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世間安得雙全法

千夜離開了偵探社。

亂步碧綠的眼瞳注視着他的身影消失，趁偵探社的大家不備，偷偷的一個人溜了出去。

“喵醬，社長很帥氣吧，”亂步算準了路線，堵在千夜的必經之路上，“你應該也被感動到了。即便如此，你還是要堅持現在的決定嗎？”

“你知道的，我這樣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銀發少年神情疲憊，眼眶通紅，完全看不出剛才在室內的運籌帷幄，咄咄逼人，“明明是不敗的櫻花，可終究還是敵不過自然法則的七日之期。本以為讓薄命短暫的繁花永存，故事就能永不落幕……”

“亂步你是知道的。根本沒有什麽蓄意報複的敵對組織……這次，不過是對我的一個警告。”

“我進入武裝偵探社不到兩月，他們就想出了這樣的毒計，福澤先生他差點就死在了這次的陰謀中！”

少年擡起一只手用力的扯住了自己的發絲，仿佛在壓抑忍耐着什麽一般，潔白如玉的手背上因為過于用力導致青筋微微凸起。

他的半邊臉被白皙的手掌遮蓋看不清神情，但露出的那半邊痛苦而冷凝，寫滿了掙紮和被迫做出決定的苦澀。

“你知道當我看着那些防禦一層層破碎是什麽心情嗎……直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後怕，那種要失去他的巨大恐懼我再不想體驗第二次！這次是蠢貓及時趕到，可是下次，下下次呢？”

“我是契約者，我也有我的使命和任務，不可能一直在他身邊，所以……離開，才是最優解。我承擔不了失去他的可能，這種可能哪怕只有一點點，都讓我焦灼的想發瘋……”千夜煎熬的遮住眼睛，極力平複因過于激動而紊亂的呼吸。

“抱歉，亂步，你清楚的……只有配合我将大家的視線轉移到某個敵對組織上，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喵醬，我希望你明白，我們武裝偵探社并不是r本zf的爪牙，”亂步眼神沉靜的注視着面前的少年，身上再沒看見往日的孩子氣，而是露出了幾分少見的成熟可靠，他雙手按住少年的肩膀，語氣鄭重，“只要你願意，我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

“不惜一切代價什麽？抗争到底嗎？”千夜打斷亂步的話，臉上露出一抹苦笑，“然後日複一日的面對謀殺、恐吓、威脅、壓迫、利誘，每天都惶惶不可終日，疲于奔命。”

“出門走在人群中都要時刻警惕不知道會從哪裏伸出來的槍。買來的每一份食物都不敢随意下口，哪怕包裝完整也要先層層檢測是否有毒，最後吃到嘴裏的只是冰涼又毫無美感和食欲的東西。為了預防突然的襲擊，洗澡都只能一再壓縮時間。每天回到家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屋裏的電器家具管道全部檢查一遍……”

千夜将搭在肩上的那雙手輕輕拍開。

“我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日子，亂步。就算是我這樣情緒波動近乎于無的契約者，也會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煩憎惡，甚至會想着幹脆就拉上這些人一起死吧，讓整個無趣的世界都為我陪葬。”

千夜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頭笑了笑，這些聽起來很傻很中二的話，卻是他曾經真實的心路寫照。

被不斷逼迫着去做不願意的事，不從就會面臨各種威脅恐吓。身邊的親人朋友都會被無辜牽累，面臨失去工作和人身權利的困境。

唯一慶幸的是，他沒有親人。年幼時僅有的幾個朋友也在他發現這種危機後以各種理由完美絕交，甚至為避免麻煩，在他的設計下讓關系直接惡化到敵對的程度。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走一看十……這是他一直以來奉行的行動真理。

不然，他早就像其他被盯上的人一樣，在層層威逼利誘下屈從于那些野心家們的權勢。

但能一直逃避到現在是因為——

過去的他沒有分毫弱點。

在成為契約者之前，他就在四處躲藏中被迫學會了以邏輯思維判斷一切。只有與所有人保持距離，才能不被感情所影響，才能保證自由和信念。

年幼的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只能像老鼠一樣四處躲躲藏藏。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年，他憑着自己的智商熟練掌握了黑客技術，抹消了存在zf資料室的電子檔案和照片。又編寫了具有模糊他人思維意識的視頻程序，插入了原本的電子文件夾中。

凡是看過這份視頻的人，關于他的記憶都會産生模糊，再後來，加深對其中一人的控制，借對方的手銷毀了紙質檔案。

在往後，寄身于水戶家時，通過交易換來庇護。

這才得到了一時的平靜。

忍無可忍覆滅水戶後，靠着之前收集到的情報，扶持了某個傀儡在主戰派地位爬升，并在對方掌握一定話語權後借他的口下達了對自己采取觀望态度的命令。

然而，終歸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所以……不要說什麽抗争到底的傻話了。”

千夜臉上露出了難得的溫柔之色，目光缱绻溫情:“亂步最喜歡吃新出爐的熱乎乎的點心了吧，也最喜歡悠閑的在浴缸裏泡澡和塑料鴨子一起玩，更是一個讨厭麻煩，連碗都不想洗的小懶蟲。”

“福澤先生也是。”想到某個人，少年不由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他最喜歡在有陽光的日子裏，坐在木質長廊上喝茶。喜歡站在樹下，靜靜的看貓咪們玩耍嬉鬧。也喜歡在櫻花下，慢慢的飲盡一壺酒。他喜歡去做一些能夠幫助他人的事……我不想他因為我，變成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人。”

“社長他！”亂步急急開口試圖争辯。

他想說的有很多，比如社長不是那樣的人，他不可能會因為這樣的情況就選擇放棄。比如一定可以有辦法解決，只要大家齊心，并非沒有一戰之力。又比如社長其實也并非少年想的那般純善……

可這一切辯駁都敵不過少年的一句話。

“我愛他，為了他的幸福可以放棄一切……也包括他。”

愛你之深難以言說，縱然如此，仍只能萬般不舍與你分離。

“亂步……如果過上了那樣朝不保夕的日子，現在平靜安寧的日常就一去不複返了。”

那雙仿佛倒映着一輪月亮的銀色眼瞳滿是無奈的看着表情有些倔強不服氣，寫滿了“你怎麽知道我過不慣？你都可以！亂步大人也一定可以！”的黑發少年。

“周圍任何人都可能是敵人，無從分辨。到最後，對所有人都豎起厚厚的圍牆，将自己環在裏面……”

“……這樣的日子，只有我一個人體會過就夠了。”

少年擡頭，遠遠的看着被層層建築物遮擋只依稀可見一角的紅磚樓笑了笑。

“偵探社的大家還是适合生活在陽光下，每天力所能及的做一些可以幫助他人的事。至于我……”

千夜臉上寧靜柔軟的微笑緩緩消失，逐漸變回清淺漠然的冷淡神色。

“我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的，只要我還有這份制作出殺人兇器的才能。”

主戰派的野心沒有一刻熄滅，他們想獨占［地獄門］，想掠奪更多資源，想擁有更廣闊的土地和更多的權勢力量。

而區區一個成員不足十人的武裝偵探社，如何能和一個龐大的國家機關相抗衡？

更何況，福澤先生是實現三刻構想的重要執行者，不能有任何閃失。為了維護橫濱安穩和平而提出的三刻構想，就算橫濱是租界，但某種意義上必須要有zf的暗中支持和默許。

如果他留在武裝偵探社，東京主戰派的內閣一定會施壓，借以逼迫他提供武器圖紙和技術支持，研制出更可怕的殺人兵器。

然後會憑借這份武力優勢再次發動不義戰争，将世界拖入深淵。

“我的力量是為了守護，我的技術是為了歡笑。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堅持。從現在開始……“那雙銀瞳中對光的憧憬和對愛的溫情已經徹底消失，剩下的只有被激怒後沉靜在一角驅之不散的黑暗殺意，“我會讓他們知道，把我當成任人宰割的小玩意兒是個多麽愚蠢的想法。我不會不擇手段的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終生……”

現在的我終于明白了——誰聰明、強硬，誰就是統治者。誰大膽妄為，誰就被認為是對的。誰對許多事情抱蔑視态度，誰就是立法者。誰比所有的人更大膽妄為，誰就比所有的人更正确！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将來也永遠會如此！（注）

只有過去盲目又懦弱愚蠢的自己才看不清！

“千夜……”名偵探猛的抱住了面前的人，少年有些驚訝的睜大雙眼，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梗在了喉中，“之前不是說過了嗎？天才之間一個眼神就能理解彼此的想法。我知道的，所以不用再說了，不要哭……也不要為了他人的過錯懲罰自己，錯的并不是你。”

千夜怔了怔，随後神情逐漸舒緩，他摸了摸亂步柔軟的黑發，有些無奈:“我沒有哭……”

他微微沉默了一下，終是緩緩開口，講起了無人知曉的過去:“亂步你之前問過我……無關他人，只屬于我自己的理想是什麽……”

“其實在一切沒有開始之前，我是想用這樣的才能研制出讓孩子們愛不釋手的玩具……很好笑吧，這雙現在只能用來制作兇器的手曾經居然也想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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