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熒惑守

他不願意對別人聊起曾經那些事，但今天可以稍微破例。

他輕聲道:“千夜，我醒來時……腦中是一片空白，沒有記憶，連自己出身都不知道的恥辱，直到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悲哀。說不在意是假的。”

雖然說着這樣的話，可那雙钴藍色的眼瞳中卻滿是平靜，那是接受了真實自我的坦蕩，也是無論何種情況都會執着本心的堅定。

“我只是握着一張拿得出手的好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說不出什麽可以讓人醍醐灌頂的大道理，只是對我們來說，一片空白才具有更多的可能性，生命的意義要靠自己尋找，只要活着，就是希望。難道你後悔遇見你所愛的那個人嗎？”

“……我不後悔。”銀發少年的語調終于不是麻木到漠然的平靜，帶了微微的顫抖和哽咽。

“哪怕注定要與他分離，哪怕他的光帶來了更多的荒涼，我也不後悔同他的相遇。畢竟無論是回顧過去，還是展望未來，如果沒有他，我一無所有。我縮在自己構築的牆裏不敢接觸外面的世界，是他翻越層層阻礙為我帶來了玫瑰和暖陽。他是全世界唯一一個會拼命趕來拯救我的英雄。但就因為這樣——”

“才讓我更加痛苦啊！”

世不遇你，生無可喜。可是生若遇你，卻注定無果，此後餘生，又該如何呢？

“你這家夥可不要哭啊！”中也的聲音有些發緊，他想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只能幹巴巴的轉移話題，“這可是我最貴的一套衣服！”

“放心吧……我沒有哭，可能是早就預見了這樣的結局。”

千夜直起身，撥開了中也扶住他肩膀的手。

“也許是因為我過于懦弱，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被抛棄的準備，時刻擔憂膽怯着太久，以致于在這一天真的到來時，竟一滴眼淚也沒有。”

哭泣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唯一一個會心疼他，會為他的淚水焦急不已的人已經被他親手推離了。

“和他在一起的時光是真的很美，可惜現實逼迫我從夢中醒來，短暫偏離的生活回到了正軌……夢境破裂，我還是那個一無所有，只為了肩負使命而活的工具。”

“吶，中也……我明明是想作為人類活下去的，但作為人的我卻在一點點被人類殺死，還真是諷刺啊。”

“還有7天……”

“什麽七天？”

千夜沉默，随後起身和他告別。

“我該走了。能在作為人的最後時光裏和你聊天，我很愉快。”

東京星象局。

警報不停嗡鳴，人員嘈雜。

“部長，您可算回來了，事态緊急！三小時前，熒惑星暗，呈隕落之勢。之後雖重新亮起，但星象不穩……有……”

“有什麽！”

“有守心之勢。”

熒惑守心，簡單的說，就是火星移動靠近心宿位置，這個天象在古代代表着國家動蕩，勢必要以重量級官員作為祭品擋災。

漢成帝綏和二年，天文官報告出現了“熒惑守心”現象，為了擋災，當時的丞相翟方進為此自殺，成為第一位為天象而死的重量級官員。

被稱為部長的男子已經渾身冷汗。

“霧原小姐，您看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很簡單，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霧原美咲擡眼看了眼緩慢移動的熒惑星位，“這種模糊的星象就算預告了官員們也不會相信。你就将今天的警鈴當做誤報處理。”

打發走無關緊要的人後，霧原美咲摘下眼鏡漫不經心擦着，眼睛卻一直看着那顆緩慢移動的妖異紅星。

“抱歉，月見。沒想到最終還是這樣的結局。”

“契約者和非契約者之間，終究是不可能的。”想到某個名為黑的男人，她苦笑了一聲，“就像我一直追逐着他，他卻從不願給我回應。”

為什麽是我呢？

憑什麽要我一個人面對黑暗可怕的世界，憑什麽只有我痛苦，憑什麽其他人都能在我的保護下幸福的生活？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只有我這麽不幸？我不甘心啊！不甘心的甚至想要毀滅掉他最看重的這座城市！

但是不可以，會被他讨厭，一輩子都得不到原諒。

抱歉，福澤先生，承諾你的事是做不到了。

不将這份苦痛發洩出來，我怎能甘心呢？

“在恐懼中掙紮彷徨，在血腥中崩潰尖叫，在黑暗中發抖抽泣——盡情享受吧，這就是我的回禮。”

7月21號上午山本議員的妻女因煤氣閥門出現故障而煤氣中毒，送入醫院搶救。山本本人在駕車趕往的過程中因錯誤駕駛車禍身亡，女兒和妻子搶救無效腦死亡。

7月21號下午，主戰派中堅力量藤原北的得力心腹淺野賴啓，在驅車回家時，途經鋼筋車，捆綁鋼筋的繩索突然斷裂，淺野當場被萬鋼穿心，然而不知道是該說不幸還是幸運，紮穿他的32根鋼筋，無一不避開了他的要害。但出事時間位于東京下班高峰期，救護車無法趕到，淺野痛苦掙紮了整整半個小時才血流而死。

7月22號清晨6點，讨厭狗的議員純井晨練時，因踢死了流浪犬被野犬群瘋狂報複，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啃噬而死。警察到來時只來得及收斂他的屍體，野犬群不知所蹤。

純井死亡同時，他的同僚，衆議院465席之一的野果斷地及其妻在家中死于觸電。警方調查顯示，觸電原因在于野果淨手後未擦幹就準備關閉盥洗室的燈光。

野果太太聽見慘叫後情急之下使用了兒子的棒球棒嘗試拉開丈夫，然而五日前，其子的木質棒球棒折斷，野果先生溺愛怕被母親責問的兒子瞞着太太送了和之前那根外表一樣內裏卻是金屬的球棍。

這個案件以悲傷的意外為由收尾。

然而世界上哪來的那麽多意外？

不過都是蓄謀已久罷了。

漆黑的室內，只有計算機的電子屏幕照出了一片藍色熒光。

一雙亮銀的眼瞳中映着面前屏幕發出的淺淡的藍光，如同倒映在湖水中的一汪純淨又瑰麗的月色。

然而那雙眼睛中再沒有了曾經的溫柔寧靜和對世界充滿了善意的明媚光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大笑着，眼角甚至沁出了淚花，“你看到了麽！野果那個老混蛋臨死前的樣子，他看到那個女人時眼中燃起了名為希望的光芒，想必當時覺得自己一定得救了吧！甚至可能還想着之後要怎麽感謝妻子！”

“然而他卻看到對方拿出的那根他親手送出的棒球棍，在他試圖開口提醒，卻因為電擊渾身麻痹無法出聲時，那個震驚絕望懊悔不可置信的眼神！”

“真是徹底愉悅到我了！真可惜，此時此刻只能與你分享啊，underworld。”

“是的，主人。不過您可以選擇将這份視頻發送給兵部先生。”

“京介他不會喜歡這種的。他更喜歡以完全的力量摧毀他們，讓他們在鮮血和痛苦中絕望的哀嚎嘶吼，以血腥的手段碾磨他們的精神，用身體上的痛苦一寸寸将他們逼瘋，然後了結他們。”

銀發的少年微微側過頭，面帶難掩笑意。

“和那家夥相比，我真的覺得自己的手段太過溫和了。這樣下去可不行，會被嘲笑的。”

光明……我是看不到了。

既然如此。

少年擡起手，注視着自己潔白如玉的手心，輕笑着開口:“我想通了，為什麽要做個好人呢？反正這雙手早就沾上鮮血了，既然如此，就幹脆染紅的更徹底些吧。”

他猛的合攏手掌，緊握成拳。

“只有我一個人痛苦也太不公平了吧，不是一直希望我成為他們的同伴麽，我同意了，所以大家要全下地獄來陪我才有趣啊！”

他露出了一個天使般的無辜笑容，像是得到了心儀已久的玩具的孩子般眉眼間滿是愉悅。

“您說的對，主人！無論從哪方面來考慮都合情合理，不愧是您！”電子機械音平靜的應和着。

“不過京介的手段那麽粗暴，想必死亡也無法給他們帶來更多的恐懼了。這樣可不行~~決定了！我的任務是要讓他們在活着的時候，就深刻感受到地獄的恐怖，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絕望忏悔，讓他們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既然京介是從身體上懲罰他們，那我就要在精神上折磨我的這些'同伴'，一點點一寸寸的逼迫恐吓，讓他們無時無刻不驚恐，無論是吃飯還是睡覺都不得安寧，不敢在外行走，不敢出門，甚至不敢讓食物入口，我要讓他們時刻面臨死亡的威脅卻又不給他們一個痛快。就像他們曾經對我做的一樣。”

“啊啊~希望他們能堅持的久一點，太輕易壞掉的話我這邊就很難辦了呢~”

他纖細的手指撥弄着鼠标的滾輪，注視着屏幕上不斷下滑的一長串名單。

“拼命掙紮吧，要讓我玩的開心一點哦。不然我難得的決心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underworld，去告訴京介。從現在開始，不要再把他們玩死了。”

“我想到了個更有趣的游戲。”

吶，你說過，名為正義的群衆游戲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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