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平生一顧，至此終年

沉浸在悲痛和怒火中的一群人回到了偵探社，打開門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端着茶杯喝茶毫發無傷的銀發少年。

“幽……幽靈嗎？！”國木田聲音顫抖，“不甘就這樣死去，深深憎恨着殺手的千夜的靈魂回來了？”

“人死後真的有靈魂麽？”與謝野喃喃自語，目光複雜。不由回想起曾經的往事……

茶杯與茶托輕輕碰撞的一聲脆響。

衆人回過神，看到社長猛地沖了過去，随後仿佛撞到了一面看不見的牆上，被震得驟然倒退幾步。

聽到聲音，姿态優雅貴氣的坐在那裏的銀發少年擡眸看向他們。

那雙亮銀的璀璨眼瞳沉靜淡然，內裏仿佛有星河流轉，一抹冷清月色醞釀其中，注視着那雙眼睛，如同在櫻花春夜注視着倒映着一輪清月的湖水，清月本是人間絕色的淡涼，卻偏偏含着水的柔光和櫻花的嬌豔，那輪高懸于夜空的孤月便成了奪人生命的絕豔之色，回過神時，已沉溺其中。

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不是千夜。

千夜的眼中從來都是活潑的，跳脫的光，對世界充滿了溫柔與好奇，對一切事物從不吝啬于給予善意。哪怕是時不時恢複記憶由此出現的另一個他，看着他們的眼神也不會那麽漠然。千夜的眼睛看着他們，尤其是福澤社長的時候，從來都是專注的、溫柔的，藏了滿滿的亮晶晶的星光。

“我的确不是千夜，或者說，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千夜。”

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冷淡開口，與千夜充滿活力和少年感的音調不同，他的聲音帶着霜雪一般的涼意，是冰晶相撞的孤寒。

“千夜喵的确已經死了，它和那個由此衍生出的擁有部分記憶的人格都不過是我模因污染時誕生的安全裝置。作為表人格的他，在主人格完全蘇醒後就會徹底消失。”

“托您的福，”少年站起身，走到福澤面前，視線雖處下方，但眼神卻是帶有睥睨的居高臨下，“他們提前消失了。”

銀發男人的瞳孔微微擴散，那是突然見到希望的繩索，卻在伸手握住時被驟然剪斷的絕望。

“underworld。”

少年一聲令下，一個高大的人影驟然顯現在空中。

“雖然這是那只蠢貓自己的選擇，但至少也該讓我揍上一拳吧。”

福澤谕吉被力道極大的一拳打在臉上，整個人向後倒飛出去，狠狠撞在牆上，留下一個凹陷。

“社長！”

“喂喂，就這麽點力道就不行了嗎？”少年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你害我感受到的痛苦，可不止這點吧。站起來。”

“如果你要打的話，我不會還手，”福澤谕吉咳出一口血來，目光中是深深的悲哀，天青色的眼中從聽到少年的話後就只餘一片麻木，但他的脊背卻仍然挺直，“悉聽尊便。”

“呵。”少年鋒銳的眉毛微挑，色調清淡孤高卻偏偏含着豔色的惑人瞳中，漫上森然殺意，“就算我再怎麽想殺了你，也不會這麽做。畢竟你是那只蠢貓……”

他上挑的嘴角帶着滿溢而出的惡意。

“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點憑證了。”

福澤谕吉的眼睛猛然睜大。

“像他那樣的安全裝置，一旦消失了，連屍體都不會留下。當我醒過來的時候，他只會被像丢垃圾一樣的扔掉銷毀。”

很遺憾，玫瑰花是我撕碎的，

你所愛的那個人也是我殺的。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畢竟是你，才讓我提前恢複了過來。在此之前，那只蠢貓一直隐隐壓制幹擾着我。明明是個附屬品，廉價的人造物，卻偏偏有了心，想要為了某個人而留下，多麽好笑？仿制品就要有仿制品的樣子。”

“你安心吧，他很幸福，至少是為保護某個人而死，不是作為垃圾被我銷毀掉。不然當我蘇醒的時候還要親手處理掉試圖反抗的他，那樣會很難辦。”

字字誅心。

“閉嘴！”

男人粗糙帶着刀繭的武者的手掐住了少年的脖頸，眸中滿是徹骨寒意。

少年動也不動，只是嘴角勾起一個笑，他緩緩開口:“你還要再殺我一次嗎？奴隸。”

福澤谕吉的瞳孔猛然緊縮——那是屬于他的千夜的語調和眼神。

男人渾身一顫，大手猛然松開。

“怎麽了？不動手麽？”少年冷中含豔倒映着月亮的眼瞳中滿是嘲諷。

福澤谕吉的雙手劇烈的顫抖着，因長期練武而綿長平靜的呼吸，此時卻紊亂的不成樣子，他死死的盯着那雙銀亮的眼瞳，可不管怎麽看，都再也無法從中找出一絲熟悉。

那雙倒映着月亮的眼睛，曾是他最喜歡的，是他暗中發誓要守護一輩子的不屬于俗世的美。

但……終歸是不同的……

“真是好用啊，蠢貓。連這樣的男人都敗在你的眼神下。”

銀發少年在偵探社衆人複雜的隐隐帶上些被奪走重要之物的敵意眼神中，緩步走回沙發前落座。

“本以為只是個無用的廢物，沒想到還稍微有點利用價值。”

辦公室內的亂步眯着眼睛吃點心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看着。

“從剛才起我就感覺很奇怪，”與謝野晶子抱臂走到沙發對面坐下，修長的腿翹起，目光中滿是深意，“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蠢貓的人格是你的附屬品，那為什麽表現的這麽憤怒。畢竟你也算是受了我們的幫助吧。”

“那只蠢貓雖只是我不值一提的附屬品，但是傷害和疼痛卻是顯現在我們共同的身體上。”

“你可以……死而複生？！”

“跟你們沒關系吧。”

少年捧起茶杯淺淺抿了一下，道:“啊，不過那份疼痛可真是永生難忘，鋼筋上附着的空間之力，進到血肉裏時能清楚的感受到周圍肌理被腐蝕消融的痛苦，連我的靈魂都被刺激的清醒了。”

剛站起來的男人聽到，身體不堪重負般又晃了晃。

衆人咬緊了牙關。

“打你的那一拳就算還清了，福澤谕吉。畢竟是我們帶來的危險，一切也都是那只蠢貓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我不過是……算了。”

千夜起身準備離去。

“不過是遷怒……對吧 ”與謝野悠然接上後面的話，“雖然嘴上說着不在意，只不過是垃圾、廉價的人造物、附屬品，可身體卻很誠實嘛，少年。”

千夜腳步微微一頓。

“說到底，是把他當做弟弟吧，所以才會因為他的死感到憤怒。”

少年身形紋絲不動，眼睛偏轉對上少女含着狡黠的眼神。

“雖然不知道你哪裏來的自信居然會誤以為我……”

“因為你說，”少女打斷他的話，“他自己的選擇。”

“沒錯，”國木田反應過來一推眼鏡，“人可不會對附屬品或垃圾承認他的'自己'，也不會尊重它們的選擇。”

“你就不想讓你的弟弟活過來麽？”少女淡然道，“自己一個人很孤單吧。”

“能否請閣下告知，既然人格可以誕生，那麽有沒有辦法将它導入到其他身體。”福澤谕吉反應過來，深深一鞠躬，“拜托了！”

“不要再說了。已經……不可能了。”

少年轉過身，漠然開口:“如果是其他的情況，我确實有辦法。但是蠢貓并不是正常情況下誕生的人格，他是受到模因污染後出現的八兆億分之一的奇跡。”

“即便用上我的演算能力，也需要至少150年的時間，才能找到他一份基礎的人格'源代碼'。”

千夜目光冷淡的看着身穿和服的男人，“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直到你的生命盡頭也見不到他。”

“更何況無論如何，你我都活不過150年。所以放棄吧。忘了他，和其他能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去度過餘生。”

“不會再有下一個……”福澤谕吉神情空洞蒼白，他捂住胸口，只覺得那裏空空蕩蕩成了空洞，寒風從中穿透出來，逐漸凍結了身體，“我只知平生一顧，至此終年。”

平生一顧，至此終年。

生平只相遇了一次，但是這一次卻是永恒的相随。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能讓你記一輩子嗎？”千夜的态度沒有絲毫改變，“哼。每個人在剛開始時都會這麽說，然而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幾個？”

福澤谕吉卻沒再和他争辯。

“我曾說過，我會用他保下的這條命去拯救更多的人，希望神明能看在這份功德上，讓我們下一世再相遇……”銀發的男人捏緊了拳頭，目光銳利而堅定，“150年也好，250年也罷，也許我這樣的堅持無法改變任何事，也許我這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這份希望！”

“社長……”

“即便我除了等待什麽都做不到，但是如果連開始的一步都沒邁出，那就真的什麽希望也沒有了！千夜他……經歷了八兆億的奇跡才出現在我面前，所以，我也願意為他翻遍八兆億的數據世界，等待那微末希望！”

“即便在無望的等待中度過一生？”

“即便在無望的等待中度過一生。”男人目光堅定，臉上是一抹溫柔清淺的笑。

“因為和他約定過了，我一定會去接他，他還在屬于貓們的喵星球上等着我。”

很多時候，不是願意等下去，而是不得不等下去——因為……知道能讓自己這樣喜歡着的人，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第二個了。（注）

“他是上天降下的奇跡。雖然按你的說法只是個臨時人格，但在我看來他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他活得比誰都鮮活真實。”

銀發少年神情微動，但在其他人發現前就迅速通過低頭的動作巧妙的掩蓋住了。

千夜垂頭低聲道:“喂，你知道嗎？那只蠢貓，連碰到釘子，都會疼的哭出來。可是這樣的他卻為了救你被打成篩子。你知道那種身上的肌肉筋骨全被擊碎震裂成肉糊的痛苦嗎？這樣的痛苦就算是你我都會受不住的慘嚎出聲。連我都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勇氣。”

“我知道的，他那麽膽小，連聽見電影中的槍聲都害怕。我大概猜出了你想說的話，我也确實愧疚悔恨的恨不得死去的是我，但正因為如此，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

“不，我是想說。痛苦絕望的不是死亡的瞬間，而是死亡的過程。在那樣的情況下，你最好的選擇是給他一個痛快。而不是為了那些廢話，任由他強撐着。”

少年重新邁開腳步。

“你的請求，我會考慮。但是相應的……”

“你們就當他從未存在過。”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有沒有聰明的小天使發現這章有超級多違和感。

我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劃掉）

提示:名偵探亂步從沒有說錯過任何一句話。

另外玫瑰花那兩句是根據蘆丹氏香水改了一下用的，蘆丹氏香水的名字和故事都很美，就是味道一言難盡……（有的好聞有的奇葩 看個人）

帶有注的就是從名家名作中引用的，出處感興趣的可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