正德沒想到這般巧,居然說曹操曹操到,愣了下才道:“他們來做什麽?”

管事亦是一頭霧水:“他們說,他們有件事想要問一問大娘子。”

沈語遲手指顫了顫,沈正德不知緣故,奇怪地看了沈語遲一眼:“大娘子?”

管事肯定地點頭,沈正德沒想太多:“那就讓大娘子過去吧。”

沈語遲心神不寧地走出了書房。

裴青臨竟也跟了出來,他聲音極輕:“大娘子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吧?”

沈語遲飛快地看他一眼,咬了咬下唇:“自然。”

裴青臨瞧她長睫顫個不停,顯然心裏極慌亂的。他難得遲疑了一下,幫她別起耳邊的碎發,淡聲道:“我會陪着你的。”

他此時不露臉才是最好,沈語遲沒想到他居然真陪着自己去了宴客的正廳。

正廳裏楚大人和楚夫人都是一臉哀色,楚夫人更是抽噎個不住,楚姜這個待客的也不好不言不語,車轱辘似的說着寬慰的話。

她出于自己的考量,沒把當時和楚淇算計裴青臨的事兒告訴兩人,而且楚淇死在初九,她和楚淇謀劃的那日是初七,日子足足差了兩天,可見楚淇被山匪所殺跟兩人的謀劃沒什麽關系。她死死瞞着,楚淇的父母自也不知兒子還謀劃過裴青臨,但是他們找沈語遲做什麽?這又關沈語遲什麽事?

正在楚姜心思紛亂的時候,沈語遲和裴青臨已經進了正廳。

沈語遲第一眼瞧見的不是繼母和楚家的兩位,而是昨天才見過的顧星帷,他怎麽會來這兒?

楚大人眉眼極為通挑,看沈語遲望向顧星帷,低聲解釋:“顧郎君這次來登州,要去監司任職,監司掌管一方刑獄審訊,可主理地方案情。我兒的案子雖已經結了,但我和內子卻看出其中疑點重重,尤其是他...他死的日子我們總覺着不對,特地請他來問問大娘子。”

沈語遲兩生頭回見這樣的場面,腿肚子都軟了,還得強撐:“你們要問什麽?”

顧星帷還沒開口,楚夫人已經按捺不住,她一臉哀痛狠絕,雙手死死捏住她的肩,指甲要陷進她的肉裏:“初七的時候,我兒去過一趟雲渦觀,但有個小道士瞧見你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後。大娘子我絕不會讓我兒子白死!快說,你快說你當時為什麽要跟着他,你都對他做了什麽!”

楚夫人狀若癫狂,言語裏似乎已經把沈語遲當成了兇手。

沈語遲沒想到楚淇之死竟能跟自己扯上關系,面對楚夫人的質問,唇上血色褪的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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